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陈子明带着满心的好奇，随着婉清来到了经过胡同巷子的一条铁路。
“叮叮叮叮……”随着信号声的响起，火车经过了这里。
“如果，我站在对面，等到下一趟火车经过这里后，你说，你还会站在这里吗？”
“那，如果，我站在这里，对面的你，在火车经过之后，还会在吗？如果，你是背对着列车的，列车经过之后，你会转身吗？”
“我会。”陈子明坚定地回答。“你呢？”
“我……也许会吧。又不是演偶像剧，干嘛那么认真？”前一刻，婉清认真了；后一刻，她笑了。
她拍了他的肩，“走吧，带你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去哪？”
“学校。”
“你看你包裹药的脚，能走路吗？”
“走慢一点总没问题，就是一瘸一拐地走起来不太好看而已。”
从这条铁路走去学校，是婉清的最爱，也是她最享受生活的时候。
婉清为什么独爱这条铁路，那是在小时候，钟海唯一带她来过的地方。唯有一次的爱，唯独一次的爱，婉清视为珍宝。
三年前，走着铁路去往中考考场，那是人生开始的起点；三年后，走着铁路去往学校填报志愿，这是决定人生的方向。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是啊！你有没有感觉这里有一种远离城市喧嚣的寂静？”
“说的我浑身凉飕飕的。”
“怎么说呢？”
“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写到：‘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
“你看，今天的太阳是多么温暖，怎么可能还冷呢？不要将自己代入太深的古文中。”
“哦，知道了！诶，钟婉清。你喜欢哪一个季节？”
“我没有喜欢的季节，不过我最喜欢的月份是四月。”
“有原因吗？”
“林徽因有一本书叫《最美人间四月天》，我很喜欢那本书。哦！你知道吗？咱们经过的巷口生长了许许多多的樱花树，每到四月起风的时候，天空落下的，便是满天花雨。还有铁路两旁的樱花，在那个时候，就会开花；走在铁路上，有粉白相间的樱花伴着我同行，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这条路呢，也是通往幸福的。”婉清描述着，是满脸的享受，脸上洋溢出的笑容，也是幸福的。
陈子明看着为之有些痴迷。“是吗？那等到下次四月，我一定要来看一次樱花雨。”
“为什么是下次四月，而不是明年四月。”
“下次，可能就是明年。”
陈子明没有说明年四月来看樱花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明年四月，自己能不能赴约。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或许他的这种回答，才是对人生不确定性最好的诠释。
只是下次，可能是明年，可能不是明年，可能是后年，可能不是后年。或许他口中的下次，是人生中的下一次，但不是人生中的某一次。
在稀稀疏疏苹婆树的的伴随下，陈子明扶着婉清的双肩，两人一路向前。
来到学校，他们坐在教师办公室，看着两本厚厚的志愿书，婉清感到头疼。
陈子明坐在婉清的对面。他把头埋在里书里，时不时偷瞄一眼婉清。
“钟婉清，你有没有想好选哪个学校？”
“正在看呢，还在犹豫。你要是都填好了，就先去找老师帮忙填到电脑上。”
他回答的“哦”字，尾声拉得很长。
陈子明臀部坐得发麻，只好起身走走，漫不经心地走到婉清身边，看到婉清志愿表什么都没有写，他放心了。带上腰酸背痛的身子去到卫生间吸烟，对他来说，或许是最放松、最解压的方式了。“女生都是这么慢的吗？怎么选个学校，选个专业都要这么磨叽。算了算了，谁让她是钟婉清，嗯……就那样吧。”
几番挠头之后，婉清终于在志愿表上，用签字笔填好了自己选择的学校，选择的专业。只是，志愿表上，没有填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此刻，她已不知道在名字那一栏上写下的是“钟婉清”还是“唐婉清”。将志愿表举起来欣赏着，表示自我满意的时候，陈子明已经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那个，我刚刚出去看到了化学老师，她说找你有事情，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婉清回头看向门口的陈子明，“现在吗？”
“嗯。”
婉清只能放下志愿表，放下悬挂着的心，去了化学老师办公室。化学老师所在的办公室和他们现在所在的办公室在同一个楼层，只是，一来一回，要走过好长的走廊、经过六个教室。
看着婉清缓慢走去的步伐，陈子明心里乐开了花。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志愿表拿起，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跑到了婉清所坐老师的位置处。外国语大学，他稳妥地填在了志愿表上。“她居然选择汉语言国际教育。”他质疑她选择的专业。
他快速翻看目录，找到外国语大学，找到对应所在的页码，然后在另一本书上寻找学校的专业，最快的速度扫描所有的专业。终于，看到英语两个字了。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的代码填写在志愿表所选专业上。陈子明，算是完成了志愿选择。好巧不巧，他同样没有在志愿表的姓名栏写上自己的名字。
陈子明点头表示心满意足的时候，婉清回来了。
“陈子明，你干什么？”
“我……嗯……”
“化学老师人都没在，我还问了几个老师呢，你就是糊弄我，对吗？你觉得糊弄我很好玩，是吗？”
“我……其实……就是……想看看你选择的学校和专业。”
婉清走到了陈子明面前，给了他一个白眼，手拍在桌子的志愿表上，拿起就离开
她不知，她拿起的上面那张志愿表实则是陈子明的。
“喂。你为什么就选择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我喜欢的学校，没有喜欢的专业，我喜欢的专业，却不能达到那个学校的分数，索性选择一个自己有把握上的学校，选一个看着还不错的专业。你没看见我选择的是不服从调剂吗。再说了，为什么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呢？你慢慢考虑吧，我先下去找老师了。”
高考，人生中最公平的一次竞争机会。伴随着六月的风，结束了。为了去理想的城市，放弃了更高一等的学校；为了更好的学校，放弃了喜欢的城市；这些看来，是否值得？曾经“醉里挑灯看剑”，单纯地以为人生就是拼搏奋斗赢来的，可是看过天外天，处过人外人，活在当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成为了那个最讨厌、最不想成为的人，自己过上了那种最不想要的生活，自己活成了那种被迫妥协到不能再妥协卑微到唯有寻求一死的样子。人生呐，怎会变成这样，怎会变成我最厌恶的样子？
陈子明掐着时间，老师帮婉清完成电脑的确认之后，他才拿着志愿表，走下楼。他没有最后确认一次志愿表，因为，照着婉清志愿表搬上去的学校，不会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拿着的那张志愿表，是婉清的。
阴差阳错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但在唯有的时间里发生的时候，总能让人与之失之交臂。有些阴差阳错，只想悄悄放在杂物间的角落，它被五尺厚的灰尘盖住也不愿擦去陈年的灰尘；有些阴差阳错，早已在心里的某个位置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偶尔的提及，还是依旧笑容如初，仿佛昨日晴空。
而陈子明和唐婉清的阴差阳错，让他们对彼此念念不忘，让他们一生都有对方。那种念念不忘的阴差阳错，或许在最后的时间尽头中，成为了那个失之交臂的人。
八月酷暑，学生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大家都在想尽办法进行高中的最后一聚；这一聚，名曰——散伙饭。
这一次的聚会，是班长选择的一个酒店大包间，一张巨大的圆桌子，承载了四十个椅子。靠近窗台处，还有沙发和小桌子。
婉清的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之后，现在也算是基本完全康复了。
带着满心的焦虑来到，她来到了聚会地点。这时，四十种菜品已经上齐全了。圆桌上的转盘自动缓慢旋转着。越好的时间过了，大家也就边吃边等。
婉清才走进包间，金婻就挥手了。“钟婉清，这里。”
带着齐肩的头发，婉清走了过去。
“给你筷子。”
“谢谢。”
“婉清，你和陈子明，是不是？”旁边的女同学挑了眉。
“没有。”
“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
“今天金婻打算和陈子明表白，你会帮她的吧。”
“婉清，你会帮我的吧？”坐在婉旁边的金婻笑着问了她一遍。
“嗯。”婉清为难地笑着回答了。
聚会，陈子明来晚了。金婻看见他走进的时候，她同样挥手了。“陈子明。”
走过她身边时，金婻起身了，她希望他坐在婉清旁边。
“我还是去和周宏坐吧。”陈子明笑着委婉拒绝了。“我和他，也是好久没见了。”
餐桌的最中间，是被摆放成圆形的我国少数民族娃娃。婉清所坐的位置，与陈子明相距一百二十度，陈子明总是要偏头，将视线转出少数民族娃娃之后，才能看到婉清。现在的他，像个间谍一样，观察着金婻对婉清的一举一动。
“你这是……”周宏莫名地看了陈子明，又随他的视线看过去。
“你明白就好。”陈子明挑眉，眼睛笑着看向周宏。
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班长组织了游戏。其中有一轮游戏，金婻故意输掉了。她选择的真心话，被问出是否还喜欢陈子明时，她推着餐车来了。
餐车上是毕业蛋糕。走到他面前时，她划下了属于陈子明的那块蛋糕，给了他。
果不其然，在蛋糕里，陈子明看到了一枚戒指。他拿出戒指，看着她想做的所以然。
“陈子明，我是真的喜欢你。上一次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发现自己有很多的缺点。我反思了一年多的时间，自己也在不断的改变，希望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头开始，好吗？”金婻伸出了手，希望陈子明将戒指为自己带上。
他看透了金婻的表演，就在这时，婉清竟站了起来。一句小声的“在一起”，引得所有同学鼓掌说“在一起，在一起。”
陈子明深呼吸了一次，看着周围同学的面孔，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让大家对自己满意过。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将戒指丢在了自己果汁杯子里，一句“对不起”就准备离开了。
金婻不服气，只好回到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硬生生擦去眼泪。
婉清从沙发上拿来纸巾，站着安慰金婻。她把她推开，拿起自己的果汁，就要往她身上扑。确实，她这样做了，出其不意的是，陈子明又折回来了，他没能为她挡下了果汁。他只好拿起婉清没有喝过一口的果汁，往自己身上泼去。纯白色的t恤被染成了橘黄色的，显得格外耀眼。
陈子明的当下的这一举动，瞬间让好多同学看得目瞪口呆。而周宏，却露出了似老父亲的笑，“陈子明，你个好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听说你要复读，明年高考加油。如果到时候再见，你就是我的学妹了。”陈子明看着金婻，眼神告诉她把心思花在复读上。
是的，金婻要复读，不是她没有考好，而是她没有考上本科院校，所以她不得不复读。
随后，他拉着婉清走出了包间，陈子明大步往外，婉清却还是稍稍一瘸一拐地跟上。出去后，他们坐在敞亮的大厅里，看着胸前t恤果汁印出的形状，陈子明笑出了声
“你看我，像不像被病毒侵略了？”
“一点都不像。”
“我觉得像。”
“那就像吧。”
“什么叫那就像吧。要不是你一口果汁都不喝，我会至于这么惨吗？”
“我允许你，将同等一杯量的果汁扑在我胸前。”
“我可是很大度的人，不会这么做的。再说了，你不也被泼了吗？还能笑得出来？”
“哼！你说是就是吧！”
“刚刚我是不是很帅？”
“一般般吧。”
“噗……什么叫一般般？明明就是很帅好不好？”
“你说帅就帅喽……”
“什么叫做我说啊……”
就这样，他们和他们的中学时代，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