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婉玥
乔倪露在早晨八点推门进黛姒柔房间时,床单铺得整整齐齐,遮光帘完全打开了,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把白色的丝织帘帐吹得飘摇。
房间内不见黛姒柔的身影。
“你去哪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她掏出手机发消息。
很快对方回:“去贤合养老院一趟。很快回来。”
贤合养老院,殷婉玥……
乔倪露觉得怪异,但还是说:“你自己注意点。”
一辆崭新的宾利suv行驶在江岸大道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路旁有一座很大的人工湖,上午十点的阳光还很虚弱,斜斜照射在水平面上。
车子开到贤合养老院门口停下,黛姒柔下车,手里拎着一份八英寸的蛋糕,红丝绒口味。
端庄大气的中式建筑风格,庭院里草木繁茂,曲径幽深,是京北口碑最好的养老院。
黛姒柔出国前把殷婉玥送进来,这五年里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她,也没有联系过。
老院长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六七十岁的身子骨看起来依旧健朗,黛姒柔朝他颔首示意,微笑着走过去。
“黛大明星回国啦?我们家女儿说很喜欢你跳的《天鹅湖》,非吵着要我找你签名呢。”
黛姒柔听了浅浅笑道:“不敢当。”
老院长领着她往殷婉玥的房间走去:“你妈妈已经在等你了。”
黛姒柔推门进去,房间很大,装修独到,窗户朝南,阳光照进来,打在窗边一位身穿披肩坐在轮椅的中年女子身上。
嵌入式的激光电视荧幕上反复播放她跳舞的视频。
黛姒柔走进去,把蛋糕放在茶几上,不说话。
轮椅上的女子转过轮椅面向她,开口:“黧晶。”
“黧晶,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黛姒柔切蛋糕的手顿了顿,说道:“来吃蛋糕吧。”
“你过来好吗?让妈妈看看你。”
黛姒柔走过去,欲推她到茶几跟前。
殷婉玥一把抓住她的手,黛姒柔下意识的呼吸紧了一下:“黧晶,好孩子,你终于做到了。”
黛姒柔面无表情的松开,眉眼里染上刺骨的寒意。
殷婉玥情绪变得有点激动,继续去抓她的胳膊:“黧晶,你还是不肯跳白天鹅吗?”
黛姒柔嫌恶的看她:“我叫黛姒柔。”
“你是黧晶,你是妈妈的白天鹅。”
殷婉玥口中不停重复这个名字,黛姒柔忍耐着将她推到桌子前,一块切好的蛋糕摆在面前,上面有一只精雕的白天鹅。
今天是黛姒柔的生日,那家勒布立方是殷婉玥以前最爱吃的一家蛋糕店。
殷婉玥静静看着那一小块蛋糕上的白天鹅,突然大叫一声,把蛋糕摔倒了地上。
白色的奶油糊在地面上,黛姒柔退后一步,忍无可忍:“殷婉玥,你发什么疯?”
殷婉玥神情激动,对着她大吼:“你怎么还吃蛋糕!长胖了跳不了舞怎么办!你知道妈妈有多希望你站在舞台上跳舞吗!”
黛姒柔站在一旁看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殷婉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殷婉玥的动作逐渐失控,她表情变得狰狞,猛地甩开桌上的蛋糕,奶油四溅,一地狼藉。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我教了你那么多年!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凭什么不肯跳白天鹅!”
黛姒柔神色冰冷,一脸嫌恶的看着蹭上奶油的白墙壁,她环视了一眼这个房间,眼神里是无法掩盖的深恶痛绝:“五年了,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
黛姒柔脸上所有表情瞬间都凝固了,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恨意:“我以后不会再跳舞了。”
殷婉玥情绪更激动了:“你必须跳!你是妈妈所有的盼头了!你不跳了,我这十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说着便要从轮椅上挣扎着下来。
黛姒柔摁住她,把她的两只手臂压在轮椅扶手上,用了很大的劲才压制住她,殷婉玥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嘶吼,黛姒柔一字一句在她耳边说道:“殷婉玥,你的黧晶,你的白天鹅,在十六岁那年就死了,我永远都当不了白天鹅,你也是。”
殷婉玥听了这一句,身体开始颤抖,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死。”
黛姒柔冷着脸,叫了一声:“妈。”
音色压抑,带着绝望,殷婉玥突然就像被定住一样,整个人怔在那里。
“你的生命里,只有白天鹅,从来没有我,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只是你的工具。”
“从头到尾,都是。”
她转过身往外走。
殷婉玥想要去挽留她,却重重摔在地上,她看着黛姒柔决绝的背影大喊:“黧晶,黧晶,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太自私了,妈妈以后不会这样了。妈妈求求你,你继续跳舞好不好,你帮妈妈完成梦想,妈妈不能没有你……”
凄厉的哭声回荡在房间里,在她耳边慢慢远去。
黛姒柔从房间出来,脸色难看,转头拨打了宋西禾的电话。
对面先开口了。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黛姒柔敛去那些压抑的情绪,轻松的开口:“西禾,久违了。”
宋西禾哼了一声:“五年前一声不响就离开,五年里一通电话一个消息都没有,你这个小白眼狼……这五年过得好吗?”
“我很好。”
宋西禾如今已经是響畿传媒的一把手,事业蒸蒸日上,旗下艺人占了娱乐圈大半。
“下午帮我举办一场新闻发布会吧,我想复出……还有,你愿意继续当我的经纪人吗。”
宋西禾再电话那边愣了愣,不敢置信:“你要复出?怎么突然…”
宋西禾陷入沉默。
五年前,她因为网暴退出娱乐圈,差点被划分为劣迹艺人那一类,网上声讨一片,骂声滔天。
她从云端一下落入泥潭,几句简单的声明宣布退隐后,就销声匿迹。
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可真的没有记忆吗?
五年时间,内娱无数风流韵事,风向和大众口味每天都在变,人们看似永远在追逐新鲜事物,可一旦往事被扒出来,回到公众眼皮底下,对黛姒柔来说势必是二次伤害。
而且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女明星,身后千千万万个新面孔都虎视眈眈的,站得越高就跌得越惨,起高楼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不过一朝一夕的事。她这个年纪本来就争不过那些年轻又有本事的,何况五年没出过作品,很难再有好的戏路。
“西禾,我还是想演戏,你知道的。你做了我三年的助理,这个圈里多的是心眼,我只信得过你。”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只有宋西禾。
宋西禾其实巴不得她复出,圈里人现在都越来越浮躁,好的作品少之又少,像黛姒柔这样认真拍戏没有架子的女演员屈指可数。
可她不光把黛姒柔当艺人,黛姒柔的每个角色每个本子每场戏她都亲力亲为,她跟着黛姒柔混娱乐圈,看清了很多东西。
黛姒柔是她的艺人,也是她的战友。
她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一开始就是你的死忠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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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京北柏悦酒店里,数十家传媒公司的特邀记者站在酒店礼堂大厅门口,长枪短炮架在身上。
黛姒柔踩着华伦天奴的平底鞋走出来,穿了一袭黑色丝绒的长裙,窈窕身段尽显,晶莹肌骨,黑发挽成发髻,露出了修长洁白的颈项,眸光里水波盈盈,一点朱唇衬得她肤色更白,顾盼之间清丽风流,引得记者们纷纷侧目。
她比五年前要美,风韵完完全全被凸显出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迷人的气质。
记者们按照排好的位置坐下。
黛姒柔站到中间,耀目的闪光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面对镜头,因此面部表情管理一直很到位。
周围摆着鲜花,她站在正中间的讲台上,面朝着底下的人群。
“感谢各位来参加今天的发布会。”
……
“不管是舞者还是演员,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很感谢众多导演、导师、制片人的赏识和栽培,还有陪我一起走下去的朋友。”
“这条路很艰难,但我依旧想继续走下去。”
记者把麦克风伸到她面前:“黛小姐,请问你五年前真的是因为网络暴力而退出娱乐圈的吗?”
第一个问题就足够尖锐。
“黛小姐,您现在这样高调复出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经济压力吗?”
“黛小姐,以您现在的年龄,有考虑过市场现状和未来走向吗?”
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嗓子,开口说:“因为喜欢这个职业。”
这年头,演戏是女明星的饭碗,台本一背站那一眼,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但她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诚恳。
那些明枪暗箭犀利数落她全然看在眼里,不生气也不在乎,那些字字珠玑咄咄逼人的话里,没有尊重,五年前她就司空见惯。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圈子里,暂退,就意味着再也没有机会。
放眼整个圈内,二十九岁已是高龄。
没几个人有重来的勇气。
“演员一直都是个很有争议的行业……不管以前如何,未来如何,都不应该成为阻碍我往前走的理由,就像我知道年龄是女明星的敏感词,但对于我来说,它不应该成为我框定我的约束。”
黛姒柔没有照着公关准备好的台词说。
又一个麦克风几乎要举到她嘴边:“对于前不久获得的瓦尔纳金奖,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您能分享一下您的心得吗?”
她冲镜头微微一笑,泰然答道:“我很高兴能获得这项最高荣誉。除了复出娱乐圈之外,我本人也郑重宣布,以后不会再参与任何舞蹈比赛,没有原因。”
她说完便在宋西禾的掩护下往后台走去,记者们拿着摄像机想追进去,被一排保安拦在外边。
“你也是,直接微博发个动态买个热搜不就好了,连我都害怕他们问出什么丧心病狂的问题,你还坚持要开,这不是让有心之人逮着机会戳你痛处吗。”
宋西禾去摸她的手,手心没有汗,也没有抖。
黛姒柔摘下耳麦,轻轻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但买热搜不是什么好方法,肯定会让人以为我在摆架子,搞不好又会借此大做文章,我在这圈里混,见过太多难缠的记者,早都习惯了。”
她退隐的这五年里,看似是无人问津。
其实暗地里仍旧被几双眼睛盯着。
网上闲言碎语不断。
一开始还被狗仔偷拍过,和乔倪露一起进小区的照片被挂到网上,打上同性恋的话题。
网友说的什么她没看,她卸载了所有社交软件。
大家说够了,没了兴致,又转移阵地去霍霍别的明星,黛姒柔这几年出行都很低调,后来就慢慢被淡忘了。
这个圈子从来如此,不会因为你是谁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