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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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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过后,雨便停了。

    夜阑将厨房清扫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换掉了被炸坏的锅,夜宿搬了张木凳坐在房门口,手里翻着从小贩手里买来的话本。

    废弃院子里一派宁静祥和。

    待到夜阑从厨房出来,夜宿懒洋洋地道:“这话本上写着,男人都会疼自家女人。夜阑,往后你要娶了妻,她若生病你当如何做?”

    夜阑皱眉,“你在说什么?”

    夜宿朝着他一番挤眉弄眼,随后道:“你定是得衣不解带地伺候,若是病入膏肓,怕是要跪在药王谷门口把膝盖跪烂了向云谷主求药。”

    夜阑:“?”

    他没理解。

    但片刻后,夜宿啧了声,“若是你手中有药可治,却没给你妻,那定是负心汉了。”

    夜阑:“……”

    他懂了。

    夜宿是在内涵他们家爷。

    夜阑瞟了他一眼,没出声制止,默认了他这种行径。

    当日云雀姑娘来这里虽是被三皇子所迫,可他们也有选择放人家走的机会,但他们为了赵时韫,决定暂时放下良知。

    可他们和那没人性的三皇子不一样。

    他们是想补偿人家的。

    夜阑站在檐下,心思百转千回,夜宿仍在唱独角戏。

    可话说到一半,“咻——”一枚暗器掷出来,稍稍擦过夜宿的耳际,刃太锋利,夜宿的耳朵出了血。

    “爷。”夜宿立刻避开危险之地,却还是不死心,“这事儿真的不能再商量吗?”

    屋内沉默一会儿,又是一枚暗器掷出来,恰好割掉了夜宿一缕头发。

    夜宿心惊,却也高兴,“爷,你的技艺又精进了。”

    赵时韫冷冷道:“聒噪。”

    夜宿:“……”

    他们家爷以前话就少,如今更少,而且脾气日渐差了起来。

    夜宿却还想再努力一下,于是不怕死地道:“爷,好歹也有一场露水情缘,她命都快……”

    话音未落,又是一枚暗器。

    夜宿闭了口,知道这事儿没戏了。

    他恹恹地道:“您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夜阑问:“做什么去?”

    “今日东街有市集,我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给爷逗乐,买回来玩玩。”夜宿道:“你去么?”

    夜阑摇头:“我守着爷。”

    “都去。”赵时韫道:“两个时辰内回来便是。”

    夜阑有几分犹疑,赵时韫却道:“我还不至于废了。”

    “那属下去牙市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奴仆,买几个回来。”夜阑道:“您若是有事便发信号,属下就在附近,不走远。”

    “烦。”赵时韫的语调懒洋洋的,却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厌烦。

    夜阑心头梗了下。

    他以前……也不这么老妈子的。

    最终,夜阑和夜宿出门,只留下了赵时韫一人在家。

    空荡寂静的屋子里,赵时韫躺在床上,枕头边是一盒小豆子,他随意捻几颗夹在指间,手指翻飞,簌簌风声裹挟着豆子,不肖片刻,豆子全旋在了床板上。

    1、2、3——

    豆子又如同珠玉落盘似地落在床角。

    如此几次,赵时韫无聊地收了手。

    距离他被贬谪到这院子里已半月有余,而他也在床上躺了半月,生活仿若一滩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他腿上被刀割过的伤未好,体内毒素也只是暂时压制,身上还有上百道鞭痕,尽管用了上等的疗伤药,却也不过是在这样潮湿的环境里肌肤未腐烂而已。

    身上新伤叠旧伤,他也感知不到痛。

    不过是太无聊了。

    夜宿买来的话本没好看的,讲得都是些穷苦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故事,他不喜欢。

    躺在这里的日子,像是在等死。

    若是唯一不无聊的那日,大抵还是那小姑娘在这里的时候。

    听夜宿讲,应当是叫云雀。

    这名字很像是一只鸟,她在他身下嫩白着一张小脸,哭哭啼啼的样子,也确实和柔弱可怜的鸟雀有几分相似。

    怎么又想到她了?

    赵时韫心烦。

    他整日里要想的事情有许多,朝堂上局势尚不明朗,他的伯父恒帝正沉迷黄白之术,宠溺妖妃,边关战事即将再起,可在这么多大事里,他总会想到她。

    赵时韫皱眉,他撑着双臂坐起来,从床边将轮椅滑过来,而后慢慢地挪动身体,下半身是感知不到疼痛的,可上半身的伤在不断抽痛着,这对他来说不过小事。

    令他感觉最麻烦的是,他很难短时间地适应自己的双腿残废,无法使上力气。

    尤其在他从未使用过这个轮椅的前提下。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上了轮椅,然后按动轮椅上的机括,轮椅缓缓前行。

    这几日的秋雨下得密,院子里的泥土松软得不像话,他待在廊檐下,打量着院子里每一寸,确实简陋。

    不过行军打仗,什么简陋的环境没见过?

    他并不介意。

    赵时韫久卧在床不愿起,也存了不想让人看见的心思。

    从前他最骄傲的不过一双长腿,舞刀弄剑,皆是上等,如今……

    他轻阖上眼,廊檐仍在滴雨,滴答滴答的声音听得人困倦。

    没多久,又奶又软的“喵呜”声响起。

    赵时韫霎时睁开眼,只看见一只白色的雪团子趴在他脚边,那身雪白的毛蹭了蹭他没知觉的脚,随后伸出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上颚。

    赵时韫盯着它看,然后朝它伸出手,片刻后,它纵身一跃,直接落在了赵时韫腿上,然后懒洋洋地趴着。

    “你到这里做什么?长得还挺漂亮。”赵时韫摸着它的毛,声音很低。

    猫只是低声“喵呜”,仍是困倦模样。

    “旁人都避之不及呢。”赵时韫说。

    定南王府被抄,家仆散尽,只剩了从小被他捡来的夜阑兄弟。

    从前军队里忠心耿耿的旧部下,也都因为为他求情惹了恒帝不喜,被贬了职,而后无人敢登门。

    世态炎凉。

    这是赵时韫早就晓得的。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猫身上,可他从小都没养过动物,这猫似乎是被他抚摸地不舒服,在他腿上挣扎了一下。

    赵时韫低头看,片刻后又换了手法。

    在察觉到这猫喜欢被挠脖子后,他的手总会轻轻挠它的脖子,可不过片刻,这猫又腻了,在他腿上扑棱着两条小短腿。

    “伺候你,你还不高兴了?”赵时韫松了手,可这猫也不走,换了个姿势在他腿上趴着,于是他又随意地摸它。

    夜阑和夜宿回来的时候,他正轻轻给这猫脖子挠痒痒,听到动静瞬间收手,可在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到了它的肚子,于是它尖锐地叫了声,伸出爪子直接在他手背上划了下。

    他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两道血痕。

    这猫爪子还挺锋利。

    不仅如此,这猫还没走。

    在挠了他以后,理直气壮地趴在他腿上。

    “爷。”夜阑回来后看了他一眼,还算淡定,“您出门了。”

    赵时韫淡淡地应了声。

    “这不是团团吗?”夜宿看到了猫,“爷,您趁我们不在去百花坊了吗?”

    赵时韫挑眉,凌厉地扫过他,“什么?”

    “团团啊。”夜宿跑过来蹲下,抱起那只猫,高兴地摸了几下,“这是云雀姑娘的猫,漂亮吧?”

    他炫耀的神色活像这猫是他养的似的。

    赵时韫淡淡道:“还行。”

    他转动轮椅轱辘,径直往里屋去。

    “爷,您不再跟团团玩会了吗?”夜宿问。

    赵时韫的轮椅轱辘已进了门,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一只猫而已,也就你把它当个宝。”

    夜宿:“……”

    夜里,赵时韫做噩梦惊醒。

    他醒来时发现白日里那只猫正窝在他床边,睡得正酣。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刚刚那梦正是梦到它的主人——云雀。

    他梦见那小姑娘高烧不退,活活烧死了。

    而他在梦里……哭。

    这确实是很丢人的一件事。

    赵时韫三岁习武,四岁被送往绝杀门练刀,幼时尚且不会哭,更遑论如今的他。

    所以哪怕是在梦里哭了,也很丢人。

    不过梦里那感觉还挺真实,倒像是云雀真的死了。

    他皱眉沉思许久,最终往西墙上掷了一枚暗器,夜阑一向警觉,听见动静闻声而来,“爷,有何事吩咐?”

    良久,赵时韫道:“右边柜子第三层,去送吧。”

    云雀醒来是第三日的事情。

    夜阑半夜三更来送了药,花娘连夜请大夫鉴定了这药的真假,急忙给云雀服下。

    一夜过去,云雀高烧退去,也不再说胡话。

    翌日一早,云雀醒来后还愣怔片刻,秋月高兴地抹眼泪,“您可算是醒了。”

    说着便去告诉花娘,随后坊里的姐妹们又是一通探望。

    她这才知道自己病了两日,也知道了芸娘的消息,甚至强撑着身体去芸娘床前探望。

    芸娘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她说什么也听不到。

    云雀心里难受,却也只是在她床前安静地坐了会儿,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待到大夫再来为她诊脉时,她询问:“您说治好我的药是来自药王谷的,那他那里可有医治芸姐姐的办法?”

    “芸娘情况比你严重许多。况且,药王谷谷主已经十五年不曾出山了,他炼出来的药千金难求,若是能求来他的十香散,芸娘说不准还有救。”大夫道:“不过这十香散是武林中人挤破了脑袋都想抢的,要这药,难于上青天。”

    “那您知道药王谷在哪里么?”云雀问。

    大夫诧异:“你莫不是想去?”

    “嗯。”云雀点头,“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试试。”

    “一丝都没有。”大夫摇头,“这些年多少人跪死在药王谷门口,谷主愣是连尸体都没出来收过,任其为饿狼撕咬。”

    “那……”云雀眉头微蹙。

    大夫指了指放在她床头的檀木盒子,“既有人能送来九颗回血丹,说不准能向他求上一求,可能会有。”

    “你有所不知,回血丹乃云谷主亲制,一颗值百两黄金,能拿到一整盒的,非富即贵,或同云谷主关系匪浅。”

    云雀轻咬下唇,目光扫过去。

    她知道药是夜阑送来的,但夜阑一个侍从,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东西?

    肯定是赵时韫的。

    那她真的要去求赵时韫吗?

    当初想过,踏出那道门便再也不去的。

    一日后,云雀戴着帷帽,轻轻推开了那道陈旧的木门。

    夜阑出门办事去了,家中只有夜宿在。

    他正抱着团团玩,看到有人进来,立刻站起来,“何人?”

    “是我。”云雀摘掉帷帽,露出苍白的小脸,她咬咬下唇,“赵……”

    这名字烫嘴。

    她轻咳一声,询问:“他可在?”

    夜宿笑得一脸暧丨昧,“啊?”

    屋里忽地传出一道能结冰的声音,“谁?”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尾音落下时带着几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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