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八月二十，天光大亮。
沙匪总舵驻扎着星罗棋布的营寨，留守的沙匪并未因坎只斤统领率军出征而放松懈怠。
——因为他们得知赤明军找到了位置，马上就要大军压境了。
聚在总舵的几位当家拿不定主意，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首领缺席的情况下决定是否迁移营寨。
若是迁走，这个决定牵涉太大，传到专断的坎只斤耳朵里必定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如若不迁，被赤明军毁了根基又怎么办？于是在他们犹豫的空当，赤明军的铁蹄几乎要兵临城下。
李云鸿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凭他对坎只斤性情霸道专横的了解，沙匪在主帅缺席的情况下必然不敢冒然做决定。
用他的话说，“不要跟土匪讲道理，土匪也不会跟土匪讲道理，打就完了。”
于是，在一个万里无风的清晨，遥远的天际突然狂沙四起，沙匪在塔楼上列阵排开，每个人都手持□□，紧张地盯着那浓烟滚滚的远方。
果不其然，穿过重重迷雾，赤底金阳的赤明军旗帜高高竖起，无数铁骑宛如一只搭在弓上的利箭，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高喝，势不可挡地直面冲来。
沙匪二当家赛格拉喝道：“放箭——！”
下一瞬万箭齐发，在空中划出数道森冷的弧线，众匪徒的视线随着箭身向上高高仰起，又齐刷刷落在地上。
“……”
展墨肆意的大笑声裹挟着风沙传来：“我说什么来着！区区几只箭在我们的气墙下根本算不得什么！”
赛格拉大叫：“赤明军里混进了什么东西！”
三当家莫格利稍显镇定：“不是东西，是人。”
“……我他妈当然知道！不对，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赛格拉不信邪，命众人特意避开展墨，调转方向又接连射出三批箭。结果不出所料，铁骑另一翼的展白同样以气墙伺候，伴随着箭矢如流星般华丽地陨落，沙匪瞬时间消耗了大批武器。
赛格拉彻底傻了眼：“这是什么妖术？！”
钟君耀策马奔在阵前，一身赤色铠甲迎风猎猎，头盔下露出一双饱含杀气的眼。锐利的眼锋穿云破雾与赛格拉惊惧的眼神在空中相接，后者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打头的是什么人？！”
莫格利摇头：“不知，应当是他们的主帅。等等……主帅不是李云鸿？！”
赛格拉：“！！！”
他们这帮常年被命令驻守老巢的人冷不丁来到西北，对敌军将领的了解仅限于“叶霁能打的只有李云鸿一个”，不料钟君耀的气势看起来比李云鸿更加凌厉张扬，让他们顿时乱了阵脚。
“不要冒然进攻了，中间那个人应该有更大的本事。”莫格利冷静地做出评价。
殊不知此阵最核心的钟君耀才是个彻头彻尾没有特殊力量的凡人。
赛格拉深以为然，对左右吩咐道：“他们快要到城下了，准备火铳！”
立刻有众兵抱来火铳，守在前方的沙匪抄起火铳就预备发射——
“火、火线呢？”
“火线断了！”
“铳壁也被燃断了！”
“弹药呢？弹药在哪里！”
赛格拉亲自夺过一只火铳检查，果然火线被拔断，膛内也无弹药，众人手内俨然握着一只只破铜烂铁。
在阵后策马奔腾的归雁仿佛窥见了他们大惊失色的表情，十分得意：“成功了，他们用不了火铳！”
展墨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没回去？！”
展辕撇撇嘴：“劝都劝不走！说什么火铳是她毁掉的她有权亲自瞻仰我军取得胜利！”
展墨：“……”
李云鸿在赤明军进发前曾做过部署，钟君耀率领的一营铁骑作为进攻方势必要面对已经掌握火铳技术的沙匪。火铳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守城的不二利器，因此若想攻城必须出奇制胜。于是他派出展辕与归雁，一个挖地道，一个以幻术迷惑看守兵器库的沙匪，在赤明军军情商议完毕的当夜便开始一路挖到沙匪老巢毁掉了全部火铳。
大军行至塔楼下，钟君耀举起长|枪向上一指：“攻城！”
大门被巨大的木桩撞开，赤明军破门而入，因火铳有恃无恐的沙匪彻底大乱，赛格拉慌忙喊道：“稳住！真刀真枪打起来，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可惜无人在听。
沙匪最精锐的兵力已随坎只斤出征，剩下的这些虽说战力不弱，但因事态发展到了始料不及的地步，已经自乱阵脚。
“我倒想试试，我们之间是不是真正的对手。”
赛格拉背脊一凉，钟君耀不知何时已在他身侧，他的身后倒下一片士兵，沾满血污的□□在日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辉。
赛格拉立即抽出弯刀以攻为守，钟君耀丝毫不惧。沙匪多人高马大，尤其是这二当家，身材甚至比坎只斤壮实几分。但钟君耀亦不是等闲之辈，两人正面短兵相接，竟是后者更胜一筹。
钟君耀一手持枪接住赛格拉的刀刃，又借力向后一翻，赛格拉顿时扑了个空。钟君耀以枪点地翻至他身后，赛格拉急忙在地上滚至另一侧。
“是你逼我的——”赛格拉咬牙怒喝一声，“莫格利！”
“来了！”
莫格利挣脱开赤明军，飞奔至赛格拉身边，两人抬臂双拳相抵，闭上了双眼，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钟君耀眯了眯眼，知道他们要准备释放绝技了。
沙匪之所以耐打，关键之处在于几位当家联合施展的独门武功——沙霓舞。
别看沙匪粗犷，舞姿别有一种雄性矫健之美。他们的穿着不似叶霁人讲究，而是袒胸露背，结实的胸肌与背肌随着呼吸起伏。伴随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舒展双臂，塔楼上瞬时卷起大片的风沙。
沙石与飞雪向空中席卷蔓延，震耳欲聋的风声在大漠上呼啸，狂沙遮蔽烈日，天地也随之一黯。
钟君耀勉力朝四下张望，勾了勾唇角。
赛格拉与莫格利在阵眼众尽情舞蹈，随着一舞跳毕，风沙也渐渐平息下来。
二人望着尸横遍野的石砖地，呆愣片刻，齐齐咆哮道：
“人呢？！”
“抓住他们！”
金池蛮语在身后此起彼伏，李云鸿率领赤明军飞速疾退，身后是坎只斤率领的沙匪精锐，正在大漠深处对他们穷追不舍。
坎只斤接到总舵的求援，大惊之下立即率军回援，甚至没来得及给将要抵达的金池军打一声招呼。
他们在返回总舵的路上与等候多时的赤明军撞了个正着，谁料这一路赤明军不打反逃，坎只斤见他们撤退的方向竟是朝着沙匪总舵，立即率军咬着尾巴一路追击。
展黎负责垫后，他凭借炉火纯青的挖地道本领，在沙匪中来去自如，掀翻了数匹战马，沙匪内部已然乱作一团，行动大大放缓。
“地下有鬼！”
“啊啊啊啊他在抓我的脚——”
在大漠里策马狂奔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沙匪较之训练有素的赤明军更经不起持久战。往年都是他们逃，叶霁军队来追，这次却是反了过来，着实让沙匪体验了一把当年狼烟军的痛苦。
坎只斤左右眼睑上的刀疤快皱成了波纹，他对着前方大喊：“李云鸿！有种你就停下——”
他本是放肆一吼，并未指望赤明军能傻到停下脚步。谁知走在阵前的李云鸿突然掉转马头，朝着他们直冲过来。
坎只斤双瞳震颤，四周皆是嘈杂的马蹄声和呼喊声，唯独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冷静得可怕，宛如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单纯来向他索命的战神。
李云鸿身下的马还在疾驰，他稳稳当当地站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傲然俯视着这位多年的死对头。
坎只斤对李云鸿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他万万没想到去攻打沙飞总舵的主力并不是由他率领，两人竟会以这种方式狭路相逢。
李云鸿被朝廷问罪后，沙匪特意举办过一场庆功宴。心头大患终于除去，用他们的话来说，天狼将军是“进入了不得轮回的地狱，偿还他所欠下的孽债”。
所以他是怎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烈日洒下的金辉为李云鸿披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的铠甲，只见他手握三枚七星箭，在坎只斤震怒的目光下三箭齐发。
箭矢犹如降世神兵，携带着滚烫的气流冲向坎只斤。坎只斤立刻俯身趴在马背上，正当他以为躲过了一轮攻击，谁知那三只箭竟从不同的方向朝他再度袭来，眼看就要刺在那刀疤之上！
坎只斤眼疾手快地捉过一旁的沙匪挡在身前，沙匪尖叫一声，脖颈上中了两箭。坎只斤亦为能幸免，腹部被第三支箭穿过。
“大当家中箭了！快停下！”
“停下？”李云鸿冷笑一声，方才还在疾驰的赤明军突然齐齐拨转马头，面朝恐慌的沙匪。
“谁允许你们停下了？”
肃州城下一片狼藉，血泊染红了白雪，最后一路沙匪在火铳的猛攻下趋近全军覆没。
李云鸿的战术，坎只斤多少也有了解。他在回援总舵时特意派出一路轻骑营造出声势浩大的阵仗，如法炮制地回攻肃州城。
然而肃州守备军充足，并未出现他们预想中倾巢出动导致空城的情况。负责出击的沙匪头子顿感不妙，以他们的兵力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是在火铳的招待下，他们纷纷殒命。钟阳望着满地血肉模糊的横尸，若有所思。
傅汐月立在一旁，亦是拧紧了眉头。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产生一个想法——太顺了。
不论是前方传来的战报，还是守备军的御城，沙匪就像听话的提线木偶供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二人一个是战场老将，一个是精熟暗探，本能地认为事有蹊跷。
“报——”
杨瑞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脸色惨白：“狱卒急报，楚、楚轻澜越狱了！”
钟阳一愣：“你说什么？！”
傅汐月立即道：“什么时候逃走的？有看到朝哪个方向逃了吗？”
杨瑞回答：“看到了！他才刚从东城门溜出去，是沿李将军出征的方向跑的！”
钟阳大惊，预感此人将是战局中的变数，正要派人去追，傅汐月已提上孤月：“钟将军，让我来。”
“追击逃犯，我最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