开机酒会
出酒店大堂的时候,宋西禾正等在门口,这时顾盼洲发来短信:“真不够意思啊,要不是看新闻,我都不知道你回国了,悄无声息的,把我一个人丢在纽约。”
自维也纳剧场演出完后就没见过顾盼洲,她回京北也没有通知他。
刚到纽约的一年内日子过得不容易,和乔倪露两个人跟吃了很多苦,顾盼洲知道黛姒柔从不向他开口,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他知道那些帮助会让她觉得难堪,便只能通过乔倪露偷偷帮衬着。
顾盼洲这几年把生意拓展到了纽约,同时也是乔倪露的投资人之一,乔倪露在顾盼洲的帮助下成功进入金融街,黛姒柔也在艺术中心成功有了一间自己的舞室,起初一年,两个人惨淡的挤在一间出租屋里吃速冻食品和冻干蔬菜。
后来乔倪露和家里的关系缓和很多,她买下了自己的房子,租给了黛姒柔,自己住在父亲留下的那套商品房里。
黛姒柔平时总是不见踪影,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在舞室里,听乔倪露说她有段时间精神状况一直不好,不肯去看心理医生,顾盼洲让助理整理了纽约所有华籍女医生的资料,亲自去拜访过后,才选出了她现在的心理医生李美玲。
只有过年和其他大大小小的节日,三个人偶尔聚到一起吃饭娱乐。
黛姒柔知道这五年里顾盼洲一直在偷偷帮着自己,虽然两人不经常打照面,但这五年内波澜不惊的生活,少不了顾盼洲的照顾。
黛姒柔眉眼一弯:“知道你手头项目紧,不敢叨扰,等你忙完回国我请你吃饭。”
世界上有一种女人是不会被持之以恒的爱感动的。
黛姒柔就是那样的女人。
《京中风华》开机在一个月后。
黛姒柔每天睡眠很长,断断续续的,睡睡醒醒,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但真的入睡后却怎么也无法安枕,睡眠总是一段一段的。
醒来之后她习惯发一会呆,看着外头湛蓝的天空出神,发完呆后继续练戏背台词,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个月她也没有见过江煜。
开机倒计时前三天,导演通知各位演员进组,地点在衡山影视城,后期大场面很多,要转阵到横店。
江煜作为最大投资方,在铂悦府大堂举办了开机酒会,就在明天。
接到通知后,乔倪露提出要陪她去选礼服。那家高定是黛姒柔之前最喜欢的牌子。
乔倪露拎着名牌包走进店里,黛姒柔默默跟在身后。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黛姒柔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嗯,有点累。”
乔倪露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凉意:“是不是时差还倒不过来?我看你最近睡眠状态也不好,我帮你打听打听这边好的心理医生吧。”
“是……黛小姐吗?”经理认出了她,含着笑迎上来,热情的打招呼。
“五年没见了!您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来看礼服的吗?我们店里到了很多新款,我给您介绍……”
“不用了,就那件吧。”
她指了指正中间人形模特身上穿的那件宝蓝色碎钻裸肩长裙。
乔倪露打量了一下,点点头:“这件不错,蓝色显白,线条也设计的刚刚好。”
经理尴尬的说道:“黛小姐……真抱歉,这件衣服已经被秦小姐预定了,就在上午。”
经理口中的秦小姐大约是秦满笙。
“秦大小姐活动挺频繁啊。”五年前就爱穿红戴绿的到处招摇,现在还是这么高调,交际花似的,有这时间也不知道提升一下演技,粉丝都着急了。乔倪露不悦,心中腹诽。
“那我们试试都不行吗?”
黛姒柔在一边示意。
秦满笙是个占有欲多强的人,她五年前就见识过了,犯不着因为一件礼服得罪别人。
“秦小姐特地吩咐了,这件礼服别人不能动。”店员小声说。
“呵,和五年前一样矫情。”
秦满笙如今势头正盛,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一步步爬上来,各大热剧的女二,经常在热搜出现,流量不亚于一线明星。
“没关系,我换一件。”
选来选去也再没有心仪的款式,黛姒柔挑了一会后,指了指角落里一件不起眼的,她走过去将那件礼服摆到面前,目测了一下尺寸,道:“就这件吧,不试了。请帮我包起来。”
“这件会不会太素了?酒会上那么多记者,你不注意一下形象?”乔倪露在一旁说道。
“我又不是去站台的,打扮的和花孔雀一样干什么?你也知道,我刚复出,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太高调了反而更容易招黑。”
乔倪露比黛姒柔手快一步的刷了卡,黛姒柔拿出手机就要给她转账,被乔倪露挡下了。
“你怎么还和我客气,这钱当我借你的。你银行账户里常年也就六位数,买了礼服,其他行头要怎么办?等着戏拍完了,钱到账了,再还我也不迟。”
黛姒柔脸一红,叹了口气:“谢谢你。”
“你大概是内娱混的最差的女明星了。”乔倪露嘴上讽刺,却替她心疼。
乔倪露暗地里劝过黛姒柔无数次,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做明星。
娱乐圈的浑水她五年前已经淌够了。
她不知道黛姒柔回国的理由究竟是什么,黛姒柔不说,她也就不问,只是她替黛姒柔担心,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可以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从云端到泥潭,从高光到暗淡,她都见证过了。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生活总会出现转机,但是陪在她身边的五年,自己亲眼见证她身上某些令她骄傲的东西一去不复返。
况且黛姒柔最近的行为实在令她捉摸不透。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俩人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京北的风如之前一样刺骨。
司机在车里把暖气调到合适的温度,乔倪露在一楼的咖啡馆买了两杯热可可。
黛姒柔呆在车里,远远看见江煜和许黎清挽着手进了商场。
乔倪露上车后关门,发觉她望着车窗外出神,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那对俊男靓女的背影实在引人注目,女的小鸟依人,身型曼妙,男的倨傲矜贵,气度不凡,两个人站在一起宛如神仙眷侣,天作之合。
又是陪着试戏,又是陪着选礼服,真是伉俪情深。乔倪露冷笑。
男人就是这样,爱的时候浓情蜜意把山盟海誓说的好听,不爱的时候弃之如敝履。
她拉起黛姒柔的手,把热饮放在她手上,包住她的手掌:“真的不要紧吗?接了这部戏,和江煜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
“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黛姒柔收回目光。
“之前一直没问你,到底为什么回国,是为了他吗?”
黛姒柔点点头。
“柔柔,我真的不明白,这些年,你怎么就放不下他?是顾盼洲不够好吗?”
关于她与江煜,乔倪露知道的不多,五年前她的事情被公开在互联网上,所有营销号都要来踩一脚,吵得沸反盈天的。
她的往事被一件不落的扒出来,有人添油加醋,有人落井下石。
唯独关于当事人江煜却是一条黑料都没有。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
江家多有本事,转移风向,让黛姒柔一人成了众矢之的。
她那么硬气的一个人,到底也没能敌得过重口悠悠,也没能敌得过滔天权谋。
于是她选择离开京北,离开江煜,俩人的感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当年谩骂和诋毁如今依旧历历在目,每句话,每个恶毒的字眼,都是把刀。
那些愤慨,那些潸然泪下,过上一年半载就彻底堙灭在流量里。
铭记的永远不是旁观者,而是哭过痛过的受害者。
想到这,乔倪露心头就涌起一股怒火。
黛姒柔的头垂下去,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
她幽幽开口,很小声的说:“我也不明白,乔,我就是想他了。”
在陌生城市的五年里,那张脸总是萦绕在梦里。
无数个陌生的面孔,每天来来去去,她甚至记不起来所有人的样子。
世界广阔,疆土辽远,再大的辉煌和喧闹,都抵不过那张眉目含笑的脸。
铂悦府大堂里,小提琴优雅的弦音回荡,众人聚在一起,高脚杯清脆碰撞,嘻笑宴宴。
路上堵车,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刻钟,黛姒柔挽着宋西禾的胳膊进了大厅。
几位投资人都在场,身边围着几个小明星,娇滴滴的撒着娇。
有本事的,背后自然有人撑腰,没本事的,靠美颜皮囊吃吃青春饭,拍几部戏捞点钱,不过是这个圈子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脱下外套,里边是那件露肩白色鱼尾裙,交给宋西禾后,很快挤出自然的笑脸,笑盈盈的走上前去:
“各位,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端起酒托上的酒杯自罚,江煜坐在一群人的中间,一如七年前那般春风得意。
身旁依旧是许黎清,穿着玫红色的小洋裙,颈上一条名贵的项链,上面的水钻闪闪发光,骄傲的像个小公主。
江煜脸色阴沉,见她来了一言不发。
倒是许黎清先开口了:“柔柔姐,那天试镜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啊。”
黛姒柔面无表情的接过她递来的酒:“许小姐客气了。”
“这位就是黛小姐啊,五年前可是名动一时,久仰,久仰。”
“张导演的眼光一向好,黛小姐果然比镜头上要漂亮多了。”
“是啊,江夫人怕是要有危机感咯。”有人打趣道。
许黎清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狰狞,不过很快便恢复一脸娇笑:“柔柔姐是我的后辈,我当然有很多地方要向她学习。”
“诶,美女和美女在一起,难道就非得争妍斗艳的吗?江夫人有江少爷捧着,谁能撼动她的地位呀?”
说话的几个都是这两年才开始投资影视圈的,关于黛姒柔和江煜之间的恩怨他们并不了解,剩下几位之前眼熟,有所耳闻的,都默默喝酒不说话。
那几位投资人喝的正高兴,说话也就失了些分寸,他们拿着酒要向两位主角碰杯,落在黛姒柔身上的目光更是深了深。
江煜扬起脸,在灯光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一声轻蔑的笑,然后他一把顺走许黎清手上的酒杯,起身对着黛姒柔说道:“黛小姐饮噉兼人,圈内众所周知。我的未婚妻酒量不太好,不如黛小姐替她喝?”
许黎清推脱,脸上却是喜色:“阿煜,我可以自己喝的,这样太麻烦柔柔姐了。”
其余人端坐着,准备看好戏。
一旁的宋西禾看不下去了,说道:“柔柔,不行。”
黛姒柔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接下了那只玻璃杯放在桌子上,笑的甜滋滋的,仿佛能酥到骨头里:“许小姐身子娇弱我理解的,毕竟江少爷和许小姐两人总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许小姐,我帮你挡酒,就当跟您打过照面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然后她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许黎清笑靥如花:“合作愉快。”
几个投资人见状,起了兴致,纷纷起身给黛姒柔敬酒:“黛小姐果然爽快,这杯酒我敬您,也敬许夫人,请。”
江煜脸色更沉。
一杯一杯的酒送到她面前,江煜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那只杯子,被盛满又见底。
十几个来回,红的白的,混在一起。
一群男的围着她轮流灌酒,宋西禾在一旁捏着拳头瞪江煜。
就在那几双咸猪手有意无意想往她腰上靠时,江煜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音色凛冽:“怎么?来了一个黛小姐就把你们魂都勾走了?”
黛姒柔觉得快醉了,匆匆说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去下洗手间。”说罢扶着楼梯,踉跄着跑进卫生间。
扣完嗓子眼,酒吐了大半,醉意被消减了几分。
意识还在。
宋西禾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去,见黛姒柔趴在马桶盖上翻江倒海的吐,连门都来不及关,蹲下身轻抚她的后背:“你怎么也和他一起胡闹?你看不出来他在针对你?把你往狼窝里推?”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黛姒柔虚弱的趴着,哑着嗓子出声。
“那你还?”
“西禾,这些规矩你比我懂,他是最大投资方,随便找个理由让我走人是多简单的事,我斗不过他的。”她站起来,拿纸巾擦了擦脸,走到镜子前补口红。
“可是柔柔……”宋西禾继续说。
“没关系。他恨我是应该的。”黛姒柔轻声打断她。
宋西禾皱眉:“柔柔……你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和五年前很不一样……”
她看不到黛姒柔身上那股宁折不弯的狠劲儿了。
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在那么多人面前,选择乖乖顺从。
宋西禾无奈:“算了,你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和他保持距离。和那种人在一起,受伤的永远只有你。”
“我知道。”黛姒柔靠在大理石瓷砖上,冰凉的砖面贴着她的肌肤,酒意散去几分,胃里的不适感也减轻不少。
江煜如今不再是那个陪她一起吃路边摊平易近人的少年,作为江家唯一的长孙,如今他接下了江北怀的半壁江山,继承了老爷子所有的产业,不光是江家在京北的根基深,还有刘家,也是京北出名的大亨,刘家名下的大部分实业也都是他在打理,官场商场混的如鱼得水,和许黎清的婚约敲定后,两家的生意往来更为密切,在京北鱼龙混杂的资本博弈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记得很早以前,江煜拿出五千万,开了一家传媒公司,专门为她。
少年身上披着午后金灿灿的阳光,耀眼却温润,像镀上一层金,他对着她张扬挑眉,桀骜不羁的说道:
“我是你的老公粉,我得亲手把你捧出来。”
那五千万对整个江家来说,也只不过是在过家家而已。
后来她走了,那家公司江煜说不要就不要,转手注销了。
宋西禾先出了卫生间,公司那边的艺人出了点状况,需要她赶过去处理,幸亏走的时候带了助理小宁,随时注意酒会的动向,她才能抽得过身。
她嘱咐黛姒柔尽量避开江煜,回到家之后给她发个消息,便面带愁容的出了门。
剩下黛姒柔在镜子前补粉。
镜中那张脸有点憔悴,脸上因为刚刚胃里剧烈的起伏而泛起潮红。
她的太阳穴跳的厉害,双手撑在洗漱台前冷静了一会后,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顾盼洲打来的电话:
“柔柔,新剧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刚下飞机,纽约那边的项目暂告一段了,回去陪陪老爷子,给自己放个假。”
黛姒柔清了清嗓子,回应道:“过两天就开机了,我现在在酒会。”
“准备呆多久?什么时候回纽约?”
“你也够狠心的,我刚回来你就要轰我回去啊。”
“找个时间我去剧组探班吧,一起吃个饭,我可等了一个多月了,你要再放我鸽子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好。”
挂了电话,她走出卫生间。
门口靠墙站了个人,她被吓到,心中一惊,是江煜。
江煜斜靠在墙柱旁,侧首插兜,低垂着头,嘴里含了一根烟。
“黛小姐和男朋友感情真好。”他双指夹着那根烟,把烟头掐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
“你偷听?”黛姒柔防备性的向后退了一步,却让江煜以为她是在默认和电话那头男人的关系。
他绷着脸一言不发。
闻见她身上冲天的酒气,还有一股胃酸的气味,他不禁皱眉。
“江先生有事吗?”黛姒柔知道该来的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江煜不说话,正当黛姒柔走过他面前时,他走到正中间拦截住她的去路。
“五年不见,我不能找我的情人叙叙旧吗?”
情人……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叙旧的了。”黛姒柔偏过头不看他。
“是么。”
“债务还清了吗?”江煜上前一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个不劳烦江少爷操心。”黛姒柔硬着头皮应到。
“开个价。”
“什么?”黛姒柔觉得自己像是听错了。
“五十万。”他继续说:“一个月,够不够?”
黛姒柔冷脸盯着他。
“我忘了,你现在是国际知名舞者,还要重新复出娱乐圈,身价又和五年前不一样了。”
江煜话里的侮辱和讽刺很明显。
“别人一个月给你多少?”
黛姒柔对上他的目光,眼里含着轻笑:“江煜,你幼不幼稚?”
江煜无视她的愤怒,继续说:“五百万。”
“江煜!”黛姒柔扬起手想打他,却被江煜抢先一步握住手腕,他反手转过她的手臂将她禁锢在怀里,黛姒柔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紧接着是一阵令她头皮发麻的疼。
江煜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黛姒柔,你在我面前楚楚可怜的这副模样,不就是想让我怜惜你么?”
“明知道有我,你还接这部剧?你在欲擒故纵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黛姒柔真想借着酒意就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转眼她看见他眼中的不屑与轻佻。
她鼻子有点酸,眼眶红通通的,湿润的厉害。
本以为江煜要把她胳膊拧断,江煜却突然松开了她。
黛姒柔揉了揉胳膊,笑嘻嘻的冲他说:“江先生,古人一场,不必闹的如此难堪。日后如有冒犯的地方,也请江先生海涵。”
说完后,转眼那个身影就远了。
纤细的四肢,白莹莹的肌肤,她比五年前看起来更瘦。
江煜心烦意乱的拿起烟,心底震荡得胸口发闷。
他掏出手机,语气不悦:“让司机送我回去,你留下,看着黛姒柔。”
“好。”对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