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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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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佳节来临,孙宁邀谢苒出门夜游。嫁进陆家半年多来,她忙于学习打理家务,除了偶尔回宫,几乎不再出现在其它场合,算下来两人业有小半年不见面。

    孙宁的婆婆张佳楠被迫与陆将军离婚不久便过世了,陆家二十年无新的女主人,陆晏、陆景兄弟两由祖母孙太夫人抚养长大。太夫人乃长沙桓王孙策长女,性情坚毅,在陆家说一不二。在这位年近七旬的堂姑母兼祖母面前孙宁那是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听完孙宁的抱怨,阿苒不由同情地说:“你们家家大业大,挺不容易的。”

    “真羡慕你不用烦恼这些事!”丹阳公主脱口道,旋即意识到有些不妥。她的嘉若姐姐年纪不小了,不知怎的一直不成亲,定然有着自己的苦处。想到前段时间的传闻,孙宁用胳膊肘捣了捣谢苒:“咱别光顾着说我,你呢,和皇后那表弟的事怎样了?”

    谢苒微笑:“他啊,出门去了,我不知他的事。”

    “你就装样吧。”孙宁冷哼一声,一晃眼看到一群人迎面而来,中间一个步履从容的翩翩青年正是她的丈夫陆士仁。她撇下谢苒,欢欢喜喜迎了上去:

    “夫君,你来的好早!”

    白日陆景在宫中值守,刚刚下了值赶来白虎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男孩儿,一个叫陆机、一个叫陆云,是家中的异母弟弟,两人都不到十岁,十分地淘气。陆景的兄长陆晏也在,与众人一一颔首致意。

    吴地风俗与中原有所不同,七夕乞巧时除了对月穿针,还有一样活动是参拜城中几座女庙。女庙中最为著名的一座位于城东白虎门外,在青溪与秦淮河交汇处,名为“青溪姑”。传说这庙中供奉的女神像是为蒋神未嫁早夭的三妹妹,生前极擅刺绣,被民间奉为织神,故而每逢佳节,总有大批少女前往参拜,祈愿获得巧手。

    出城门,庙内外早已是人山人海。一行人分作两路,陆景领着妻子和谢苒,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挤到神像前进献了贡品。待他们拜完了神像往回走,丹阳公主的女侍一边整理主人的帷帽一边轻轻抱怨说:“净是些粗粗鲁鲁的草头,好悬没碰坏了公主。早不如叫人清场了。”

    孙宁摇头:“清了场还有什么可逛的?要的就是这种人挤人才有意思呢。”

    其实这也是孙宁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京城的七夕风俗。她到建业的第一年不明不白被张家缠上,带累了许多时候,连宫门都难出,慢说什么出门游玩了。

    陆家大公子陆晏带着两个弟弟在庙门外候着。两个小子提着新买的蝈蝈笼笑的牙不见眼,一叠声地说公主阿嫂待他们好。陆晏苦笑:“什么道理?明明是为兄我替你们买的。”

    陆云便煞有介事地说:“若不是二嫂,大哥二哥哪敢带我们出来玩儿。”陆家规矩严,好似七夕出游,两个小孩长到这么大皆是头一回,实实在在是沾了孙宁这位大公主的光。

    两拨人重新汇合后,在仆从护送下登上泊在城门附近的游船。这是一艘装饰富丽的双层游船,行驶极为平稳,不愧为皇家御用。游船破开金波奕奕的秦淮水,沿护城河缓缓向南环行,一路来到了朱雀门附近。南门外的草滩上热闹非凡,三五成群的少年男女手提花灯结伴出游,其中不乏华冠丽服的贵游豪戚。秦淮河北岸的浅滩下更聚集着缕缕行行推放花灯的游人,据说效仿的是西域佛国的风俗。

    夜色渐浓,水中浮出星星点点的亮光,与天上银河交相辉映。孙宁看在眼里,满心跃跃欲试,小声和丈夫求情说到:“咱也放花灯去吧?”

    陆景故作为难:“……被祖母知道了不好。”

    “不说出去不就好了!”孙宁大急。注意到丈夫眼底的促狭,她突然醒悟过来,佯在陆景胸口一拍:“烦不烦啊你,到底能不能去?”

    “知道你喜欢,早都安排好了。”一席话惹来了妻子欣喜的惊呼,陆景嘴角漾起笑容。成亲后媖娴便很少在他面前如此放松了,他作出不胜其力的样子朝后退了一步,吓得孙宁急忙来拉,待发现这乃是丈夫的诡计,她气的扭头便要走。

    游船的另一头,谢苒手扶船舷,一边走一边出神地望着正同丈夫嘀嘀咕咕说小话的阿宁。

    听说交趾面朝涨海,终年酷热,会否偶尔也有此刻船中这般清凉的夜风入怀?她没头没脑地想到,沿着甲板漫步向前,脚步声惊动了坐在船尾赏景的陆家大公子。她冲陆晏点了点头,预备与他擦身而过,没想到陆公子误会了她的意思,起身向她做出横摆入座的手势。

    谢苒不欲陆晏尴尬,提了裙摆坐到陆晏对面,客气地问:“陆表兄什么时候从吴县回来的?”

    前些时候陆晏的族叔陆凯病逝,由于陆凯的两个儿子先陆凯过世,孙子又病弱,在老家举行的丧礼仪式被交给陆晏主持。从时间上推算,这位表兄应该刚回建业。

    迁都武昌后,武昌当地物产无法供应庞大的朝廷,只能要求大江下游逆流输送,加剧了民间负担,吴地百姓对此深恶痛绝。针对此事,丞相陆凯上疏劝说皇帝:武昌此地无险可守,而且土地瘠薄,况且童谣也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从星相上看也是不利的。他又屡次劝谏孙皓废除校事官。

    北方官场曾流传一句话:不畏曹公,但畏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卢洪和赵达均为曹操手下出了名的校事官,崔琰、毛玠等名士便是遭这群酷吏告发下狱,最后丢了命。为了更好制衡名门大族,孙权效仿魏国设立校事。校事虽为中书小吏,但可以直弹宰相,拘押大臣,引起巨大恐慌。黄龙年间,校事吕壹专横跋扈,屡屡草菅人命,连当时的丞相顾雍、左将军朱据等高官都被陷害,一时间孙权几乎众叛亲离,只能废除校事下诏罪己。孙皓即位后,重设校事官职,将曹辅等心腹列在其中,另外宠臣何定、陈声等也经常为皇帝刺探朝中大臣的动向。

    除了帮皇帝张目,校事还盘剥百姓。孙皓喜爱养狗,到处搜罗名犬,何定从中嗅探到了机会,假以名目,借机搜刮聚敛。他不断地让地方朝贡各种猎犬,有的要从千里之外运到京城,导致一条狗价值高达几十匹细绢,连拴狗的缰绳都要一万钱。因为这一大群犬捕捉来的兔子能够供应皇宫的厨房,皇帝认为何定很能干,封他为侯,而事实上民间付出的损失超过千倍以上,国人不堪其负。

    一向耿直的陆丞相找到何定,当面威胁他说:“那些乱臣贼子没有一个是善终的,你为何专门学那些人呢?如果你不改,当心有灭顶之灾!”

    何定大为恼恨,屡次在孙皓面前说陆凯的坏话,好在陆丞相行事端正,没有把柄被何定抓到。

    孙皓对陆凯多次直言劝谏甚至违逆旨意的行为十分不满。收复交趾的军队出发后,陆凯病势渐重,皇帝就装模作样地派中书令董朝到病榻前“问后事”。陆凯拖着沉重的病体,殚精竭虑地建议皇帝疏远小人,亲近重用朝中一批清白之士。皇帝嘴上答应了,但何定、奚熙等人依然在京城耀武扬威,稍后更令得少府官李勖死无全尸,陆丞相气急,不几日便死了。

    以上种种,陆晏自然不会同谢苒说起,无非捡了几桩吴县的风土人情讲与小姑娘听。谢苒连连点头,道:“有机会想去看看。”

    或许是意识到谢姑娘喜欢四方风土,陆晏接着又说了些西陵的见闻。因西陵是父亲的驻地,他眼中不自觉就带了一丝神往。

    “表兄为什么不回大将军身边效力?”谢苒问到,话一出口就意识到犯了蠢:士兵戍边尚且需将妻儿留在后方作为质子,他们的父亲手握十万兵马驻扎边境,家中子女岂能随边。

    “我家三弟在父亲身边。”陆晏果然不想多谈,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

    伴随着船身轻微的一阵抖动,不一时,游船停到了朱雀航码头。陆机、陆云两个小儿意犹未尽,在上层甲板跑来跑去地嚷着要继续坐船。孙宁笑到:“好,那你俩在这,我们大家可要下船放花灯去了。”

    “二嫂说的是真的?”两个男娃“噔噔噔”下了楼梯,争先恐后往出口跑去。

    陆家孩子留给外人的印象不外乎少年老成、慢条斯理,难得见到这样两个活泼的娃娃,谢苒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见身旁的陆晏面色不虞,她马上安慰说:“一年到头就这么一两回,随他们去吧。”

    一行人下了码头陆续来到河滩上,早有人为他们备好了六盏形制精巧的莲花状河灯。听完仆从介绍说在河灯中藏一份心愿能够心想事成,众人大奇,纷纷取了简条开始构思。

    谢苒是第一个将河灯投入水中的。陆家六郎陆云抑制不住好奇,奶声奶气地问:“谢姐姐写了什么呀?”

    “不能告诉你。”谢苒摸了摸小弟弟的头,一脸的好整以暇。

    “哼,真小器。那我也不告诉你!”他扭过头,小心翼翼托起河灯走向水边。

    其实,谢苒没写任何心愿,原因很简单:她不信这些。她反身走了几步,避开鼎沸人声,面对着河岸上的阑珊灯火举起一只手,细细端详着光线在手指边缘勾勒出的金边。她要的是将所有不确定握在自己手中。

    这时,陆晏从谢苒身后走上前来:“怎么了,是累了吗?”

    谢苒摇摇头,给出了半个笑。陆大公子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变化,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放完花灯,众人跟随人流沿朱雀街往北行进,准备进行今晚最后一项活动:观赏宫城前规模空前的百戏表演。孙宁拉着谢苒说了一路百戏如何如何精彩,说的好像已经看过似的。等谢苒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孙宁嘿嘿一笑:“这不是听我夫君说的嘛。”

    正说笑间,前方忽然人声哗沸,人流纷纷向路旁闪避,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由北向南疾行而来,赤色服装在人群中十分醒目,一望即知是宫城中的金吾卫。其中一人在谢苒等人不远处停下脚步,一边对道旁负责维持治安的低级兵士说话,一边朝着城北方向比划着手势。

    陆景眉头微皱,上前与那人交涉,小半刻钟后他回头告诉大家:“是何家一个七岁小娃观戏时走失了。”

    “哪个何家?”孙宁急急问到。

    能惊动金吾卫的,必然是陛下的舅家了。几人不约而同想着,只有孙宁还不死心,继续追问到。可惜陆景没有给她幻象的空间:“是永平侯的孙子。”

    孙宁倒吸了一口气。大舅舅何洪唯一的孙子,全家看得如珠似宝,竟然失踪了!若是让太后知道了这个消息……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陆晏左右环顾一圈,沉声对陆景说到:“士仁,你先送公主回府。五弟六弟,你们也回去,好生陪着祖母。我送谢小姐回家。”

    谢府在秦淮河南岸,与陆府方向相反。

    仆人们怀抱着公主和两位小公子购买的种种物什,护着孙宁等人匆匆走远了。又有亲随为陆晏取来一长大弓,显然是他惯常使用的。跟在一旁的谢苒望了一眼弓箭,突然说了句:“麻烦能不能也给我一张?”

    她神色平静,仿佛要求的一枚绣花针而非军中武器。陆晏就想到施但作乱那一夜,她独自一人从容在旷野中行进。他亲自递上另一柄两钧的角弓,见谢苒娴熟地接过弓挎在身上,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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