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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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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巳节当日,大公子司马觐将几位弟弟送回家中,转身又去了署衙,直至深夜方归,刚打算更衣休息,侍从通报说王妃来了。诸葛王妃为司马觐带来了一盏羹汤,亲眼盯着长子将吃食用完,这才徐徐到:“公中事,夜以继日都是做不完的,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儿知道了,母亲,这么晚了,您快回房去吧。”司马觐催促到。

    诸葛王妃无声叹了一口气。她失眠日久,今天回去依然是睡不成的。

    烛光下,母亲的满头银发尤为显眼,司马觐心中微酸,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要么,您陪儿子说说话吧。”

    其实他口才极好,讲起白天发生在洛水边的各色见闻,让听者犹如亲临。王妃听着听着,紧绷的嘴角慢慢舒展,待到儿子说出“阿媛开朗了许多”一句,诸葛王妃更含笑到:“先时你说那个吴国奴隶的小娃不成,我倒觉得那小女娃不错,生的好,脾气乖,不光你妹妹喜欢,睿哥也吵着要抱呢。”

    母亲早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怎奈他们兄弟几人只他生了一个睿哥,老二生了霓姐,府内再没旁的孩儿了,难怪母亲连奴隶的小孩都愿意多看两眼。再者说来,哪怕自己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得承认,那个叫阿业的小姑娘脾性和他们家出奇契合,家中长辈平辈,没有哪个见了不喜欢的。

    贾丞相在这个春天去世了,身后事办得隆重无比,接替他位置的是杨珧。杨珧是新皇后的叔父,领卫将军职,拥有治军权。在其兄长杨骏授意下,春末,杨珧开始四处结交朋党,谋求让那位对皇太子地位有着十足威胁的齐王尽快就藩。

    五月的一天正午,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将千金渠两侧的翠柳洗濯一新。诸葛靓驾车行驶在渠堤上,少时,一骑快马从远方驰来,越过诸葛靓的马车轰隆而去。坐于车内的诸葛颐被马蹄声惊动,掀了车帘正打算和父亲说话,但见那远去的滚滚尘土一忽儿折返回到马车前,一名高冠素衣的男子跳下马来。来人三十多岁年纪,身形板正,目光明亮,虽著常服,但不难看出其习于弓马,是军中人物。

    “我还以为看错了,好哇,真是你诸葛靓啊!”男人大笑,说着上前一拜,“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诸葛靓定睛看去,此人不是旁人,乃是少年时的友人羊琇。当初两人分别时,羊琇连表字都未取呢!

    “阿琇。”诸葛靓低低叫了一句。

    羊琇收了笑,上前拍着老友肩膀:“别人跟我说你回来了我一直不敢相信,直到今日亲眼瞧见你。我俩有多久不见了?起码二十年了吧。这是你儿子?”

    “……正是。”

    羊琇转身面向马车内的诸葛颐,说:“我是你叔父,叫羊叔叔。”

    “侄儿给叔父问安。”

    两位老友阔别多年,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倾吐,又着实已经生疏到无法深入交谈。不久,那羊琇向都城方向张望了一回,道:“今日我和人有约,这样吧,过两日我请你到我的别业作客,届时给你下帖子,不许不来啊!”

    父子两人在道旁目送一人一马远去,诸葛颐伸手拂去衣袍上的尘土,问父亲:“那位羊叔叔是您的友人吗?”

    “很久之前的事了。”诸葛靓淡淡应到,转身上车,“晚上要去你姑姑家用饭,快走吧。”

    “阿爹,媛表姐真的要去长安吗,为什么呢?”

    诸葛靓默不作声,对于儿子刚刚所问的两个问题,他一个都不愿回答。

    父子两在这天下午抵达了琅琊王府,此时司马媛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第二天出发前往西都。就在几天前,她与夏侯承的婚事得到了双方长辈的同意,考虑到女方的前一段婚姻闹的满洛阳人人皆知,夏侯家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让司马媛在长安居住数月,并在那里发嫁。

    琅琊王夫妇这回出奇一致地达成了相同的意向。只要阿媛能够保持现在的状态,哪怕送她去荆州出嫁都行。

    此次送嫁,王府老三和老四会陪妹妹同往。连日以来,两人表现得比新娘子更为兴奋,满口不离西都山水关隘的雄奇险峻,老大司马觐本待教育教育自己的弟弟们,可一想到两人长这么大,连关中都没去过,不由也就放任他们随意去了。

    王妃却还有几分不放心,诸葛靓遂向姐姐提议到:“如若不然,我和思玄(司马繇的字)他们一块去吧。”

    “哪里要劳动你这位舅舅了。”诸葛王妃连忙说,生怕弟弟这边送完了女儿出嫁,那边借口再往别处去了,到时可生是好?

    诸葛靓于是不再说话。

    次日,众人起了个大早,将司马媛一行送至城外十里亭。送行的队伍中唯独少了诸葛颐,司马媛问起此事,诸葛靓苦笑:“昨日筵席上你表弟饮酒过量,躺于房内沉睡不起,舅舅代他给你赔罪了。”一席话惹得大伙哄笑不已,不觉竟冲淡了别离的感伤。

    京城之内,此时天才放亮,诸葛靓口中大醉不起的诸葛颐带了张女夷出现在琅琊王府。自上回与王妃阿姐坦白了女夷身世后,诸葛靓就起了心思:得想个法子让女夷和自己的亲祖母见上一面,毕竟下回再见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听闻阿姐要送阿媛出城,诸葛靓明白机会来了。他反复叮嘱自己的儿子说:“如若被人发现,你就说酒醒了来寻你阿媛表姐的,知道吗?”

    相比万分紧张的父亲,诸葛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对王府的熟悉和侍从的协助,他和女夷两个居然真的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进到了王府深处。

    王府内院中存在一处“禁地”,司马家四位公子年幼时就知道这处所在。及至长大成人,神秘面纱被揭去,孩子们意识到那处房舍并非什么禁地,而是父亲与母亲情感裂缝的明证。院墙和门禁无法阻挡他们,他们却默契地从来不会涉足那个地方。

    天色微明,诸葛颐拉着张女夷出现在了院门前。时值五月,万物生长向荣,一墙之隔,破败的院落内竟满是落叶和枯死的藤蔓。两个半大孩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尤其是女夷,她害怕地紧紧牵住诸葛颐:“哥哥,真的是这里吗?”诸葛颐回忆着父亲的描述,只得点了点头:“门内有一株大槐树,是这没错呢。”

    孩子们皱着眉头抬步向前,没等靠近大门,只见门廊内一团小小黑影猛地向他们扑过来。“呀。”张女夷惊叫,诸葛颐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别怕。”诸葛颐其实也非常害怕,但他坚持着探头向前,努力分辨着那一团黑影。黑影靠的近了,发出“喵呜”一声,原来是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狸花猫,眨眼间从两人脚边跑开了。

    两个孩子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为难间,一名布衣老妇推开篱笆门走了出来:“谁人在此吵闹,出去。”

    见她穿着王府中下人的服侍,诸葛颐壮了壮胆子,道:“我是王府的客人,今日特地来拜访诸葛老夫人。”

    老仆面色黛黑,嘴角下垂,目光深刻而严厉,她几乎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家夫人不见客,你们走吧!”

    见来人如此,张女夷险些快要吓哭,诸葛颐却起了性子,大声到:“阿嬷,且慢,我乃诸葛家人,我们是从江东来的,请务必向你家主人通传一声。”

    老妇本已走回院中,闻言脚下一顿,目中起了光亮:“江东?”

    ……

    两个孩子离开院落时,张女夷哭得愈发厉害,她身边的男孩儿光顾着安慰她没看路,两人险些被迎面过来的一群仆从撞见,手牵着手慌不择路避进了一条小巷中。听到窗外的脚步声,正在屋内照顾女儿的谢苒探出头来一瞧,登时大喜过望:“太一神啊,女夷,你怎地在此?”

    张女夷也呆住了:“啊!谢阿姨!你……我……”

    经历了两年的分别,小姑娘初初有了大人模样,个子拔高一大截,身上衣裳齐整,就是不知为何满脸泪痕。谢苒见两人神色慌张,忙将两个小孩让进屋内,待要问明缘由,一旁诸葛颐却十分警惕;“妹妹,这是哪位?”

    张女夷抽泣着一番解释,诸葛颐只是不出声,待巷子外的人群走过,诸葛颐谢过眼前的女仆,把张妹妹领了出去。

    孩子们回到家,诸葛靓早就急得团团转了:“怎么样了?”

    诸葛颐笑着向父亲说:“见着那位老夫人了,她高兴的什么似的,再三托我照顾好妹妹呢。”

    “真的吗,女夷?”诸葛靓怕儿子夸大其词,转而同女孩求证。

    张女夷短时间内接连遇见两位长辈,尚未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一时不知如何回复诸葛叔叔的问话。诸葛靓体谅她的情绪,让她先回房休息,随后示意儿子推上房门:“把上午的事详细说说。”

    这边诸葛父子谈论着王府内神秘的诸葛老夫人,另一边,司马媛赴长安备嫁,原本打算带上谢苒母女,被诸葛王妃阻止了,王妃因说:“你是去嫁人的,带个娃娃怎么能行?你不舍得阿业,等过半年回来洛阳,再把她带在身边好了。”司马媛明知此乃母亲的缓兵之计——年前她提出正式收养阿业,遭到一家人的强烈反对,这次去长安,想也知道母亲不会同意。无可奈何的司马小姐只得应承了。

    谢苒事后得知此事,不由暗呼“侥幸”,若不然她只能带着女儿离开王府。须知阿业父母双全,轮的着谁来收养?

    司马媛一走,谢苒无需侍奉,往来自在了许多,开始打探张女夷的下落。时隔三日,一早谢苒借口他事出了王府,跑到相距两条街的诸葛靓府上叩门,谎称王妃让自己送东西给舅爷,顺利进入了诸葛府。赶巧这天蒋四则在府,路过前院看见谢苒,止不住心中诧异,便道:“这位夫人好生眼熟……”

    谢苒赶忙打断了蒋四则,拼命冲他使眼色:“蒋侍卫说笑,奴哪里是什么夫人!”

    诸葛府上引路的侍者一头雾水:“没想到蒋管事与这位女侍相识呢。”

    “诺。”被问到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蒋四则怀疑谢苒来意,心中不甚放心,当下和那领路侍者说:“你去忙吧,我带这位女侍面见老爷。”

    谢苒心中一阵抓瞎。她是擅自溜出来的,时间耽误不得。她此次前来,意在看望女夷,什么诸葛老爷她一点都不在意。

    “你是故意的吧?”她因而问,觉得这侍卫简直是在找事。

    “谢夫人,你讲点道理,我难道要放任你去见小姐,或者让你把她带走吗?”蒋四则在心里叹气,嘴上回答到,紧跟着生拉硬拽把谢苒弄到正厅拜见了诸葛靓。

    谢苒强忍心中厌恶站定,目光轻飘飘扫过房子的主人。眼前这位吴国曾经的将军大人诸葛靓,是陆晏表哥的直属上司,事到如今,他还好好地立在这里,可是陆晏他们早就没了性命。

    诸葛靓对侍卫带来的女人完全不了解,他自顾认为这位谢夫人是诸葛菡的一位朋友,如今流落到了王府为奴,因此他和蔼且略带怜悯地同谢苒说到:“四则先前与我讲过,你待女夷极好,现今女夷在我家中,你大可放心。”

    “听女夷说,她快要去青州了,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靓意外于女夷对这谢夫人的知无不言,继续好声气地解释说:“她父亲临去前,嘱托我将孩子送往他一位友人处。”

    “那人姓甚名谁?”

    诸葛靓正待拒绝回答,可一看到对面之人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睛,他脑子一阵发昏,直截了当答复说:“是魏葳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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