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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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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入城,刚下车纪瞻便“哇”的吐了一地。一旁的师父见状,关切地上前询问:“纪小公子是受不得颠簸吗?”

    纪瞻迷茫地摇了摇头。他自小不怕坐车乘船,不明白怎么今天吐了呢。

    师父又问:“落水时可碰着头了?”

    男孩不由自主摸了摸后脑勺:“好像磕了一下。”

    师父立即严肃起来,转身对大哥哥说:“君侯,小公子的伤可大可小,这两日还是住在府中,请大夫好生照看为妥。”

    纪瞻在侯府一住就是半个多月。一开始几天,他时常呕吐、目眩,吐得涕泗齐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谢苒差不多每天都去看望他。

    这天天气转晴,谢苒走到客房门口,纪瞻正拿着一筒竹简在看。谢苒跑到床边扫了一眼:“哇,你看得懂篆书啊?”

    纪瞻点头,问:“谢姑娘读过山阴赵长君的《吴越春秋》吗?”

    谢苒直发憷:“我好容易才读完一本‘春秋’,还有别的春秋呐?”

    本想与她谈论书中记载的越女剑术,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连《春秋》的来龙去脉都不清楚,纪小公子大为惊奇,想了想,解释到:“《春秋》出自鲁国史官之手,有说是孔子写的,只我读来,推断成书不在同一时。”

    谢苒敷衍地胡乱点头。

    在这个大好春光的晴日午后,龙溪侠客谢女士迫认清了一个事实:从前,世上有许多的老学究写出了许多本的《春秋》,又是谷子又是山羊的,学完一本还有下一本。她且有的头疼呢。

    三月下旬,大哥哥的新夫子来到县城。夫子姓刘,刘夫子同意让孙谦孙德跟着乌程侯一起念书,但小姑娘不能去,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

    这让谢苒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她一直不高兴上课,但想不想去和能不能去完全是两样的感受,直到师父哄她说过段时间给她搞一柄好剑,她才有了笑。

    这是师父变着法在奖励她呢。若非谢苒在龙溪里头卖力表现了一下,房间角落那柄起了毛的竹剑怕不是得用到她十二岁。

    纪家小公子能下地以后,曾到谢苒她们住的院子借书,当时谢苒在上课,纪小公子不留神听到几句,彬彬有礼地询问能不能旁听一次。

    师父用前所未见的一派和颜悦色回答到:“太欢迎了,阿瞻明天一定来呀。”

    见师父一脸愉悦,谢苒就怀疑她老人家第二天要讲皇家的辛密夺人眼球。明明她求了很久师父都不不肯说的,哼。

    不出所料,第二天,师父足足讲了半个时辰前宰相孙峻的种种恶行。

    从辈分上来说,前宰相孙峻是大哥哥的堂兄,当今皇帝是大哥哥的五叔。几个月前,今上诛灭了孙峻的弟弟也就是权臣孙綝,侯府的监视被如数撤去。现如今,一说起建业那头的坏话,师父很是顺畅不顾及。

    孙峻不仅公然视小皇帝孙亮如无物,把他当作傀儡,且他还构陷诸葛恪与孙和两人为谋逆大罪,先后将他们杀害,又自封丞相、富春侯,横行建业长达三年。要知道富春可是孙氏的老家,孙破虏将军当年南征北讨打下江东基业,将将才封了个乌程侯。

    废太子死后第二年,孙峻声称住在庐江的大皇帝嫡孙、宣太子之子、吴侯孙英有意谋反,发出诏书逼迫孙英自杀。那孙英的外祖父是名将周瑜,周家原来的部将都支持孙英起兵反抗,孙英却说,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辱没祖辈的英名,果真自尽了。百姓们都说,孙英是因为谋划杀死孙峻才遭害。

    又过了一年,淮南第二叛发生了,孙峻率兵偷袭寿春未果,回朝后会见巴蜀的来使。这时,朝中有宗亲孙仪、将军张怡等人,筹谋在招待来使的宴会上刺杀孙峻。因事情败露,孙仪等自杀,受牵连被害的达到几十人。

    大哥哥有两个很有权势的姑姑,分别叫做孙鲁班和孙鲁育,朝中一般称她们为全公主和刘公主。全公主在促成大哥哥的父亲被废一事上花费了许多心力,她非常记恨自己的亲妹妹刘公主没有帮自己做这件事,乘机污蔑刘公主也参与了对孙峻的刺杀。

    最终,刘公主被谋害,死的时候不到四十岁。

    说到这里,师父温柔地抚摸着谢苒的发顶,脸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年幼的谢苒还不懂得如何解读这种情绪。再过几年,她或许会称之为“惆怅”。

    停了一时,师父复又说到:“有一种说法,叫‘事不过三’,第二年,前宰相孙峻就得急病死了。”

    这天下了课,纪瞻用一种半是钦佩半是疑惑的语气对谢苒说到:“你师父讲述的朝中隐情,其中许多我祖父大约也是不通晓的,实在远胜刘夫子。”

    谢苒便有些得意。

    过后几日建业纪家来人接纪瞻离开。临别时,谢苒依依不舍地拉着纪瞻的手,说到:“等我长大些,到建业找你玩呀?”

    那边纪瞻郑重其事地点了头。纪家小公子心中自有一套筹谋,即便眼前的小姑娘不开口,他也希望她能够去建业。

    送罢新玩伴回府继续上课,师父看谢苒闷闷不乐,故意说了句:“亏得你那小朋友走了,他要是在场,这一段我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谢苒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呀?”

    师父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纪家亲家滕家的事。”

    闻言谢苒一抖,不由望了望窗外。幸好新侯府地方足够大,主人家从不往他们这边来。

    孙峻死后,他的堂弟孙綝接管孙峻的全部势力,把持了朝政。孙綝的品性不比孙峻好多少,而且他在朝中毫无资历,引发朝臣的抵触。

    首先对孙綝发难的是老臣吕据和滕胤。太平元年,骠骑将军吕据联络前线诸将上书推荐他的亲家、卫将军滕胤为丞相,意图分割孙綝的权力,阻止他继续专政擅权,但孙綝任命滕胤为大司马,派他出守武昌。他的这一决定让吕据心生不满,直接率军从北伐前线返回建业,并与滕胤秘密联络,图谋推翻孙綝。

    面对朝内两名元老重臣发起的叛乱,二十六的孙綝临危不乱,首先派堂兄孙宪率大军阻击吕据,又下诏让投靠吴国的曹魏叛将文钦等进攻吕据。接着,他以朝廷的名义要求新任大司马滕胤立刻出发捉拿吕据。滕胤自知事泄,迫不得已在京城起兵自卫。

    这一招“逼反”效果立竿见影,玩得极漂亮,可见孙綝被孙峻选中为继承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滕胤对典军杨崇及羽林督孙咨说孙綝作乱,逼侍中华融等人作书驳斥孙綝。孙綝则上表说滕胤造反,命将军刘丞派兵围困滕胤。滕胤才能平庸,起事后无人响应,兵孤势穷下他只得逼迫孙咨、华融矫诏发兵协助自己,华融等因不从而被杀。几路兵马相互攻伐,京都大乱。

    不久吕据兵败自尽,但滕胤并不知情,以为吕据会如期与他会合,因此面色不变,谈笑如常。有部下劝滕胤引兵进据皇宫,凭借大司马的身份掌控宫廷禁军,届时自可以皇帝的名义下诏诛杀孙綝。当时已至半夜,滕胤害怕背负乱臣贼子的恶名,不敢举兵包围皇宫,又仗着吕据会来支援,命令部下继续坚守。

    天明后,孙綝集结军队全力围攻滕胤。滕胤及其他等数十人战败被杀,其后孙綝下令诛灭滕胤、吕据的三族。在这一次动乱中,滕家远亲也遭到牵连,被贬往交州,直到去年遇大赦方得以回归本籍。滕嫂嫂就是那时回的建业。

    从前,孙峻的堂弟孙宪在诛杀诸葛恪一事上出力繁多,所以孙峻给予他非常高的待遇,同意他领兵皇族亲卫无难部。孙綝掌权后,对待孙宪不如孙峻,却经常叫孙宪冲锋打头阵,孙宪十分恼怒,就与将军王惇密谋除去孙綝,事情败露,孙綝杀掉王惇,孙宪则服毒自杀。

    次年,魏将诸葛诞发动“淮南第三叛”,吴国派文钦、朱异、丁奉等人前去寿春支援。孙綝还暗自命令大都督朱异顺路缉拿驻守夏口的镇军将军孙壹。

    孙壹的妹妹嫁给了滕胤,是滕胤的妻兄。朱异率军到达武昌后,孙壹知其来意,畏惧受到滕胤叛乱一事的牵连,率其妹和部曲等千余人逃去了魏国。

    正所谓出师不利,这件事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孙綝本就对朱异有些不满,此后对其更加厌恶。当年八月,在和魏国对峙前线,他借口其部兵败,没有经过命令就处死了朱异,其他一些参战的将领也因为怕被孙綝杀害投降了魏国。

    此时小皇帝孙亮年纪渐长,对孙綝广植亲信,擅杀大臣的种种行为非常不满。太平二年四月,孙亮开始亲政,每当孙綝有所表奏,他总是在朝堂上不停追问,弄得孙綝很是狼狈。孙亮又广选军中弟子年十五以上十八以下,一共选得三千人,每天在皇宫东苑进行操练。

    说到这里,师父停了下来:“今天先到这吧,徒弟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苒迫不及待地说:“小皇帝这样的做法,用意好像太明显了。”

    师父笑到:“他一个深宫中长大的小娃娃,身边无有良辅,能想到这一层,算是很不错了。后面的结果你是知道的,他这个孩子,可惜了。”

    此时谢苒仍然沉浸在故事情节当中,皱着小眉头托着腮帮,时不时叹一口气。

    苏修西见状,背着手一笑,自先去了。

    傍晚吃饭时,苏修西看了看埋头扒饭的谢苒,突然冒出一句:“过几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不知怎的,谢苒眼睛有点湿,张了张嘴,没出声。

    师父笑着说到:“怎么,舍不得为师呀?”伸手想摸谢苒的脑袋。

    谢苒别扭地躲了开,急急吃完最后一口饭就要出门,在门口她停下脚步,转头问了句:“去多久呀?”

    “大约三五个月,现在说不好。”

    谢苒五岁那年,师父第一次出远门,足足一个月才回家。当时她大病初愈,胆子特别小,跟着小姐孙宁连大气都不敢出,日日担惊受怕。那一次回到陈家浜,见到一个饿得皮包骨的小女孩,师父当场落泪,许诺说再不离开。

    谢苒咬了咬嘴唇:“您说过不走的。”

    苏修西一愣,好一会才想起阿苒指的是什么。她无奈地说:“阿苒,那年你还小,我不这么说,你该害怕了。”

    谢苒顿时感到如鲠在喉,一甩手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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