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最后一场考试，终于结束了。
陈子明离开考场之后，在婉清考场外面等着她。一起走出的时候，她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他手上；以为他们是情侣的学生，当然不少。
走在陈子明和婉清后面的，有一个叫李婉宁的学生。通过看婉清的侧脸，李婉宁有十分的把握，这个人就是妹妹；可是当她看到婉清的短发时，她不能肯定，这个人会是妹妹。
婉宁眼里和心里的婉清，单纯得连男生的手都不会触碰一下，她自认为了解的婉清，是一个单纯的只喜欢扎马尾的女孩。
面对眼前的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婉清，她不能确定她百分之一百是婉清。但是，由于好奇的心的驱使，又促使婉宁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
考点外，此刻已是人山人海。记者在采访第一个出来的考生，婉清羡慕地看了那个被采访的人。她唯独没有看到站在人群中最显眼位置的唐奕，唐奕手抱一把鲜花，就等待着婉清走向他。
婉清没有走向他，他却走向了她。唐奕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把鲜花送给了婉清。接过花的婉清，释放了所有考前的压力
“谢谢唐奕哥哥！”
唐奕伸出双手，表示想要拥抱婉清，婉清没有拒绝，她上前了。陈子明呢，仿佛是站在弥漫着醋味的空气中。
拥抱唐奕的几秒钟，婉清感受到了这个被自己称为“哥哥”的人的胸膛。只是，唐奕的胸膛，让她怀念的是，父亲从未给过她的温暖。
陈子明没有打招呼，便打算离开。
“陈子明。”婉清叫住了他。
陈子明走了过来，她将这束花中最耀眼的一只向日葵抽了出来，送给了陈子明
“毕业快乐！”
唐奕扶着婉清，缓慢离开了考点门前，陈子明却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对着收到的向日葵，痴痴傻傻地笑着。
三人的这一幕被婉宁看得清清楚楚，婉宁不明白一个高三的女孩，为何会把身边的一个同学、一个有气质的男子迷惑得神魂颠倒。婉宁不解，但是更多的是，对于她的羡慕。她看着陈子明对婉清着迷的样子，她在心里，默默一笑；此刻，她希望，能够也有一个男孩，眼里全是她。殊不知，她已经将婉清呼唤陈子明名字的那一声，深深记下；记下的，唯恐只有陈子明的名字。
在镜头的拍摄下，有关婉清、陈子明、唐奕的这一幕，被无意间当成了背景板，记录在其中。
观看实事新闻的许多人中，一部分人羡慕起全程背对镜头的那个女孩——婉清。在短暂的一小段时间，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寻找“背对镜头女孩”的热潮。婉清的背影，或许是对青春的告别该有的样子，或许是许多人想拥有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的生活。
在给婉清庆祝着高考结束的饭桌上，唐笠榕突然提出：“婉清，我想认你做我的干女儿，如果可以的话，随我们家姓唐。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如此话语，婉清很震惊，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笠榕的话。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双儿女。但是小奕，却不能扮演两个人的角色。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婉清，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
“爸，咱们给婉清庆祝高考顺利结束，怎么突然就提起这事来？”
“正因为婉清高考的顺利结束，加上她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后，不就是双喜临门吗？”
“唐叔叔，我……我不知道。我很想成为你的干女儿，但是，我……”婉清的回答，对唐笠榕来说，像是肯定；对唐奕来说，像是拒绝。
“没关系的。你明天，或者下个星期，或者下个月，答复我都可以。”
婉清休息后，唐奕去了唐笠榕书房。
“爸，你今天说，想让婉清做你的干女儿。这……似乎太突然了。”
“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说这件事了，但是那个时候，她在冲刺着高考，总不能让她分心吧。还有更早你在伦敦的时候，我也想过，但是担心你回来多了一个妹妹，会不知所措。那个时候吧，她还是未成年人，很多事情都得受到监护人的同意。现在，十八岁的她会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以……还是让她自己去考虑吧。”
“爸，当你叫婉清名字的时候，你不会想到什么吗？”
“婉清的名字和你妈妈的名字的确有相似之处，这个我知道。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把婉清留在我们家。”
“您为什么就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将婉清留在我们家呢？”
“你是我的儿子，你在想什么，我都懂。小猫小狗在一起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你对婉清。如果婉清她不答应改姓唐，我也不会逼她。只是，若日后她对你产生感情了，我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爸。您资助了那么多的学生，为什么却偏偏对婉清如此执着偏爱呢？”
“小奕，你不也一样，在我资助的那么多学生中，唯独对婉清不一样。”
“爸。”唐奕的眼神像是在祈求着父亲、亦是充满了愤怒。
“婉清做你的妹妹不是更好吗？她可以一直在你身边。爱情会变，但是亲情是永远不会变的。小奕，希望你可以明白。”
“您对妈妈的感情，不也是爱情吗，难道你们走过这么多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吗？您怎么就知道爱情一定会变。为什么，您现在变得这么偏执？”唐奕的无奈也到达了偏执的状态。
“行了，别在说那么多没用的话了。既然我把话都说了出去，就看婉清如何选择了。时间很晚了，我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
唐家的每一代人，都有较高的成就，但是，他们家的每一个男子，像是受了诅咒一样。
唐笠榕的爷爷，被学医学世家所救，但是，他的奶奶却在上山采药过程中不甚跌落山崖。他的父亲，曾是一名军官，但是为了完成使命，不得不牺牲；但是，他的母亲不得不带着还在肚子里他改嫁。他本和悦君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是，一场大火使得他失明，妻子也与自己阴阳两隔。
他不知道，唐奕未来面对的会是什么。或许，他只是想制止婉清成为唐家一份子中悲剧的发生。但是对唐奕来说，这都是不能被理解的。
这是唐奕第一次和唐笠榕发生争执，因为对于婉清的喜欢，他不想把她当做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也不想简简单单地把她当做母亲那样的爱。他希望，婉清成为唐家的一份子，但是不是以成为干妹妹这种方式。
谁都能看出唐奕对婉清的喜欢，唐笠榕亦然，只是，他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感受到的。
唐笠榕喜欢婉清，确实真的想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或许是太过偏执，或许是因为婉清的名字的确有几分与亡妻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在心中这么长时间的爱，怎能说放下就轻易放下？唐笠榕时常在想，如果婉清是悦君再来人世间的一次，那定要保护好她。也或许是因为妻子悦君，他认为在冥冥之中，认为婉清就是自己女儿。因为像是被诅咒的唐家，他不允许婉清备受唐家的折磨。
天底下，谁人不都是自私的人。对于喜欢、对于偏爱，想尽一切办法，非要将那个谁留在自己身边，不是吗？
唐奕去到母亲的房间，看着母亲的遗像，他渴求着母亲。他多么希望，婉清就是婉清；他多么希望，婉清从前不是自己的妹妹，婉清将来不会是自己妹妹，婉清永远不会是自己的妹妹。但对于婉清所做出的每一次选择，他无奈得不得不尊重。
婉清闭上眼睛，想睡去，却又久久不能睡着。
“唐叔叔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这三年多的时间来，他给了我父亲没有给我的父爱。唐奕哥哥，他是我记事以来，第一个抱我的人。在考点外拥抱我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幸福。我自己也很疑惑，不知道自己对唐奕哥哥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喜欢。若是成为他的妹妹，岂不可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若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他身边，他在将来的某一天厌倦了我，该怎么办？在第一次见到唐奕哥哥时，唐叔叔就说说明了，让我称呼他为‘哥哥’，或许这是有用意的。我发现自己好自私，希望能够一直拥有唐奕哥哥的温暖……而那种温暖，就只是哥哥对妹妹的。”
当婉清再次来到唐家的时候，她带来了户口本。她最终还是决定了，成为唐笠榕的干女儿。
当婉清的名字从钟婉清改为唐婉清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似乎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高考成绩出来了，婉清本想带着高考的成绩去给钟海报告好消息时，她却被钟海质问了。
“你说，你哪来的那个本事把自己姓改为了唐？”
钟海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原因，还用婉清说吗？他只是在自欺欺人，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
“怎么跟你那个妈一个德行？老子今天不治治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钟海右手一个反手，手背直接打在了婉清的右脸。婉清她没有流鼻血，她的耳朵，再也受不了折磨了，却是一直在流血。
婉清没有求饶，因为擅自改了姓，本就是自己的不对。
“贱人，现在嘴硬了，都不求老子了。”
钟海将婉清按在沙发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婉清的不挣扎触动了他的心。换一种方式，钟海抓住婉清两鬓的头发，在墙上死磕。
在婉清绝望的时候，陈子明冲进了她的家中。陈子明将钟海推到在地，然后扶着婉清，走出了这间可怕的屋子。
“你还好吗？”
“我没事。”
“昨天就说好一起填报志愿了，你还让我等这么久。要不是想到你出门前说要给父亲报告一下自己的成绩，我怕呀，你就是放我鸽子了。”
“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我这个人呀，大肚得很。话说，你父亲，怎么会对你……”
“我……”
“算了，你别说了。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走到透明的玻璃处，婉清凭借着微弱的反光，整理了自己的头发。
“你的耳朵流血了。”陈子明着急了，他刚想要用大拇指擦去婉清脸上的血，婉清的脸就向左转了。
于是，他从背包中拿出一张纸巾，依旧想要帮她擦去流出的血。纸巾靠近她的脸的时候，婉清的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拿过纸巾：“我自己来吧。”
“哦。好。”
“谢谢你，陈子明。”
“那你，要打算怎么谢我呢？”
婉清面容乌青，但还是艰难地笑了。
“嗯……”婉清想了一会儿，说：“我打算，带你走一条，通往……”
“通往……”陈子明满脸好奇。
“通往‘天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