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现实问题（二）
黄绮知道自己的口气有点重，又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指责谁，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
宋校长没有回头：“我知道你不是在指责谁，你只是在习惯性地绑着自己，把自己绑久了，都忘了身上还捆着一堆绳索了。”
宋依急忙说：“张不凡、宋扬，我感觉他们好像准备要讨论人生观价值观的大问题，我们不太懂这些，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都跟我进屋里弹琴去吧……”
张不凡和宋扬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各自都乖乖起来。
黄绮脸色有点不自然，却也没有说话。
宋校长说道：“不用了吧，都不是小孩子，大一的人了，还有，阿凡，你们四个孩子，也是你妈妈自己把自己捆起来的原因，坦率一点吧，你们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下半生的幸福问题？”
张不凡脱口说道：“肯定想过啊，自己的妈妈，怎么会不想？”
宋校长说：“那你们是什么意见？”
张不凡迟疑一下，顾不得黄绮威胁的眼光，说：“张秋的意见，就代表我们四个人的意见。”
“张秋的意见是什么意见？”
“她说，她希望，有一个男人能疯狂地爱她，她说我妈妈是很需要爱的女人，是值得珍惜的女人，她不介意是谁，是富贵还是贫穷，只要能发自内心的爱我妈妈，补偿回二十多年的婚姻里没能得到的那些爱，她就会开心……”
黄绮眼里闪出泪花来。
“看看，活得通秀的人就是不一样，她真是这样说的吗？”宋校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差不多吧，原话就是这样，基本一字不差。”
“那，如果真的有一个男人，这样爱你们的妈妈，愿意陪她走下半辈子，珍惜她，保护她，你们会不会觉得尴尬？”
宋依的表情一下子丰富起来，就差没有向她哥竖起大拇指了。
宋扬有点不知所措，急中生智地戴上了随身听耳机，还假装正在欣赏，实际上连播放键都忘了按。
而张不凡就更不要说了，他一边低着头，不断地翻着手机上的电话簿，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不知道，也许，会有一点点不适吧，有一点点遗憾吧，我不知道，但是，跟我妈妈后半生的幸福相比，这点小小的不适和遗憾，算得了什么，恐怕很快，就会消散了吧，我不知道。”
以后尴尬不尴尬不知道，至少现在他和宋扬就很尴尬。
“那我可以告诉你，还真有这样一个男人，在爱着你们的妈妈。”
黄绮脸色变得通红，慌乱地说：“老宋，校长，你别说下去了，别逼我行吗？别逼我！对不起我有事要回去了。”
话没说完，慌忙转身跑开，走得急，差点摔一跤。
宋依有些无奈，看着目瞪口呆的张不凡说：“你看你妈，还像个小姑娘。也不对，现在小姑娘谈个恋爱，都不会像她这样慌里慌张……”
宋校长无奈地苦笑。
宋依却朝他竖起拇指说：“哥，我感觉你今天特级牛，是我印象里，这是你最牛的一天，我好崇拜今天的你哦。”
宋校长干咳了几下。
张不凡说：“你们先在这，我回去看看我妈刚才有没有扭到脚，或者你们先回去……”
宋校长说：“行吧，根据我的了解，我看她就算没扭到，今晚也不会坐我们的车去学校了，你让她在家好好休息，让张秋明天早上再送她去学校吧。”
张不凡迟疑了一下，说道：“行，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透露，还是算了，不说了……”转身走开。
回到家，他敲响了妈妈的门，妈妈一会儿才开门，灯光下，眼睛有点红肿。
张不凡说：“妈，你哭过吗，是谁欺负你，还是脚扭伤了？”
“你们……都在欺负我……”妈妈瞪了他一眼。
“我没有吧。你说张秋吗？”
“你也欺负我，为什么要当众这么说？你妈多少岁了你知道吗？你是打算让人家笑话你妈吗？”
张不凡说：“哪当众了，就两三个人，谁笑话你，宋依姐，还是宋扬，当然，另外还有一个，我就不说了吧，他会不会笑话你，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吧。”
妈妈顺手拿起一个枕头，恶狠狠的朝他连打几下，一边打一边道：“你这孩子，想把我气死怎么的。”
张不凡动也没动说：“妈，我看你咬牙切齿的，心里一定很生气了，还是友情提醒你一下吧，要出气的话，不要用枕头，根据物理学原理，枕头受力面积太大，里面的软质东西又有缓冲作用，导致接触时间延长，造不成杀伤，打不痛人的，你白费力气了，真想出气的话，给……”
找出一个铁制衣架，塞到妈妈手里，“这东西受力面积小，没缓冲，杀伤力足够，要不用这个试试吧，我小时候爸爸就经常就用这个，效果很好的哦，有时候打一次能痛上半天呢。”
妈妈拿过衣架，扬起来，终究是打不下来，气鼓鼓地看着他说：“真以为我下不了手啊。”
张不凡说：“很多年没挨过妈妈打了，突然有点怀念了，妈，我这里比较痒，你就打这里吧……”指指左肩，自己先挠了一下。
妈妈顿感无奈，不再理他，转身把衣架放好。
张不凡说：“妈，不打的话，我就继续说了，我真没有骗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真的是张秋说的，你敢说张秋没跟你说过？”
妈妈没好气地说：“那你非得当着别人的面说吗？”
“那你当成自己人不就行了吗？”
“你……说得轻巧，那么多现实问题，不要考虑了吗？”
“有什么现实问题，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行，首先第一条，我问你，我是怎么进启程的，是谁力排众议，让我进去，还安排了一个高薪的工作的？如果真的答应了，他怎么跟人说清楚，你们想过吗？”
“那不是通过试讲进的吗，这又怎么了？不合法吗？”
“是，合法，可是，我和你爸一起来试讲，结果进来一个，给了高薪，另一个不给进来，然后我们还离婚了，离婚后，进来的这一个还跟他结合了，你想一下，那口水会不会把我们两个一起给淹死？我不要面子，你们这些孩子也要面子的吧，你将来往歌手的路走，一旦出名了，到时有人一挖出来，也会影响到你的声誉的。”
“想得这么远啊。”
“我是你们的妈，我能不想吗？”
“那你就不懂了，真有人挖这个，那我就赚大发了。”
“行行行，你不担心，可人家宋校长也会受牵连的，并且传得会更难听你想过吗？”
“有什么难听的？”
“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建立起了信任和威望，他在外面，是代表整个启程的形象的，这么一来，你说威望还能剩多少，牵一发动全躾，整个启程的声望又会因此损失多少，又会给启程的招生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这些你们想过吗？”
张不凡说：“没想过，可是你们离婚，爸爸不来启程，这些跟他完全没有关系啊。”
黄绮说：“人家要的是真相吗，人家要的是热闹，竞争对手就拿着这个下手，怎么办，一个个跑去解释吗？启程搞成现在这样，他也是付出了很多心血的，惹得好多家同行都在眼红，就盼着他出点事好踩下去呢。露出一点风声，还不给搞得满城风雨啊。”
“可是，这怎么就影响到启程的声望了，不就是他一个人的事吗？”
“学校是什么地方，教书，育人，启德，开智，自己德不厚，如何启别人，自己人不正，怎么育学生？知道老谢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做这个校长，他做校长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全国各地有多少退休校长可以聘请，为什么偏偏让他来做，看的就是他在这方面的名声，这名声一毁，会造成什么影响，谁能预料？”
张不凡也有些吃惊，他没想过这么复杂，就一个私立学校的中学校长而已，怎么可能要考虑这么多东西？
“学校也这么复杂啊。”
“你以为呢，谁跟你说学校不复杂了？不复杂的话，你妈在苍林怎么会受到这么多排挤？什么都不考虑，脑袋一热，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种事只能发生在年轻人身上你懂吗？”
“我不懂，但是，你要以跟宋校长说呀，宋校长自己都没考虑这么多。”
“那就说明他现在只是脑袋发热，头脑发热的时候跟他说这些，他提出辞职怎么办？老谢那么器重他，为这个辞职的话，老谢，还有董事会那边，我也说不过去。”
“那意思是说，你，也知道他的想法了，也考虑过了？”
“他为我付出这么多，我是傻瓜吗？”妈妈没好气地说。
“那你，喜欢他吗？”
黄绮愣了一愣，没回答，好一阵才说：“你是我儿子吗？”
“是。”
“是就给我闭嘴。”
张不凡十分无奈地说：“又说把我当成朋友，问句话都不肯说，可见都是骗人的。”
黄绮见他说了这话后，一阵子没说话，扭头看他一眼：“哎哟，好伤心委屈的样子呢。”
张不凡灵机一动，赶紧使点劲，给自己挤出了几点眼泪，低着头继续不说话。
黄绮打量一下他：“不是吧，你怎么好像还哭了？”
张不凡略带哽咽说：“没哭。”
不得不说，舞台感好的人，别的不保证，至少演技没有辱没他这名字，功力真的不凡，这委屈的样子还蛮让人心疼的。
黄绮说：“好啦好啦，当过老师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学生一样，我也没说什么呀，不就是说了一句闭嘴吗，至于这么委屈吗？你是不是时光倒流，重回十岁了？”
“你说话不算话。”张不凡说，自己都觉得是把肉麻当有趣了，不过好像对付一下妈妈还是可以的。张舒在妈妈这里用得这么熟练，他就是盗版一下。
黄绮说：“那妈妈不能有隐私的呀，你有一些事也没跟我说，我怎么你了吗？”
张不凡不答。
没办法了，儿子这么委屈，当妈的心就软了：“行了，男子汉，别没出息，我跟你说了，他一番一番的对我，我是很感动，有好几次，我都心软了，都想不顾一切了……但我还是不能这样做，我得为他考虑，人又不是活在透明容器里，关系复杂得很，这样说行了吧。”
“那你应该这么做，把你的真实感觉告诉他，由他来选择，他是个成功的成年人，你都能替他考虑，他自己就不替自己考虑了吗？我不信。”
“你不了解他，他对感情，可能真是敢豁出去的，一百万，一下子就能捐出去，真跟他说了，他头脑发热怎么办？”
黄绮苦笑，“可是这许许多多的问题，不是头脑一热就能解决的，我也没看出有解决的可能性，就算我现在离开启程，也解决不了这问题，就这样算了吧，且行且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横在面前的这些问题都解决了，那时如果还有这个心情，再说吧。”
“这不是好办法。妈，你这样耗着，万一宋校长失去了耐心，另外找了别的人，你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
黄绮苦笑一声，没有回答，一会儿才说：”本来他就是头脑发热，找别的更年轻更漂亮的人，说明他清醒过来了，我不会觉得可惜，我只会为他高兴。”
“我觉得你是在骗自己，妈，坦诚是处理感情最好的办法，藏着掖着就会有误会，引得两败俱伤。”张不凡以过来人的口气说。
他觉得，在这一方面，自己相比妈妈是有资格的，早前一段时间，一直藏着掖着时，时不时就会引发误会，搞得郁郁寡欢，后来他坦诚了，相处起来就愉快多了。
妈妈瞪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搞得好像她还不懂恋爱为何物一样。他哪里知道，在她这里，爱情并不是简单的两情相悦，而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多米诺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