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军心
“李姑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个清朗的男声打断了姑侄俩的对话。
姑侄俩同时回头，一个三四十的中年男人正含着浅笑，彬彬有礼地站在路旁。
李绰立刻警觉地护在瑰月身前，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样子。
拍了拍李绰的肩膀，瑰月示意他不必紧张后，才转身面向男人。
“陶家主！能在此处再见到您，真的是太好了！不过，我以为，您似乎是特地在此等候我的吧？”
目的被揭穿，陶过也不狡辩，只是干笑了两声，这也算是个坦荡人吧。
陶过今日穿了米白的长袍，罩了黑色的纱衣，儒雅又清贵，端的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愉悦。
“李姑娘，在下不才，不知道能不能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李瑰月尚来不及答话，李绰就先紧张地替她回答了。
“你想干什么？”
陶过弄了个哭笑不得。
瑰月只好小声跟李绰解释。
“陶先生不是坏人，我先前就认识他的，你不必紧张。我们且随他去说几句话，他许是有什么难事解决不了，我们就算是帮不了，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记得，陶过是商家的家主，商家在做生意时，时时遭到沈家的掣肘甚至是劫掠成果。如今，她虽然不再是南国的贵妇，但尚算认识西隆军中的高层，若是陶过实在有难处，能帮的，她还是打算帮帮对方。
一路穿街过市，陶过领着瑰月姑侄来到了一个幽静的院子里。
这个小院离东市不远，却能闹中取静，倒是很不错的地方。
院子里并没有仆妇，陶过亲自煮了茶，斟给瑰月姑侄后，才在瑰月对面地椅子上坐下。
“陶家主，如今，西隆这地方的生意不好做吧？”
李瑰月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了个头，她想着，陶过顺着这话题，也能自然而然地说出他的困扰，她也能视情况大小，帮上对方一二。
没想到，陶过听了这个问题，反而是愣了一愣，旋即敷衍地回答她：“还好，还好！”
这倒是奇了，陶过找她，不是为了求助她的？
看到李瑰月迷惑的眼神，陶过醒过神来。
“呵呵，李姑娘，自从南北分治之后，沈家反倒没有从前那股气焰了。起码，北边的官府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帮他们家了。我们……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哦——”李瑰月应着陶过，随后一笑，婉转地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正好碰上陶家主，或是家主能替我解惑也说不定呢！”
陶过笑起来，对瑰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有话但说无妨。
拧着眉，瑰月问：“说实话，进入西隆关，关内的繁华令我大感意外。从前，我在江南的时候，听到的都是人们议论这里是如何如何的苦寒之地、荒僻所在，入关后，我被这里的现实颠覆了想象。这里……跟我想得完全不同！”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啊！”陶过温和地笑着，为瑰月解惑：“这里对比江南，的确是寒冷、荒僻。但这里从古至今，都不是冷清之地，从大夏王朝起，夏人就慢慢开辟了与西域各国的通商之路，而这里——西隆关，是必经之地，向来商贾、客旅云集，中外货物更是在这里集散。你说，这里能不热闹吗？”
缓缓点头，李瑰月在心里感叹，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很多的知识与学问，是必须经过亲自去见识和实践才能获得啊！
“就好比您家的祖上。”陶过似乎知道很多，好看的眼睛还朝瑰月眨了眨：“您家的祖上，曾一直居住在西隆关内，也做东货西运、北货南沽的生意，几代经营下来，倒是成了这大越境内首屈一指的商贾。据说，全盛的时候，这城里的商铺，十家有七八家是您家的，这还不算在全国各地的分号以及田地产和家藏的金银古董。其实，李家就是前任的商家家主！”
这倒是头次听说，不但李瑰月很感兴趣，就是李绰也眼睛亮晶晶地听着。
“后来，西戎人大举南侵，这里就是关内首个被屠城的地方……”
“哗啦啦”，一片碗盏碰撞的响声。李绰剑眉倒竖、眼冒寒光：“西戎狗，当真可恶！”
李绰幼年就失去亲人，在他的心里，甘丹寺的喇嘛和温泉谷的兄弟都是他的亲人，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西戎人的痛恨。提起这个曾经屠杀过他万万同胞，掠夺过他家国无数财富的民族，他就气血翻涌。
“抱歉了，我家侄儿……”
陶过摆手，无所谓地道：“少年人，当有此血性！无妨！”
没有给人家解决麻烦，还砸坏了人家的茶具，这可不是守礼之道，李瑰月只有继续探问，希望能为陶过做点儿什么。
“您这样一说，我算是明白西隆重镇的地位了。可是，今年，西戎还多有滋扰，虽然从去年起，这里又驻军了，但这么快云集了这么多的生意人，看起来一片繁华、昌盛的景象，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想来，定是鱼龙混杂，生意艰难吧？”
目光闪了闪，陶过总算咂摸出瑰月的好意，不由笑了起来。
“西隆现在的景象，的确是有几分不正常啊！”
果然有问题！商人虽然逐利，可也不傻子，西戎人尚蠢蠢欲动，此时，这么多商家云集西隆，委实有些可疑。
这姑娘确实聪明，陶过也在心里赞瑰月敏锐。
“商人逐利，而为了使利益最大化，往往需要冒一些险。这就是我们来西隆的目的。去年起，荆州军北上，来到西隆。朝廷的军需用品和粮草却经常跟不上，你能想象吗，堂堂的西隆守军经常会出现断粮的危机。”
这个事儿，瑰月自然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内幕。文秀鸾因为一己私心，想置萧天佑于死地，为此不惜拖上十万西隆军。最初，她采取的就是断粮的手段。
“我想，西隆军能撑过来，您在其中是起了一些作用的吧？”
李瑰月含着笑，笃定地问。
陶过也不谦虚，点头答道：“是啊，的确如此！不管萧天佑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西隆军将士都是无辜的，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总不能叫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吧！”
说到这里，陶过又笑了笑，道：“当然，不瞒姑娘，我们生意人，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大侠。说老实话，我们此举，也是从中赚了些利益的。只是陶某人本着良心做事，倒也没有多盘剥他们……就是个互利互惠吧！”
瑰月点头，还是赞许道：“家主谦虚了！您这样做，还是帮了西隆将士的大忙，我知道，朝廷屡次拖欠粮草，为难西隆军，若不是您从中周旋，只怕这些儿郎不但打不了仗，反倒是先饿死了。”
陶过眼睛眨了眨，看瑰月的眼神更加温润起来。
“其实，我们来西隆，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打好前站基础。这些年，西戎人虽屡屡犯边，但他们的精锐其实被当年的‘帝国三杰’打掉了。去年，朝廷虽然做了个南军北调的糊涂决定，但这毕竟是正规军，他们一来，西戎人就老实多了。我寻思，或是这条黄金商线又能贯通了，就将商铺开到了这里，越早准备，越早获利不是！”
轻轻叹息一声，李瑰月缓缓点头。
“原来，想要将生意做好，还要如此劳心费力！陶家主，真是果敢之人！”
“诶，不对啊！”李绰插嘴道：“那这里怎么还有卖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的铺子，难道也是来打前站的？”
嘿！还别说，李绰这孩子其实很聪明！一下就看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
陶过又莞尔一笑：“这些卖奢侈品的，可不是我们商家的人！”
“做生意的，不是商家的？那是哪家的？”李绰摸着后脑勺，不得其解。
陶过就向瑰月看去，李姑娘拧着眉没说话，不过，从她的表情也能看出来，她心里是有数的。
“西市从年后起，就开起了很多的商铺，这跟西隆军在康德草原失利的情势很不相符，他们是……沈家派来的。”
果然是沈家！李瑰月挑眉，心里寻思，沈家这样不冲着利益的行为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沈家的目的，自然是冲着那尚幸存的几万西隆军来的！”
沈蓉她想干什么？瑰月暗暗自问。她绝对不信，沈蓉是怀着好的心思来这里的。
见小姑娘兀自沉思，陶过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找姑娘的缘由！”
“什么？”
饶是李姑娘自诩还算聪明，也不知道这里头关她什么事儿。
“唉！”陶过也叹起气来：“之前，他们给军中的大小将领送礼，送的就是他们店里的各种货物，目的是游说他们反出西隆关，从南诏返回江南！”
“这……”
李瑰月气笑了，他们打的好算盘，将这支西隆军忽悠回到江南？只要西隆军心动成行了，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大越不会放过他们，西戎军又哪里会放任他们安然过去，就是南诏，又凭什么让这么一支军队从他们的国土上过去？
还不待李瑰月想个清楚明白，陶过又说话了。
“那时候，南国章台宫里，请立皇贵妃之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呢。若是真被他做成了，在萧长空面前，在江南百姓面前，倒的确是大功一件呢！”
李瑰月看着陶过，讷讷无言。
“这事儿啊，后来是兖州总兵厉寒彻亲自来解决的！”
听到厉寒彻这个名字，李瑰月的眉心跳了一下。
这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说他陌生，是因为李瑰月一次也没有见过这个人，说他熟悉，这个人的名字经常在她耳边被人提起来。
不错，厉寒彻，是兖州屯军的总兵，同时，他亦是李瑰月的大姨父。
殷家老太爷膝下，共有五子四女。厉寒彻就是殷家长女殷秦娥的夫君。
这世上的事儿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乾泰帝极为信任平民出身的武将厉寒彻，委他以重任——屯兵兖州，把守大越的西大门。这份信任几乎可以直追国舅、当年的“帝国三杰”之一的余年庆。为了回报君王的这份信任，厉寒彻，也就是李瑰月的大姨父，他坚持十几年不登老丈人的门，来向君王表示他以国为先的决心。
这样，就造成了李瑰月常常在殷家的家宴上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而多年来未见其人。
每每大姨母在众人面前半嗔半愧地提到夫君时，殷家老幼都是宽容地一笑。
大姨母膝下仅有一子，厉姨父倒是不拘着儿子来殷家尽孝。对于这位表哥，李瑰月很有好感，印象里，他就是一位宽仁又有爱心的兄长，对他们这些表弟、表妹极为照顾。可惜，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厉表哥也进了军中，厉姨父便也不许他去殷家了，弄得每次都是大姨母形单影只地去河间，她越发不好意思了，后来也去得少了。但逢年过节，或是两位老人寿辰的时候，大姨母问候的书信和礼物断断不会短了的。
想到这些旧事，李瑰月的心里暖流涌动，她毕竟要感谢母亲，给了她这样一个宽容有爱的外家，拥有了那么多疼她爱她的亲人！
“厉总兵亲自见了谢帅，对他晓以利害，谢帅深以为然，出面稳住了军心军心，才消弭了一件祸事。”
李瑰月点头，厉姨父这点做得很好啊！若是剩下的西隆军听了谗言有了异动，将会堕入人人喊打的狼狈境地！
继续看着陶家主，李瑰月知道这事儿没完，必然还有下文。
陶过看她洞察先机，也就不拖沓，继续讲了起来。
“市场里，是传播谣言的最好地方。这次，他们不从高级将领下手，反而盯住了那些小兵。他们手里，不知道谁提供的资料，对每个小兵的家事描述地极为细致，比如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事无巨细，都掌握地清清楚楚。然后，他们就说某某小兵，因为继续为越帝效力，不顾牺牲的同袍，不顾祖宗亲人，成个姬越的走狗，他的家人遭他连累，全部押赴刑场射杀了。”
眨眨眼睛，李瑰月简直无话可说，南边真的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吗？这对这些兵士何其残忍，他们本来就记挂亲人，左右为难，如今，还传这样的谣言……
不管南边是否真的这样做了，反正流言传成这样，军心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