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白雪皑皑中，一匹烈马疾驰而过，在无暇雪地上留下点点斑痕。
楚轻澜苍老的面庞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就连皱纹也在淡化，凹陷的脸颊逐渐变得饱满，颇有“返老还童”之相。
他头也不回地纵马狂奔，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强劲的气流袭来，于是本能地一避，三尺青锋堪堪擦过他的耳尖。
插在地上的孤月拦住了他的去路，骑下烈马长嘶一声，楚轻澜并不看身后，而是继续喊道：“驾！”
傅汐月抬手竖起两指转了个圈，孤月拔地而起，剑锋直指楚轻澜。
孤月穷追不舍，傅汐月几度御剑划过他的发尾和眉梢以示警告，他却浑然不觉，似乎势必要逃脱。
“驾！”
傅汐月冷哼一声，轻巧地站上马背，一手召回孤月，随后凌空跃起，剑锋落地的瞬间已经落在楚轻澜身前。
楚轻澜不得不勒马停下，不阴不阳道：“如影随形，能击千里。不愧是傅同知。”
傅汐月面无表情道：“这才不到五十里，楚同知过奖了。”
楚轻澜忽然笑开：“你已经追了我三个时辰，莫不是心悦我？”
傅汐月刻意上下打量他一遍，啐了一声：“真恶心。”
楚轻澜无意识地摸了把面庞：“很恶心么？”
傅汐月哂笑：“我若是陈鱼薇，绝对不会喜欢上你。”
“放肆！她岂是你能——”
楚轻澜一语未毕，傅汐月已抬剑指向他的咽喉，微微一笑：“看来她对你的确很重要。”
楚轻澜冷冷看她一眼：“你想干什么？”
傅汐月道：“很简单，我问你答。”
楚轻澜仿佛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那还不如杀了我。”
傅汐月不置可否：“那就换我来说好了。之前你假扮姚玉时也为沙匪传递过情报，对吧？”
楚轻澜不语。
“因为你出卖军情，赤明军总是打败仗，不过你也因此取得了沙匪的信任。之前我一直在想，沙匪为何会对赤明军本次倾巢出动征剿总舵的计划深信不疑，现在想来应当是有你先前铺垫的作用。”
楚轻澜一挑眉：“傅同知这么说，会显得在下十分蠢笨。”
“你可不蠢笨，”傅汐月似笑非笑，“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确保此战能取得胜利，对么？”
楚轻澜摊了摊手：“你应该知道，我是要堵住李云鸿所有的生路好让他投靠百毒寨。他若取得大捷树立威望，对我有甚么好处？”
傅汐月不答反问：“说！你和方裘究竟在谋划什么？！”
楚轻澜依旧波澜不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背叛了他，何来一起谋划？”
“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傅汐月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洞穿，“但我如今却能笃定你们至少暂时达成了某种约定。”
楚轻澜微微颔首：“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不，还有一点想不通，”傅汐月道，“你为何忽然破坏你们之间的约定，要去找金池军搬救兵回攻？”
楚轻澜道：“自然是因为合作到头了，我没有必要再遵守约定。虽然时间仓促，但我的目标只有李云鸿一个，若是拼尽全力，未尝没有可能。”
“嗯，我全部明白了，”傅汐月说，“现在你可以死了。”
“若我没猜错，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吧？”楚轻澜丝毫不惧，徒手握上了剑刃，“傅同知，你最大的失误就是选择追上了我。”
“咱们千机卫四大暗探，我的排名可是在你之上啊。”
傅汐月道：“那又如何？楚同知是以毒闻名，你身上的毒虫毒蛊已经全部被拔去，若是吓唬小孩子，倒还可行。”
“这你便想差了。”剑刃在楚轻澜手掌上划出了黑色的血，傅汐月瞳孔一缩，讶然道：“你……”
“毒虫毒蛊都是身外之物，”楚轻澜淡淡道，“若我本身就是毒物，你会怎么办？”
眼看那只形如枯槁的手就要覆上来，傅汐月立即避开，脑子却忽然一嗡，整个人跪坐到地上。
“躲是没有用的，我的血连气味都是剧毒。”楚轻澜笑容温和，上前一把抽出她用来支撑身体的孤月，“不过毒素蔓延全身需要一个时辰，我赶时间，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话音刚落，他一剑插入傅汐月的腹部，傅汐月睁大了双眼。
“……转轮瞳是龙脉守护者，你既然想让他登基，你怎么敢……”
楚轻澜毫不留情地将剑抽出，抬至阳光下欣赏剑身上新鲜的血液。
他贪婪地舔了舔唇：“真好，是鲜红的。”
傅汐月倒在地上，毒素麻痹了感官，她感受不到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还在等我——
我不见了，他会担心的。
“傅汐月，你不该以鱼薇试探我，”楚轻澜的面容逐渐狰狞，冰寒的声音在她耳畔发出回响，“你要付出代价，永别了。”
风水轮流转，沙匪由于情报有误，误判了赤明军兵力，导致无论是总舵还是与赤明军营寨对望的临时驻扎地都元气大伤。新援金池军眼见大势已去，趁叶霁尚未宣战之际立刻回撤，佯装无事发生。
沙匪此次付出的惨重代价足以让他们修养上三年五载，战报传至肃州，满城人人欢庆。
钟君耀起先还有些犹豫，赤明军因为朝廷拨款吃紧兵力不足，与背靠金池的沙匪硬碰硬其实并无胜算。因此他与李云鸿商议攻打总舵只是转意沙匪注意力的障眼法，不求彻底击败沙匪，而是以此搅乱他们的布局。没想到沙匪比他们想象得更加脆弱，展墨等人一施展绝技，看似坚固的防线就变得一触即溃。
看似是走运，钟君耀却知道这是因为此前李云鸿从不允许他们施展血脉之力，否则会引起隆宣帝的忌惮。沙匪第一次目睹这种恐怖的力量，自然便吓得魂飞魄散。
他有些不解，为何李云鸿决定解除了这道禁制？
回城的路上，展白请求道：“还请玄安将军及赤明军为我等保密。”
说是保密，但他知道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钟君耀点头应下了，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缘由，他不方便多问。
在回城路上，他们与李云鸿的军队会合，钟君耀笑着向李云鸿道贺：“恭喜你，打了一场翻身仗。”
不只是赤明军的翻身仗，更是李云鸿一雪前耻的铁证。
李云鸿并不见得有多高兴，他淡笑：“沙匪短时间内不会再卷土重来，赤明军可以歇上一阵了。”
钟君耀道：“晚上应当会有庆功宴，咱们不醉不归！”
军队浩浩荡荡地入关，钟阳与沐晴阿勒亲自在主帐外迎接。
帐外围满守备军，一时气氛十分热络，一行人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遥遥的欢呼声。
“恭贺赤明军大捷——”
众将士气壮山河的呐喊在山谷回响，归来的将士们亦高声附和：“恭贺我军大捷！”
李云鸿与钟君耀并肩走在最前，他们一人沉稳内敛，一人潇洒磊落，众人见了，都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二人在五丈远处下马步行，待得走近时才发现为首的钟阳与沐晴脸上并无喜色，而是眉头紧蹙，越过他们向身后张望。
李云鸿察觉他们神情有异，忽然心口猛地钝痛，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钟君耀一惊，急忙扶他起来：“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不、不是，”李云鸿突然心慌得厉害，这种心慌来得毫无预兆，从前就是他被陷害，生命垂危之际也从未有过如此压抑的感觉。
他抬头四顾，问道：“月儿呢？”
钟阳与沐晴阿勒已经赶了过来，沐晴远远便见他四处张望，心中了然，神情一黯：“楚轻澜越狱，傅姑娘去追捕他，至今未归。”
李云鸿心头一跳：“只有她一人去了？”
后头归雁因着记挂傅汐月，也追了上来：“阿月呢？说好了要为我庆功的！”
钟阳道：“不，我们随后派了追兵助她。不过他们动作太快，追兵并未寻到他们，已经回来了。”
钟君耀也预感不妙：“他逃走多久了？朝哪个方向逃的？”
“三个时辰，看方向应当是要去寻金池军。”钟阳呼吸沉重，试探着看向李云鸿，“以傅同知的身手，又是与楚轻澜前后脚出城，不至于追了这么久都还未回来。”
归雁大惊失色：“阿月去追那厮了？！”
钟君耀拧紧了眉头：“楚轻澜亦不是等闲之辈，傅同知也许遇到了麻烦……李将军？”
众人一愣，李云鸿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一边向东疾驰，一边厉声喝道：“巡值队听令！随我出城寻人！”
归雁和展家四兄弟道：“我们也去！”
尚沉浸在喜悦中的巡值队将士们一个激灵，李云鸿的怒吼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灵魂深处，让他们身心为之一颤。于是谁都没有问“去找谁、去哪里找”，纷纷麻利地找来战马，追着李云鸿朝远方奔去。
钟君耀道：“我也去帮——”
他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驻足眺望。
沐晴忽然出现在他身侧，轻声道：“去吧。”
钟君耀愣住。
“去吧，我也担心傅姑娘。”空中飘起细碎的雪，落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上，遮住了沐晴的眼神。
“但是将军要答应我，不论是你还是傅姑娘，都要完好无损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