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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以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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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在那儿?”察觉到有人靠近,少年转过头质问到,目中满是戒备。

    谢苒望着男孩儿,眼前浮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孔:“你,你是阿虔么?”

    “你认得我,你到底是谁?”男孩双眼亮得吓人。

    她下意识便道:“我是永安翁主……”

    “大坏蛋!”没等谢苒说完,男孩吼到,随手抓起一把泥土兜头洒过来,随即一扭身,迅速从围墙底下一个缺口钻跑了。谢苒摸了摸满头的泥灰,心中百感交集。看来,这位小淮阳王是把他母亲的死归咎到自己头上了。

    男孩先前站立之处摆了一排祭品。难道说……谢苒退开几步,观察着土丘的位置和布局。太一神哪,这一处隆起的土堆竟是清源殿先主人王雯的坟墓!这个地方距离赤乌殿不超过三里路,皇帝会同意在昭明宫的中心位置埋葬死人?简直不可思议。

    她带着满肚子的惊诧回到路面上,恰好这时两名看守她的宫人寻了上来。得知谢苒刚进了清源殿,两人面如土色,谢苒笑到:“既如此,不若刚才的事我们谁都不要往外说。”

    谢翁主远远低估了大宦官的驭下之道。此后几日,那两名与她达成私下协议的宫人不再出现。有了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侍女们将她看的很牢,任何消息都无法传递出去。她在宫中一连住了五天,每日足不出户,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困境中。

    阿瞻不知道我的动向,该多担心呀。谢苒内心焦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夜半朦胧间,突然有人推她:“翁主,快醒醒,奴婢丁香,奉苏夫人之命请您前去岛上相见。”

    阿苒拥被而坐,警惕地打量着仅仅见过一次的宫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侍女身上犹自带着斑斑水迹,一通地发着抖,闻言跪地哭到:“翁主救救夫人吧,夫人不让奴婢说,再这般下去,奴婢怕夫人是活不成了!”

    “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夫人行事恣意,得罪了几个大宦。我们还好,每几月便轮换着上岸,陛下平素一年去不了一次岛上,夫人在岛上一呆三年,没有召见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缺衣少穿的,夫人对奴婢有恩,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了。请您向陛下求情,让苏夫人上岸来吧。”

    那又闷又热的屋子,破烂的被褥,冰冷的茶水……前几日的一幕幕回现在谢苒眼前。她怒气塞于胸,猛站了起来,慨然道:“我们走。”

    后湖与江水相通,夜里水下沁凉入骨,饶是两名姑娘水性纯熟也花了小半时辰才上了岛。阿苒抱着胳膊直喊冷。

    “这个时节算很好了,冬天那才叫难熬。”师父在岸上接应他们,轻描淡写地道。

    “师父您水性比我们强上许多,为什么不游走呢?”

    “宫里有吃有喝的,走到哪里去嘛。”师父满不在乎地道,片刻的沉默后,忽然说:“阿苒,我不放心你大哥哥。现在好了,你和阿菡都回来了,我实在松了一口气。 ”又在那念叨叫谢苒有空去见见诸葛菡。

    大哥哥九五之尊威仪天下,坐拥后宫三千佳丽,您老人家替他操的什么心?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谢苒话已到了嘴边,勉勉强强忍住了。

    三人进了屋,在师父的示意下,谢苒和丁香合力搬开木榻。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能够分辨出床底下铺着一块黑黢黢的破布。

    “你俩小心着点,别踩空了。”苏修西从墙上摘了个水囊挂在腰间,余光瞟见谢苒要过去,赶紧吆喝了一声,说着勾着脚尖把布往边上一踢。

    地上赫然显现出一个洞口,足有小面盆那般大。谢苒探头看了看,吃惊不小:“什么,还有条船?”

    “哼哼,这招‘暗度陈仓’,我可是和当年名动京城的神仙纺绩学的呢。”师父笑到。

    谢苒听诸葛菡姐姐说起过神女纺绩的骗局,当下轻呼了一声。

    丁香见她们师徒说的热闹,连忙提醒到:“苏夫人,你们快走吧,再晚怕是岸上洒扫的宫人要起身了。”

    苏修西责怪地看了丁香一眼:“傻姑娘说的什么话,当然是我们仨一起走啦。把你留在这,那和害你有什么区别?”

    “我,我……”丁香激动得说不出话。她因生的貌美,十一岁便被拐骗到京城,后来碰到朝廷选秀,主人家假意收她为干女儿,转头便将她代替亲生女儿送进宫来,三四年没过过一天像样的日子。

    “不过有一件事,”苏修西说着看了眼谢苒,仿佛是怕徒弟反对:“出宫的道路是个秘密,我需遮了你的眼睛,你可答应?”

    听到这个要求,丁香端端正正向苏修西施了一礼,坚定地说到:“奴婢信您。”

    三人先后上了船,不久便行至一处浅滩。苏修西示意谢苒扶丁香下船,站在船头同丁香说:“郑姑娘,你莫要解开蒙眼之物,心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一直向前,等数完九百九十九下,届时再取下布条。听懂了吗?”

    谢苒替丁香感到紧张,急忙摸了摸丁香后脑勺布条的连接处,确认布条没有松散。三人在沙滩上作别,苏修西师徒继续往前,郑丁香则按照约定,平举双手摸索着向岸上走去。

    “往前看路。”师父眯了双眼,对频频回头的谢苒说到。

    谢苒不语,手提船桨又望了一回。

    “她不会有事的。小姑娘聪明着呢,不像你。”苏最后说到,倚着船舷打起瞌睡来。

    郑丁香的身影在水雾中逐渐隐没。进宫五天来,师徒两人第一次得以单独相处。

    四下无人,水面上静悄悄的。谢苒鼓足勇气,无不羞愧地说:“师父,对不起,我家里人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师父仍旧阖着眼,就在谢苒认定她睡着之际,她突然出声到:“我第二次去建业时,对你的身世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查来查去,一直没有像样的进展,因此也就没有同你说起。往后,靠你自己了。”

    “诺。”

    “嗳,路还远,咱们且歇一歇。”

    师父真的睡着了。谢苒不会划船,茫然无措地眺望着渐渐亮起的天际线,不觉也陷入了梦境。有风吹来,小舟飘飘荡荡,最终在一片长满灌木的滩涂靠了岸。

    穿过树林和乱石堆,眼前豁然出现了大片旷野,其中矗立着一座小城,走的近了,能看到城头书写着“绵竹”二字。天仍是阴沉沉的,城门洞开,到处尸横遍野,扑面的冷风夹带着守城使用的焦油燃烧后散发出的刺鼻气味。这是谢苒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短兵相交的战场,她提起十万分小心,叫到:“师父,咱们绕着走吧,这城里似才打过仗,怕是不安全。”

    师父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直直往前走去,口中说:“不要紧,你面前的这些人和景,俱是多年前的事。你要看不过眼,低了头只管往前。”

    说话间,一名浑身浴血的戎装男子迎面走来,他似乎对二人的到来并无察觉,步履虚浮地向着城门走去。

    “顾成。”苏修西唤他,紧跟着走了过去。

    城门处,一名年轻的小将被敌方长矛贯穿前胸,连同胯下战马摔倒在壕沟中。叫做顾成的男人尝试上前救援,人还没到便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前方敌军蚁覆而上,争抢着割下两人的头颅,争执中,城门前“诸葛”样旗帜纷纷被砍倒,与此同时,一面“邓”字大旗于城楼处缓缓升起。谢苒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跟上师父穿城而过:“刚才那守城将领是谁?”

    “他是汉国的先锋军诸葛尚,只有十九岁。”

    “他很勇敢。”谢苒叹到,又问:“那个顾成,是您的朋友吗?”

    “他是我的师兄。你应该叫他顾师伯。”师父面无表情地说到。

    离开绵竹城,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处简陋的草亭,一名腰挎宝剑、穿皂色公服的高大男人守候在那里。他朝着谢苒她们看了一眼。

    男人有一双幽绿的眼睛,目光毫无生气。自打来到这个雾气沉沉的古怪地方,还没有人与她们有过交流,这是第一次。谢苒喉咙发毛,忍不住咳了几声。

    师父却与这人很相熟似的,冲着他笑了起来,说:“劳将军久久远远等了许多时候。”

    男人一言不发,转身沿着溪边向下游走去。

    “咱们跟上。”师父说到。

    “是。”谢苒搀住师父的胳膊慢慢随行。

    这时,师父突然问:“阿瞻那孩子知道你进宫吗?”

    “我给他留了口信的。”谢苒忙到,不欲师父为此担心,心想等这边事了结,得赶快联系上他才是。

    “他是个好孩子,比那些饱学的腐儒强上一万倍。”

    谢苒打了个哈哈:“您别这么夸他,他不过是书读的多。”

    “在我看来,纪家小子言行始终谨慎如一,待人接物有礼而不拘于陈规,我走遍九州仅仅见到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人中佼佼者。”

    心上人被长辈大力认可,谢苒心里美滋滋的。师父继续与她闲聊,偶尔停下步子,指着河对岸花花绿绿的尖头房子,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三人从白天走到了入夜,奇怪的是,谢苒完全不觉得饥饿劳累,相反,她心中徘徊着一股未有过的畅快轻松,且这股情绪强烈到谢苒恨不得一直走下去。

    在一座长长的木拱桥前,带路的男人停了下来。小溪在这里变成了一条又宽又平静的大河。黑暗中,河对岸亮起一团朦胧暖光,那光由远及近,停在了桥的正当中,谢苒定睛看去,那团光原是一位手提红灯笼的青年男子。他苍白的面孔带着一丝稚嫩,和带路的男人一样,他也有一双绿眼睛。

    “阿虑,阿虑!”师父唤到,难掩激动地往桥上走去,谢苒本能地要跟上,被穿公服的男人抬手阻挡了。

    她大急,正要开口分辨,桥上的师父却转过身,语气坚定地对谢苒说:“阿苒,送到这儿,你回吧。”

    “您说什么呢,我哪也不去。”谢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才不要把师父交给这两个陌生人。

    “把这个喝了。”苏修西说着,取下悬在腰间的水囊,拔开口子递给谢苒,眼神近乎哀求:“最后听师父一次吧。”

    阿苒最是见不得师父这样,当下三两口将水喝光,倒转水囊的口向下示意着。师父顿时露出孩子般满意的笑容,又道:“把麒麟佩拿出来。”

    谢苒忙将东西从胸口拽出。

    “好,好。你把玉佩守好。将来若有人请你以此为襄助,能帮的你尽量帮一帮。”她大声叮嘱到,转头朝着身后两个男人看了一眼,笑容中有着某种如释重负。

    “是,师父。”谢苒被苏修西传递的这种情绪所感染,她既替师父感到高兴,更多的是不舍。心中的预感在告诉自己:她们师徒自此将要分离。

    年长和年少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师父过了桥,光线暗去,三人彻底消失在黑夜里。谢苒摸索着沿路折返,一时胸口翻腾,忍不住吐了好几回,心想到:师父究竟给我喝了什么古怪东西啊。

    一直走到天色复明时分,一阵清亮的歌声传入耳际:

    青青河畔草,

    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

    夙昔梦见之。

    循声望去,远处有一穿麻衣的妇人背对着谢苒一边耕种一边歌唱。妇人身旁站着三个小娃娃,因为雾气涨涌,无法瞧清他们的模样。他们是谁?谢苒大感困惑,试探着向前走出几步,一个不留神前脚踏空,滑进了凭空出现的湖水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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