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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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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汐月与李云鸿回到卷云阁,步入灵堂时赫然发现牌位前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宋雒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傅襄的牌位。展黎立在一旁,难得没有说话。他神情黯然地抬起头,行了一礼,便默默退下去了。

    二人看着那簇新的轮椅,对视一眼,俱是叹了口气。

    傅汐月轻声唤他:“宋雒。”

    他背对着他们,声音平静:“不要赶我走,我上炷香便回去。”

    傅汐月苦笑:“为何要赶你走?谢谢你来看我爹。”

    她像对待朋友一般同他讲话,李云鸿也道:“傅前辈今日便要下葬,预备把他安葬在裴英身边。”

    傅襄身份敏感,又不属于卷云阁,傅汐月思量再三,决定不劳烦卷云阁众人,今日便将傅襄下葬,这样明日他们也可安心启程。

    提到裴英,宋雒果然身形微微颤抖,他很佩服那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至死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过现在,他看了看被织锦绒毯遮住的双腿,觉得自己不比裴英差。

    他募地转过头:“我也要去。”

    傅汐月微微一笑:“好。”

    傅襄与裴英的墓建在城郊密林中,今日天色阴沉,此处人迹罕至,枯枝落叶上沾了一层细薄的灰,寒风吹过,荡起一个又一个回旋。

    两座墓前各立好了一块碑,傅汐月仔细打磨着碑上的刻字,父女一场,缘起缘灭,她深吸口气,爱恨交织的感情化作心上一滴血,只盼来生各自安好,不要再相遇了。

    她起身,见宋雒看着裴英的墓碑发呆。

    “魂为将种。”他念着李云鸿为裴英写的墓志铭,短短四字掷地有声地敲在了他心上。

    李云鸿说:“裴英是凉州军户,未及入伍,但他的所作所为,不输任何一个将士。”

    宋雒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捏了捏拳,李云鸿又补充道:“你也是。”

    宋雒淡淡浅笑,他好像一昔之间长成了大人,没有被夸赞的欣喜,而是平静地说道:“我不如他,但我比他幸运,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我也会犹豫,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许比死了还痛苦。”

    傅汐月道:“你还有妹妹。”

    李云鸿赞同地颔首:“你在这世上尚有至亲,这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

    傅汐月看了李云鸿一眼,他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是真正的孜然一身。

    李云鸿又问道:“宋雒,你以后想做什么?”

    宋雒一愣,他似是被说中了心事,舔了舔唇:“我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了。”

    双腿残疾,不论是从军亦或入仕,都没有机会。

    他已经能够预见自己在慈幼局潦草地度过一生,又或者待自己长大,慈幼局容不下他,届时他便要另谋生路,可是生路在哪里呢?

    李云鸿说不尽然,缓缓道:“去读书吧。”

    宋雒猝然抬头:“我这个样子没法入仕……”

    “那也要读。”李云鸿说,“读书不只科举一条路可走,你可知世上尚有幕僚一职?若能有真才实学,隐于人后也可一展身手。今逢乱世,王侯将相求贤若渴,不会计较这些缺陷,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一试?”

    宋雒仿佛置身梦中,他年纪小,尚不知“幕僚”为何物,但不妨碍他能理解这是一条闻所未闻的出路,当即便有了如获新生之感。

    少年死气沉沉的眸子再次焕发光彩:“愿意!我要做李将军的幕僚!”

    李云鸿笑笑:“你先了解清楚后再做定夺,我只是想告诉你,并不是无路可走,你有选择的余地。”

    宋雒重重点头,把李云鸿的话记在了心里,他像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了浮木,游回岸上的行动刻不容缓,当下便提出要回慈幼局找他的教习先生,于是傅汐月便示意小芸带他离开。

    宋雒神色焦急,临走时不忘回头:“将军,我学成之后,就去漠北找你,加入你的狼烟军好不好?”他笑了笑,“其实我也是军户呢。”

    李云鸿一愣,嘴里说着好啊,心绪却已飞远。

    漠北啊……

    他还能回去吗?

    西北防线若不能重筑,他便要一辈子留在那里死磕;若是成功了,他便失去利用价值,隆宣帝必定会因龙脉忌惮他,也许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别人或许有生路,但他没有。

    傅汐月见李云鸿陷入了沉默,顿时了然。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将军,你也不是无路可走。”

    李云鸿回过神看她,不知为什么,他满怀期待地认为傅汐月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比如说?”

    “比如说……”傅汐月偏头打量着他,日光透过斑驳的枝桠,织成暖黄的光网罩在她如玉的脸上,“和我一起,吃几块马奶糕,再来一壶梨花白,然后聊聊天。”

    月上树梢,李云鸿坐在院子里,擦拭着青龙。

    锻造这把剑所用的铁片不亚于孤月,但重量似乎是孤月的两倍。拿在手上掂了掂,他对武器并不挑剔,不论轻剑重剑都很称手,但他并不打算真带着这把剑上战场,于是擦拭完毕后又把他放回了盒子里。

    傅汐月端着一盘马奶糕走来,纳罕道:“不打算用吗?你正好缺一件称手的兵器。”

    李云鸿原本有一把叫做“惊鸿”的长剑,被朝廷收了去,刑部中饱私囊,这类收缴上来的兵刃往往会沦落到黑市辗转卖掉,想再寻回来是不可能了。

    他摇头:“这柄剑如无必要,还是不要拿出来挑眼,赤明军不会愿意见到它。”

    的确如此,傅汐月也只能作罢,她想了想道:“咱们要到肃州去,途经百罗城,我有一好友在那里做锻造师,让她给你造一把剑吧。”

    李云鸿含笑点头:“多谢,钱我来出。”

    傅汐月也不阻拦,自从知道了展黎他们的存在,他也清楚李云鸿暗中有自己的产业,他是不缺钱的,反倒是这份深谋远虑的打算值得她认真学习。

    这些天彼此之间说话早就不阴阳怪气了,每一句“多谢”都是发自肺腑。傅汐月把青瓷碟朝前推了推,笑道:“将军尝尝,这回是真心实意地请你吃。”

    于是李云鸿便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微妙,但很快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傅汐月却是注意到了,顿觉不妙:“难道我又失败了?”

    不等李云鸿阻拦,她径自拿起一块尝了尝,也变成了苦瓜脸:“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分乳清时没分干净。”

    她说着要把碟子撤走,李云鸿却说不碍的,“我记得你上次做出来的马奶糕就很好吃,下次照着来就不会出错了。”

    “我做糕点全凭运气,上次是如何成功的我也不知道……”她说着说着咦了一声,“你何时吃过我做的马奶糕?”

    李云鸿愣住,红着脸轻咳一声,岔开了话头:“下回我做给姑娘吃,或者教你做也可以。”

    “那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笨的学徒……哎你还会做糕点?是和令尊学的吗?”

    傅汐月小嘴微张,檐下的灯火落在她唇上,衬得那樱桃唇越发色泽红润,李云鸿咽了口唾沫,说道:“家父走得早,我是在军中伙房学的。”

    傅汐月噢了一声,提到父亲,心情低落起来。

    李云鸿见状,柔声道:“天下为人父者皆有爱子之心,不过你也不必强迫自己原谅他,只要带着他的那份心,好好活下去,便足矣。”

    傅汐月点点头,神情变得乖巧,李云鸿再次失了神,他从前根本无法想象傅汐月这般一身傲骨的女子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巨大的反差对他形成致命的吸引,月色下的少女眸中眼波流转,眉眼间淡淡的愁绪落在李云鸿眼中,让他的心也跟着绞痛。

    傅汐月奔波了一整日,已经十分疲惫,干脆趴在石桌上,用手臂枕着脸颊,她的小脸肉嘟嘟地堆在手肘上,像一只柔软的雪团子,越发让人想把她捞进怀里好好怜爱,但是他不能,坐在那里简直要疯掉。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情绪从来没有被旁人牵动过,更从来不曾一次次产生过触碰一个女孩的冲动。

    他募地回想起清晨在马车中让她依偎在怀里,当时完全是出于本能,不假思索地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干了一件大事。

    这时傅汐月说道:“李将军,你好像我的哥哥。”

    李云鸿嘴里的梨花白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哥哥?”

    他纳罕:“姑娘家中有兄长?”

    傅汐月摇头:“没有,但是我做梦都想要个哥哥。将军为人体贴,又时常开导我,我想若我有兄长,大约也会如你这般吧。”

    李云鸿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开心的是这是她在表示亲近,但不高兴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于是只得说:“你我也算患难之交了,说来还是我该谢你雪中送炭。”

    傅汐月笑了笑,把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她故意拿话激他,明明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还是一本正经地客套。

    她才不是不开窍的木头,倒是这李云鸿,样样是人中翘楚,唯独感情上笨拙。

    收起逗弄他的心思,傅汐月顺着李云鸿的话自嘲道:“将军没有我也能逢凶化吉,你在京城、安南都有势力,反倒是我,估计没少坏了你的计划。”

    李云鸿想起那日她眼神中的防备,不由得解释道:“如今我的势力已经对姑娘敞开,我不会用他们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傅汐月早就释然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担心,又说:“将军曾说要和我聊聊天,聊什么?”

    李云鸿顿时精神一振,正色道:“是想和姑娘谈谈龙脉之事。”

    傅汐月顿了顿,李云鸿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似是不想让她逃开,他缓缓道:“姑娘,你可还记得转轮瞳告诉你的讯息?”

    傅汐月说记得,“北地龙脉复苏,叶霁江山易主。”

    她觉得这句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李云鸿就是叶霁未来的帝王。

    李云鸿却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说的是两件事?”

    傅汐月一愣:“什么?”

    李云鸿道:“北地龙脉复苏,指的是我,而叶霁江山易主,究竟易给了谁,并不好说。”

    傅汐月如梦初醒,她的脑海中的的确确一直盘旋着这句如同审判的判词,但从未想过这句话也许需要拆开理解!

    然而她还是将信将疑:“将军说得有道理,不过理解成一件事,似乎也不是不行?”

    李云鸿则说未必,“天子是真龙化身,这是叶霁立国以来皇室自立的传说,但窦氏并非龙脉,却历代安稳地坐在皇位上,这本身就说明龙与天子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傅汐月恍然大悟,他们这些精于算计的人,算计来去,竟忘了最本源的东西,她缓了缓,说道:“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我也想同你说,做不做皇帝,终究要看你自己的意愿。更何况,守住江山不是只有做皇帝这一个法子,我相信将军有自己的筹谋。”

    这不就是他想说的么!李云鸿心中高兴,说道:“在下之意正是如此,姑娘能明白,某很欢喜。”

    他顿了顿,又道:“龙脉的秘密暴露,注定了我此生无法再光明正大地立于世人面前,而且西北之行凶险,前路未定,不过在下保证,无论如何也会护你周全。”

    不知不觉中,他已转变了想法,不再把她当作合作对象,也不欲让她一同跟去西北受苦,无奈圣旨已下,只能尽全力保护她。

    傅汐月笑着眨眨眼:“将军忘了,是陛下下旨让我护送你。我也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

    李云鸿愣住,仿佛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他怔愣地望着傅汐月,骤然回想起十几年孤身一人的岁月,第一次尝到了有人并肩的滋味。

    他尚未意识到,有些人间喜乐,尝过一次便再也不想松手。他顺着傅汐月的手指望向月亮,听她轻快的声音拨弄着心弦:“你看,或许前路漫漫,暗无天日,但月光永照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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