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每当夜深人静,商弄蝶总会想起在日料店碰到的那个男人。
挖骨挠心的纠结,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叫嚣。为了让自己尽快静下心投入下个剧组,商弄蝶又找了份日结兼职。
圈里某个富家公子过生日,出手大方,包了艘游艇,游艇戏称移动宫殿,豪华奢侈,侍应生的工资也会高于市场价五倍。
但“卡颜”极为严重,简直变态。身上有疤、脸上长雀斑、个子矮胖等等通通不要。男生要求一米八五以上,肩宽窄腰,不过分女气。女生最低标准是一米六五,长相身材得过关,商弄蝶刚好踩着身高线进去。
当天,他们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去游艇准备晚上要用的东西,直至日暮低垂,那群少爷小姐们才露面。
夕阳洒落海面,水波荡漾,有种浮光跃金的古韵。
后厨,人们低头忙碌,商弄蝶在水池边清洗水果,稍后要用它们摆盘。
“经理叫你,商商。”有人戳了她一下。
“好。”商弄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吁口气,缓缓,喝完一整杯温水。
女孩唇色很淡,经水滋润过,无端让人联想到雨后花朵,自带清冷美感。
到地方后,经理身旁还站着一个女生。
“商弄蝶,你们两个合作把酒水送到二层。”经理说,他的面部五官皱在一起,样子颇为不耐烦,“眼睛都瞪大点,别把东西摔碎了。”
“知道了,经理。”
酒窖,商弄蝶掏出皮筋绑了个低马尾,她的脸小,碎发正好垂在她侧颊边。
“商商姐,你搬这箱我搬另一箱。”同行的姑娘叫林嘉,长相清秀,鹅蛋脸,留着齐刘海,比商弄蝶看着更像学生妹。
商弄蝶抢先一步,将箱子扛到肩膀上,“不用,那个太重了,我来。”
“谢谢商商姐照顾。”林嘉声若蚊蝇,脸色很苍白,灯光一晃,眼下凹陷得不正常。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二层酒吧,酒吧外面站着四五个保镖,个个彪形大汉戴着墨镜,像机器人,不会笑,凶起来倒是吓人。
地面撒满钞票,灯红酒绿,重金属音乐快要贯穿人的耳膜,纸醉金迷。
“林嘉,跟紧点,小心别撞到人。”商弄蝶好意提醒道。
林嘉佝偻着背,小鸡点头。
她们来回搬了三趟,仿若透明人,一直没引起过注意。
直到最后一趟,林嘉被酒瓶绊倒摔在某个公子哥身上,虽然她立即起身道歉,公子哥却抓着她的手不放。
仗着醉酒,光明正大犯浑。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所以手上力道愈来愈重,都把林嘉捏疼了。
公子哥话落,音乐停了。
周遭起哄声此起彼伏,“哦哦哦哦哦——梁晏你他妈耍流氓啊。”
林嘉抖得不行,多半是怕的,用眼神向商弄蝶求助。
商弄蝶不想惹怒这群公子哥,若是零点一过拿不到钱,那她今天就白干了。
但看着瘦小的林嘉,不忍占据心头。
她扯过林嘉的胳膊,让她站在自己身后,随即,摆出公式化微笑:“先生,对您的冒犯我们很抱歉,劳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下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您高抬贵手。”
“听见没,梁晏!人让你滚蛋呢。”
“哈哈哈,难得看到梁晏吃瘪的样儿。”
“过生日还混呢,要是让老爷子知道,得,你又半年出不了门。”
“……”
梁晏笑骂,这会儿,哪有醉酒的样子,“都他妈滚蛋。”
有明事理的人让梁晏别耍酒疯,还说那人待会儿就要过来了,梁晏听完顿时收敛,侧身给商弄蝶和林嘉让路。
商弄蝶见状,拉着林嘉立刻走人。
出了那扇门,商弄蝶听到有人说她们完了的字眼,她没放心上,继续工作。
反倒是林嘉忐忑得连水都喝不下去,担忧道:“商商姐,刚才……”
商弄蝶看了她一眼,宽慰:“没什么大事,你不常兼职吧?”
林嘉摇头,膝盖并拢,“第一次,还是因为我弟弟生病进医院了。”
“严重吗?”商弄蝶皱眉。
“嗯。”林嘉跟小猫儿似的呜咽,转而,她问起商弄蝶:“商商姐,我看你对这些流程很熟悉,你是经常干这行吗?”
“差不多,我什么都会点。”
商弄蝶塞给林嘉一颗糖,“别怕,我先去忙了,你在这缓会儿,没人会管你的。”
晚上忙起来,经理哪还有心思观察谁有没有在偷懒。
-
商弄蝶不想和宴会上的人碰上,索性闷在后厨干活。
宴会主人请来的厨师是个外国人,金发碧眼,年纪并不大。
男人很健谈,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商商?是这么叫你吧。”
商弄蝶在打扫案台上的污垢,她应了声:“对,您有事儿找我?”
“没有没有,你要不要过来尝尝盘子里的甜点,对女性的皮肤很好哟。”
商弄蝶摆手,“要浪费您的好心了,我得保持身材。”
男人也不遗憾,自己吃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经理过来巡查。
男人撇撇嘴,似乎是嫌经理的规矩太多。
商弄蝶竭力低头降低存在感,可偏偏经理的眼睛跟装了跟踪器一样,一眼就看到了商弄蝶。
“商弄蝶。”他叫人。
商弄蝶无语闭眼,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别偷偷在心里骂我给你多派活,实在是这群人里数你最机灵。”经理说,“贵宾房里有位客人还在睡觉,听梁少说那位最烦别人打搅他,而且性格阴沉古怪,并不好相处。但是那位不在宴会上露面又不合适,谁叫梁少巴着人家呢。商弄蝶,你的主意大,梁少说你若是能将那位带到酒吧,今晚的酬劳加个零。”
商弄蝶迟疑道:“梁少?”
经理笑出声:“你别以为你和林嘉在二层干得好事我不知道,商弄蝶,出门在外还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的,是梁少心宽不和你计较,不然换成别人,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别忘了,你可是当众落了梁少的面子。林嘉那个黄毛丫头,哪点值得你费心。”
商弄蝶扯扯嘴角,不再多说话。
人情冷暖,自己知道就好。
经理给她下达完命令,着急去向上头交差了。
商弄蝶上船后去打扫过贵宾房,所以她不会找不到路。
但她扒住栏杆转来转去,不肯动,浑身上下明显透露出躁意。
海风里淡淡的咸腥味冲进鼻腔,商弄蝶抬手遮脸,身后,遽然有人吹起了口琴。
“商商,你觉得我吹得怎么样?有没有你们国家的韵味?”
甜点不着急做,david通身轻松。
欣赏完david的演奏,商弄蝶灵机一动:“您学这个用了多久?”
david骄傲地扬眉:“一个月。”
商弄蝶问:“有速成的吗?”
“你问我一个老外,真不合适商商。”
“……”
“你想吹就吹啊,万一好听呢,不用怕丢脸。”david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新的口琴,“商商,这个就当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礼物吧。”
眼下,商弄蝶确实需要它。
-
越靠近贵宾房,四下越寂静。
针落可闻。
商弄蝶蹲在“大人物”门口,双手捧着口琴开始乱吹。
“噗呼——噗呼——噗呼——”
“哔哔哔哔——”
“噗——哔——噗——哔——咳咳咳咳”
商弄蝶咳得难受,尴尬得恨不得扭头跳进海里,心想,里面那位最好没有听到。
可老天往往不遂她愿,因为,门开了。
“姑娘,你是在给我送丧吗?”
这个声音。
商弄蝶指尖嵌入掌心,慢慢,慢慢,才将头抬起来。
对着那张睡梦中出现过的脸,此刻当前时,商弄蝶不知怎地想起曹植的那句“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原来,是你啊。”
他认得我……
商弄蝶的心揪了下。
周家港斜倚着门框,他像是刚睡醒,双眼惺忪,眼眶内充斥着红血丝。他额前的头发有些炸,反而卸掉了男人身上那层古朴的神秘感,让商弄蝶感触,他与她的世界无异。
商弄蝶的视线从周家港的脸移到下面。
他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简单随意,手臂上还搭着大衣。
俯身下看,连眼角都带笑。
“傻了?还是脚麻了?”
周家港挥了挥手,“你也看到了,我不方便拉你起来。”
是了,他的手杖还放在旁边。
“不、不用。”
商弄蝶愣愣起来,眼睛忽然不知该往哪看。
夜色迷人,走廊空气闷热,商弄蝶竟感到片刻头晕。
她默不作声又瞥了周家港一眼,晃觉,他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些,那天看到的眼角纹路仿佛是错觉。
“两次见面,也是有缘。”
周家港感叹一句径自往前走,不出两米回了头,道:“你不走吗?”
商弄蝶跟上,灯光下,她踩在男人的影子上。
“先生,梁少在酒吧等您。”
商弄蝶整理过情绪,声音轻缓:“您要现在过去吗?”
周家港啧了一声,“太吵了,我一个人到外面吹吹风。”
话至此,有叫商弄蝶走人的意思
商弄蝶听出来了,然而她脚步未动,问道:“先生,您还没吃饭吧?”
“你一说我倒有点饿了。”周家港说,“麻烦姑娘带我去餐厅吧。”
他这么说,正中商弄蝶的心思。
乃至于昏了头的商弄蝶在日后回想起来,不禁感叹自己这破绽漏的,女娲娘娘的石头都补不过来。
露天餐厅在顶层,商弄蝶在前为周家港引路。
女侍应生的衣服极短,周家港从始至终都很绅士,眼睛并未乱看。
而是提醒商弄蝶可以靠墙走。
商弄蝶一边感谢,一边暗示若周家港不便,她可以扶着他走。
周家港说:“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商弄蝶自责说错话,余下的路,格外沉默。那般人物,应是最厌烦别人拿他的短处说事。她的心神不定,在最后一节台阶踩空差点摔了跟头。
周家港手快,抓住她的臂弯,挑眉:“没事吧?”
男人身上的气息强势而来,一如冬日雪松。
商弄蝶稳住,“没事,谢谢您。”
掌心发烫,她快不像她了。
松开手,周家港敛眸,留神到女孩短裙后的一抹深红色。
“别动。”他沉声道。
商弄蝶的心怦怦直跳,身体分外僵硬。
周家港弯腰将大衣围在商弄蝶的腰部,怕她难堪,周家港自贬:“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姑娘家穿这么少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