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肃州军营内,钟阳正仔细观察着凉州的布防图。
此地在沙匪和赤明军之间反复易手,因为位置险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初赤明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沙匪手中夺回城池,近日传来情报,沙匪意欲再取凉州,这让他不得不再次悬心。
西北入冬很早,帐外大雪纷飞,风雪透过帷幔的缝隙吹进帐内,钟阳抬头,见他的副将姚玉走来,行至桌案前拱手禀道:“将军,大公子已经跪满三个时辰了。”
钟阳面无表情地点头,继续埋首到布防图中,说:“那便让他起来吧。”
姚玉面露难色:“大公子说,要跪到您答应为止。”
钟阳闻言大怒,重重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逆子,这是要气死我不成!既然他要跪,你们都别拦着,让他跪到死!”
姚玉忙道:“将军息怒,大公子年轻气盛,偶尔犯糊涂也是有的……”
“年轻气盛?!沙匪的刀都要架到嗓子眼上了,他有几条命可以挥霍下去!”钟阳怒道,“怪我从前太惯着他,如今了不得,铁了心要和我对着干!他心中可还有军规军纪,可还有孝道?!”
姚玉还要再劝,被钟阳抬手挥退。钟阳沉着脸在帐中来回踱步了一刻钟,终于忍不住走出营帐朝西去,远远看见跪在茫茫雪地之中的钟君耀。
玄安将军脱了甲胄,只着单薄的中衣,素日明朗的脸上神情肃穆,飞雪打湿了他的发梢,似一团团柳絮附着在狭长的睫毛上。
钟阳大踏步到他身前,寒声道:“起来。”
钟君耀不起,俯首跪倒:“请父亲听我一言。”
钟阳不耐烦道:“我说过,之前战败是因为一时失策,绝不可能是情报有误,军中也不可能有奸细!”
钟君耀沉声道:“父亲请三思!守城战略是我与您一同制定的,我们一同演练过多次,沙匪的兵力和战术都已十分熟悉,最近战役中出现失误的情况,多半是因为情报出现偏差,而这些情报全部出自一人之手,怎能不叫人怀疑!”
钟阳喝道:“放肆!你当真把我当作老糊涂了?!你以为那些情报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明明沙匪的进攻方式与请报上说的别无二致,为何到你嘴里又变成另一套说辞!”
钟君耀百口莫辩,赤明军安插在沙匪中的卧底是由他负责联络,明明他得到的情报错漏百出,但诡异的是写着情报的白布条呈到钟阳面前时,字迹竟发生了变化,与他之前看到的截然不同。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般灵异之事,首先便想到军中可能有奸细,但钟阳认准了他所看到的情报,不相信儿子的话,反而不断调整用兵策略,将士们经不起折腾,战力也就一挫再挫。
钟阳果然还是固执己见:“你不必多费口舌,此事我心中有数。自明日起,还是让姚玉和线人联络,你给我老实呆着,准备迎娶馥琅国公主!”
钟君耀愣了愣,眼中顿时失了神彩。钟阳见他这副样子,即便于心不忍,也不得不强硬道:“国难当头,钟家没有选择的余地。圣旨已下,十日后馥琅国公主的送嫁队伍便会入城,这些日子你好生准备大婚,沙匪近来暂停攻势,我军可以喘一口气,前线尚不需你操心。”
已经连失七镇,怎能让他安心娶妻,让众将士在前线卖命?更何况他早已心有所属,圣旨送到肃州时,他仿佛受了当头一棒,原本已经想好了推脱的说辞,无奈怎料局势紧张到几乎要失控的地步,大局面前,根本容不得他任性。
钟阳劝了几句,吩咐一旁的将士把他扶起来,自己折回营帐研究布防图去了。钟君耀叹口气,膝盖几乎失去知觉,他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营帐,迎面遇上正朝他款款而来的姚玉。
钟君耀冷笑一声:“老将军说了,线人还是交由你对接。如何,满意了?”
姚玉也收起了在钟阳面前恭谨的样子,嘲讽道:“不错,你看到了吗?亲生父子又如何,到了战场上,还是凭实力说话。”
钟君耀仿佛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他的相貌比姚玉要出挑百倍,发狠时的微笑也如刺眼的日光,在冰天雪地中格外耀眼,在姚玉的眼睛上灼烧:“为将之道,在于用兵。你在这些旁门左道上耍伎俩,还好意思称之为‘实力’?不论兵法还是武艺,从小到大,你哪一样比得过我?”
姚玉被揭穿了面具,顿时闻之色变:“你!”
钟君耀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蔑地扫了一眼,径直转身回营帐去了。
傅汐月与李云鸿骑马走在前方,身后是天梁门的千机卫与众神兽后裔。傅汐月也是才得知原来除了展黎等六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神兽后裔分散在其他州县,随着他们一路北行,不少神兽后裔闻讯赶来,队伍逐渐壮大。
这些神兽后裔在千机卫众人面前依旧隐藏身份,只说是狼烟军旧部。但这不妨碍展黎将他们随李云鸿征战的传奇事迹绘声绘色地宣传开来,他天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剔除了有关神兽血脉的部分后,那些经历变得更加神秘,天梁门众人来了兴致,一路上两队人马讨论得热火朝天。
李云鸿自然不习惯展黎在众人面前大肆夸他,一路上他多次欲言又止,谁知傅汐月竟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看着她脸上兴致盎然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便由他们去了。
“我家公子,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绝地反击!”
“有一次沙匪仗着人多力量大,趁公子巡视边境时将巡逻队逼到大漠里去,公子就带着我们夜里突袭沙匪营寨,三百骑兵单刀直入,让那群土匪头子吓得屁滚尿流!他们把兵力都集中到一处准备反击,哪知道我们公子早有准备,在他们的主营帐内浇了柴油,把火一点,沙匪的寨子就烧起来啦!”
众人便忍不住惊叹,明明沙匪是以擅长突袭出名,李云鸿却明晃晃地打了他们的脸,如何不大快人心!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央着展黎再多讲一些天狼将军的丰功伟绩。
傅汐月没想到展黎他们能与千机卫相处如此融洽,二人走在队伍最前头,身后抚掌欢笑声不断,傅汐月悄悄策马朝身边人靠近,牵了牵他的袖子,李云鸿心中一动,只听她说道:“展黎正在兴头上,会不会说漏嘴?”
李云鸿说不会,“他有分寸,不过我没想到,天梁门的诸位也是豪爽之人,这一路上欢声笑语,实在不像去打仗的。”
傅汐月见他神情无奈,笑道:“这样也好,有了精神头,迎难而上时才更有冲劲。”
李云鸿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姑娘这次随我出来,方裘会不会趁你不在京城有所动作?”
傅汐月道:“卷云阁有我外祖母坐镇,小芸也在一旁帮衬,倒是无碍。至于千机卫么,楚轻澜和候机接连身死,他一时半会儿也培养不出下一个心腹,千机卫不能再有统领出现意外,所以也不能奈我何。”
李云鸿听后略略放心了一些,可又觉得方裘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必定留有后手。傅汐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道:“不必担心我,我既然决定和你走同一条路,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李云鸿闻言笑道:“你可曾后悔?”
傅汐月挑眉:“我傅汐月偏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再说了,”她带着浅浅笑意的视线在他英挺的面庞上流转,“将军不是说过,会保护我么?”
李云鸿微蹙的剑眉终于完全舒展开来,他认认真真道:“嗯,我说过,会保护你。”
傅汐月一笑:“我也是,会保护你。”
日头逐渐西沉,一行人来到驿站,将文书递给当地驿事,展黎等人因为属于编外人员,早早各自散开去寻找留宿之地,其余人则在驿事的安排下住进了专供往来官员停驻的客栈。
越临近北地,入冬的感觉便越明显。傅汐月的屋子里烧着暖炉,依旧是有些冷。劳累一整日,众人在各自房内用过饭,傅汐月早早沐浴上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睡意朦胧时,忽然听到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于是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开门。
李云鸿站在门上,他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青衣,玉带勾勒出紧实的腰身,而傅汐月只着一件中衣,还赤着双脚,李云鸿顿时想起了在卷云阁的那一晚,面上一热。
傅汐月惦念着刚刚暖好的床,睡眼惺忪道:“将军怎么还不休息?”
李云鸿眼神不知该放在哪里,只能左右飘着:“眼下才戌时三刻,不曾想姑娘休息得这么早。”
也是,是她太累了。李云鸿大着胆子直视过来,她最近总是面色发白,几经变故又不得空修养,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临行时庄氏趁傅汐月不在,塞给李云鸿两个汤婆子:“越往北天气越冷,那丫头嫌路上带着汤婆子麻烦,不肯拿,将军替她收着吧。”
如今年月,驿站里条件简陋,一般不会备汤婆子。李云鸿讷讷接下,夜间收拾行囊时发现它们安静地躺在包袱里,于是想着趁她还没歇下,把汤婆子送去。
傅汐月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愣了愣才接过来,赫然发现里面已经装好了热水,她有些羞赧,嘴里说道:“外祖母真是的……”
李云鸿红着耳尖,说:“东西送到了,姑娘千万要仔细着身子,在下便不叨扰了。”
傅汐月道了声多谢将军,心里还是高兴的,欢欢喜喜关上门,甫一回头,猛然看见自己的床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个浑身布满血迹的少女,正瑟缩着打量她,她顿时吓得把汤婆子摔在了地上,热水从里面流出来,毫不留情地泼洒到她的脚背上。
“啊啊啊——!”
傅汐月分不清自己是被烫到还是被吓到的,一声惊呼过后,门被匆匆撞开,李云鸿大惊失色:“姑娘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