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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傩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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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山阴,今浙江绍兴。

    回家后,师父同她讲起淮南第一叛时为司马懿作保的蒋济的轶事。

    魏国太尉蒋济之子早卒。一天,蒋夫人梦见死去的儿子向他哭诉:“我活着的时候贵为将相子弟,但如今只是泰山一小卒。现在太庙西边有个叫孙阿的人将被召为泰山令,希望母亲转告父亲,提前嘱咐孙阿给我换个位置。”儿子说完,母亲便惊醒了,她把这事告诉了丈夫。蒋济却道,梦是没有根据的。

    不久,蒋夫人又作了同样内容的梦。儿子说:“我今天是来迎接新县令的,住在太庙下,在出发前的间隙,暂得脱身过来。新县令明天中午出发,出发前事务繁多,我不能再来这里。希望你再跟父亲提一提,不妨一试……”随后他说出孙阿的模样,十分熟悉似的。

    天亮之后,蒋夫人又把这事对蒋济说了,蒋大人拗不过老妻,只得派人去太庙周围打听,果然找到了孙阿,其人跟儿子在梦中形容的一样。

    蒋济哭到:“差点对不起我儿子啊。”赶紧找孙阿详谈了此事。

    孙阿听说要当泰山令,一点也不怕死,只担心蒋济的话不可信:“如果真是这样,我当然愿意帮忙,不知你儿子想干什么?”

    蒋济诚恳地说:“与他找个他喜欢干的差事吧。”

    孙阿答应下来。

    蒋济回府后,为了快一点得到验证,他从家门前到庙下,每十步安排一人传递消息,辰时传来孙阿心痛的消息,中午就接到了孙阿的死讯。一个多月后,蒋夫人又梦见儿子告诉她,自己已经转任掌管文书的录事了。

    谢苒吃惊不小:“活人真能见到死去之人吗?”她总想着像邬师姐那种占卜是猜出来的居多,求个心安罢了。

    师父沉思片刻,告诉她到:“我曾去过泰山之下,但并未见着任何一人,故此不敢妄言。”

    这一年的九月,宫中传出旨意,贬太后朱氏为景皇后,称安定宫,封先帝的太子为王,并正式册立滕芳兰为皇后。继续重用吴郡陆氏子弟,任命陆抗为镇军大将军,令其进驻西陵防线;陆凯为镇西大将军,都督巴丘军事;尤其是陆胤,作为曾经的太子幕僚,二十多年前,他被卷入两宫之争,遭受严刑拷打,险些送掉了性命。其后为避风波,陆胤常年在外为官,如今的陆大人年过六旬,总算得以调任回朝。

    之后,孙皓下诏以礼安葬死于非命的鲁育公主。内府收到旨意,派人前往石子冈收敛公主尸身。石子冈是出了名的乱葬岗,天深日久,坟墓挨在一起,不能辨别哪一处是公主之墓,找了许多时日都找不到。听说此事,师父写了个表章递到宫内。过了几天,一名青年黄门带了两个裹头的女巫来到谢府拜谒,口称奉陛下之命,请求苏先生协助。

    苏修西瞧了一眼呆站在旁的小徒弟,慢吞吞地说:“我腿脚不方便,让我家小孩子陪你们去吧。”

    天色阴沉,北风高呼长啸。一队服色各异的人马开往城南,进入到石子冈一处背阴的山谷中。在黄门官的主持下,两个女巫各挑了一地进行占卜,不准她们互相通气。过了大半时辰,两人都说:“看见一个女人,年约三十多岁,用青色的丝巾包着头,穿着紫面白里的夹衣与红绸鞋子走过。走到半山时,她用手撑在膝盖上,长长地叹气,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又向前走到一个坟上停住,在那徘徊了很久,忽然不见了。”

    人群中跟着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据说是刘公主生前服侍过她的下人。黄门官传来宫女,询问情况是否属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命令力夫掘开指向的坟墓,已经腐烂为白骨的女尸所穿的衣服正像女巫说的那样。大家都信服了。

    黄门官早早得过上峰的叮嘱,这时很有眼色地上前询问谢苒的意见:“依您之见,这两巫具言,当不当得真?”

    谢苒心知师父有意考验自己近日所学,为保万无一失,她遣开众人在坟墓前绕了一圈,随后席坐于地,在那白骨的脚边点燃了一撮玉屑。

    袅袅烟雾中,一个长发女子逐渐显出身姿,跪坐在棺木旁边,捂着脸哀哀哭泣。谢苒稳住心神,双目紧闭,平声问到:“是刘公主吗?”

    “你们这些人,欲将我带去何处?”女人从袖中抬起脸,面庞消瘦无光,乌黑的一双眼,表明她并非生者。

    “新帝即位,要将公主请去您的封地。”谢苒有如芒刺在背,硬着头皮解释到。

    “新帝,那是谁?”

    “是故太子之长子,您的侄儿孙皓。”

    女子皱眉不语,许久,茫然地道:“我不记得那许多事了。”

    观她表情,似是愿意前往嵩里但被困住的亡灵,仅存的神志亦在苦痛中逐渐消磨了。谢苒怜悯地问到:“您自己能够离开这山岗吗?”

    女子垂下头去:“自我死后九载,不能离开石子岗一步。”

    “容禀:今日将您归葬海盐,天高水阔,往后您可自去。”

    烟雾散去,谢苒吁了口气,睁开双眼,唤来黄门官:“确是公主无疑。不过迁坟之前,还有一事要做。”

    午时过后,她独自步下山岗,四面走了走,开目行那相地术,很快在山脚西南面发现了一座老坟。随即谢苒召来力夫,让他们掘了这墓。半个多时辰后,众人合力起出一口黑漆大棺来,开棺一探,内里密密麻麻放了七八十个小陶俑,陶俑造型怪异,手作举锤状。最后还发现这棺木底下埋着一枚手臂粗的铜钉,挖出来一看,钉尖隐隐发红,好似带了血迹。围观人群里有懂行的说,这是一种镇魇。

    迁葬毕,宫人们回宫复命,谢苒裹了钉子回去,把东西拿给师父看。师父手持铜钉,面上晦涩不明:“老货对亲妹妹下此毒手,早不该叫她痛痛快快死在床上。”

    “您说的是全公主吗,她死了?”

    “当然。那么吃惊做什么。”师父斜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眼见全家叛了北朝,她一个被黜的庶人,何必独自苟活呢?”

    过了几日,宫中举办筵席。谢苒接到邀请,提前进宫向孙皓回报迁葬一事始末。青年皇帝全程低头默然无语,直到最后才抬头对谢苒说:“就这样吧,算我回报过她的恩情了。”

    孙鲁育救过大哥哥一事,谢苒有所耳闻:说是大皇帝龙驭宾天时,那孙鲁班欲向滞留宫中的孙皓下手,幸赖孙鲁育庇护得以逃生。

    夜间宴饮,席分内外,内宾一水的命妇,外宾则多半为京中官宦子弟。谢苒坐在丹阳公主下首,不意听了几耳朵闲话,很快从一开始的百无聊赖变得兴奋起来:今晚,她的阿宁妹妹罕见地惜字如金,又全程假笑,甚至穿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大礼服,实在不合常理,难道……

    宴会过后几日,朝中风传何太后看重骠骑将军张布家的小儿子为丹阳公主驸马,说的有鼻子有眼,那架势,仿佛已经订亲了似的。

    城南何府内,溧阳侯何蒋之妻方辛蕊听到传闻,顿时嗤笑不已:“肖想起公主来了,张家好大的脸。”

    何家老大何洪七月间因病过世,何家大嫂一家人为守孝故,说是这两三年要待在句容老家不过来,作为二房女主人,方辛蕊当仁不让地操持起何府内外。可恨丈夫何蒋早年在乡下给小女儿何玥订了亲,若不然,以何家现今的地位,什么样的好儿郎寻不着?

    正心思百转,忽然有仆人入内上报,说骠骑将军府前来拜谒。方辛蕊登时大怒:“好啊,打量谁不知他们家原是山阴城(注1)屠狗的呢,敢登我们家门!走,瞧瞧去!”

    谢苒在假山上望见了隔壁的热闹,跑去告诉师父:“何家下人和大门外的人吵起来了,对方应该是骠骑将军家的。师父,阿宁真要嫁去张家吗?”

    师父躺卧在床一动不动,眼睛不睁地说:“你又哪儿野去了?”

    “冤枉啊师父,我是在院子里看着的!”

    “哼,说说你的看法。”

    “徒弟愚见,若是连阿宁娘舅家都瞧不上这女婿,宫中太后自然更看不上了。”

    师父扭身向内:“先时你二舅舅不正是做牲畜买卖的吗,和张将军一家堪堪相匹配。”

    “听说张、濮两家一向仗着拥立之功胡作非为,其子弟骄矜不法,非是良配。”谢苒急了。她与丹阳公主虽然这几年疏远了,毕竟自幼相伴长大,自然不愿阿宁所托非人。

    “咳咳,玩笑归玩笑,这张布确实是昏了头了,你等着看吧,过不了几日好的。”

    谢苒不大相信,全当师父是随口一说。

    濮阳兴、张布二人是先帝旧臣,与孙休有着非比寻常的共患难之情,先帝对他们多有忍让。从前,孙休喜欢读书,在江东推行太学博士制度。孙休欲同博士祭酒韦曜、盛冲等人讨论学问理论和技艺,请他们入宫做自己的侍讲。鉴于韦、盛两人一向耿直,张布害怕他们入侍皇帝后有机会揭发自己的恶行,故此在孙休面前花言巧语,阻止孙休与两人亲近。孙休是个好性,虽然心里不痛快,更担心发生变故,竟然就张布的意思,不再让韦曜等入宫。孙休逝后,濮、张二人一度计划挟年幼的太子,做霍光那样的辅政大臣,但不知出于何种因由,两人最后并未达成一致,而是各让一步,选择了迎立孙皓。也因了第二次的拥立之功,两人理所当然更进一步,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高位。

    尚主的流言过后不到一个月,散骑常侍万彧秘密奏报濮阳兴、张布悔恨迎立孙皓为帝。十一月初一日上朝时,皇帝借机收捕濮、张,将两人流放到交趾,又派人在半路上杀了他们。张家男丁死的死散的散,满城人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苍头百姓,全被皇帝的雷霆手段吓傻了,再没哪个敢向皇家公主伸手。

    季冬之月,星回岁终,阴阳以交,劳农大享腊。冬至之后第三个戌日是为新帝登基改元后的首次腊月大祭。大祭前夜,先要举行驱逐疫鬼的大傩典。

    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皇帝着朝服、冠流冕冠,乘坐御辇,亲临神龙殿观礼。

    远在西殿前的高阶下,谢苒同样身穿厚重礼服,与众多贵女立在寒风中观礼。才在殿内等候时,她热得出了一通汗,下到广场上被冷风一激,不由脑内发痛,眼前发花。她揉了揉眼,无意识地望向身边,余光扫到左手边一名圆脸少女,长相与何瑛极为相似。谢苒一惊,侧身拉了拉少女衣袖,小声问:“你,你是何玥吗?”

    少女面带迷惑,上下打量着谢苒,不多时,她突然醒悟过来,压低声音叫到:“哎呀,是谢姐姐吧,阿姐前几日还说起你呢。”原来少女名叫何玥,是溧阳侯何蒋幼女,小时与谢苒见过两回。

    偶然遇见了幼时伙伴,两个小姑娘双双露出笑容,伸手握在一起,正欲继续交谈,广场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擂鼓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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