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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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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震泽,即今太湖。

    昨日的送亲队伍共有二十余人,其中朝廷指派的赞礼官是太常卿的副手,一早便带着几名手下匆匆离去。留在馆驿的多为滕家男宾,待三日后新妇象征性地行完回门礼再离开。

    父亲滕牧并无嗣子,为滕芳兰送嫁的舅爷滕柏是她一个隔房堂哥,两人不甚熟悉。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跟着来的还有滕芳兰母家一个她从小带到大的姨表弟,情分与同胞兄弟无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宅屋中度过一夜后,她格外地思念自己的弟弟。

    察觉到新婚妻子眼中渴望,孙皓对她温柔一笑,推推谢苒肩膀:“前头带路,去前厅。”

    滕芳兰的表弟年方七岁,出身诗书礼仪之家,一向是个端正自持的好小伙。由于心中着实惦念阿姐,乘着大人们在堂上扯话,他悄悄的出了门在走廊处守候,盼望着第一个见到阿姐的面。

    偏在这时,走廊侧边月洞门处钻出一个人来,来人低着头步履匆匆,丝毫没有留意到阴影下的小客人,两人随即来了个迎面相撞。

    “咚”的一声,瘦小的男孩儿被撞得一个屁墩坐到地上并向后滑了一小段,顿时形象全无。

    谢苒傻了眼,伸手一扯男孩的袖子正要将人扶起,眼角余光瞄到藏于怀中的五角络子打着旋儿飞出落到院子中央,被伸着爪子趴在地上的郝将军给发现了。

    大白土狗一个跃起扑向五角络,与此同时,小谢苒一声怒吼,松了手径向院中跳了下去。

    “噗通”,失去借力的男童一个平沙落雁再度跌回地面,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他气的忘记了痛,连阿姐叫他他都听不到了。

    六十枚大钱到手不消半刻便被郝将军叼去再寻不回,谢苒心痛不已,一时未将何老夫人的连篇教诲听到耳朵里。

    晚些时候,师父把谢苒叫到自己的房间,严厉地说:“今日撞到一个小孩,侥幸未出事,改日如果撞到孕妇,或者那人手中有一碗热汤,你该怎么办?你需要和人道歉。还有,今后行走一定要留神。”

    师父说的句句在理,谢苒不由面红耳赤。次日一早,她挑了心爱的一张小弓挎着往围墙处跑去。三哥哥孙谦在后面冲她喊:“阿苒,阿苒,我娘说了不让你出门的,你忘啦?”

    谢苒边跑边回头:“我没出门,我是钻篱笆走的……”

    她走了四条街来到馆驿,被告知滕家几位宾客去了城外垂钓消遣。情况不在预料中,谢苒原地转了几圈,决心今天一定要将事情解决。

    问清客人的去处,谢苒迈开腿,急匆匆出了城。

    馆驿的给事好心告诉阿苒,来自建业的客人在城外大榕树下垂钓。

    出得城垣,谢苒漫步行来,两岸田连阡陌,间或有一只大水牛在河岸对面的草滩中悠闲踱步。

    龙溪自南向北蜿蜒流经乌程,共分东、中、西三条。其中西龙溪与中龙溪在县城西北方向交汇后,绕城向北与东龙溪汇合,一同北上注入浩渺的震泽(注1)。距县城五里远的大榕树单独生长在西龙溪与中龙溪相汇处的三角形小岛上,树体葱茏高大,耸入云天,从数里外就能望见,于乌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连通小岛与西龙溪溪岸的竹桥北端,几个大人或坐或靠,只有一位身量单薄的小童子正襟危坐,手把鱼竿,目不斜视地盯住水面。

    一旁的滕家舅爷滕柏笑不可抑:“阿弟,你这个姿势,哪里像是能钓着鱼的?”

    男童蹇了眉头,小声辩解说:“总会有的。”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焦热的光线晒得人脑壳发紧。胡乱吃了些干粮后,滕家舅爷睡意上涌,他嘱咐两名伴当务必照看好表少爷,过桥上岛给自己找了个阴凉地,斗笠往脸上一盖,不大一会便呼声整天。

    滕柏并不是那等冒失之人,为稳妥起见,男孩的活动范围被他限定在远离溪面的一个小河汊的北岸,此地为一面水草丰美的缓坡,两名男仆占据了靠近水面的位置,时刻关注着小公子的一切动向。在滕柏看来,这种安排说万无一失也不为过。

    危险偏偏发生在预料之外。

    时近中午,在一名下人的陪同下,男孩也上岛吃了点干饼。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架在河对岸的鱼竿一抖一抖地动了起来。男孩急忙跑向桥头,边跑边对留在河北岸看守鱼竿的另一名伴当说:“拉起来,快点快点。”说着欲要过桥回到垂钓点一探究竟。

    男孩双脚刚刚踏上桥面,伴随“咔嚓”一声脆响,竹桥猛地一矮,整个塌了下去,男孩一下滑入河南岸的草丛中,紧跟他身后的下人急急探手去抓,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位伴当大惊失色,立即丢开鱼竿冲下岸,入眼只见油绿的青荇草跟随者水流缓慢律动,哪里还有小公子的影子?

    那尾上钩的银鱼被甩向岸边,扭动身体“啪嗒啪嗒”原地跳动着。

    呼救声与水声惊醒了滕柏,他惊怒交加,光着脚从小岛北面的高坡跳下河汊,狠狠踢了仆役一脚:“发什么愣,快捞,快捞!”

    这小表弟的祖父和父亲在朝中身居要职,如果人在自己手上出了事,自己怎么和他们交代?

    同一时刻,在中龙溪对岸的树丛中,目睹了一切的谢苒拼命向两河交汇处的下游方向狂奔,边跑边脱掉外套、鞋子,将肩上的弓抛在田埂处。

    伴随着“哧通”的落水声,河这边三人眼睁睁看着谢苒消失在水面上。

    “天爷啊!”湿了半身的滕柏爬上岸,几乎昏了过去。那冒冒失失跳入溪水中的分明是乌程侯府的亲戚。一个没捞起来,一个又跳了下水。说一千道一万,悔不该揽下这趟送嫁的活哟!

    入夜,龙溪沿岸燃起近百火光,每一道都对应了一个人。县丞处借来的两只细犬在大榕树附近徘徊不前,众人足足找了半夜,只寻得阿苒的鞋子、弓箭和一个小荷包,打开来,里面躺着三十枚圆圆的喜钱。

    “给我。”人群中,整晚未出声的孙皓忽然说到。他接过荷包,面无表情地看了滕柏一眼:“到了天明,如果还找不到人,滕大公子,你便无需回你的建业城了。”

    乌程侯丢下这句话,复又翻身上马,领着一队人沿河岸飞驰而去。

    人群后方的苏修西抬头看了看中天星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相信,以谢苒的能力,一定能救起滕家小舅爷,怕只怕两个孩子缺乏防身的利器,他们在外的时间越长越是危险,尤其是活动在荒野中的灰狼、草狐狸等,对孩子们来说,意味着极大的威胁。

    到了下半夜,眼看对两个孩子的搜寻丝毫没有进展,苏修西驰马回城带来郝将军。那白狗落地狂吠不止,苏修西带着它,一人一狗穿越田畴,飞快消失在黑夜中。

    另一边,在远离人群的某处,两个半大孩子误入震泽南岸一片宽达数十亩的芦苇荡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当日午后,男孩一落水便掉入小岛下方的暗流中,当仆人们惊慌失措地在小岛北侧的水沟捞人的时候,眼尖的谢苒已经发现他在小岛南侧中龙溪的水面上露了头。她跟着跑了一截跳入水中,正好将人抓到手上。

    两条溪流交汇处的表层平静无波,下层则暗流汹涌。谢苒刚来得及托住落水之人的身体,身侧突然袭来一股水流,狠狠将两人挤向河北岸浓密的草丛,在岸上人眼中,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谢苒想要呼救,无奈一张嘴便灌了满口的泡沫和水草,几次尝试无果后,她干脆一手托住男孩的脑袋,一手摊开,竭力放松身体,让两人浮于水面。

    两个孩子一路向下飘了数里,谢苒终于抓住机会将人拖上岸。上岸处为一个浅滩,长满了几人高的芦苇。她好不容易把男孩儿弄醒,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透,苇荡开始矮下去,但前方越来越深的积水却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天色昏暗,谢苒抬头,小心观察着天际一弯蛾眉新月,和身边人说:“希望你那表哥快点回城叫人,师父会找到我们的。”

    月色莹莹,阿苒就地取材造出一柄小弓,长时间俯视着不远处黑暗的水面。

    “这是……”男孩迷惑不解。

    谢苒冲他摇头:“嘘。”

    少时,她一箭发出,水洼中一只大鱼应声翻了肚。谢苒一跃而起将其抓住,几下用木片剖了开,递给男孩一片:“鱼脍吃嘛?”

    那种每到对应季节,切得薄如蝉翼,精致摆在大铜盘上端过来,配有五种佐料的佳肴才是男孩认知中的鱼脍,而非眼前这一坨新鲜的鱼尸体。

    他暗暗咬牙,缓缓伸手接过,冰冷的“鱼脍”在他手中好似着了火,男孩差点拿不住,勉强尝了一口,终是咽不下。

    谢苒见状,耸了耸肩:“抱歉,这苇荡里生不得火,不然没等师父找到我们,我俩就得被烧死了。”

    “你能生起火来?”男孩且冷且困,小声问到。

    谢苒想了想:“芦苇不行,得用其它茅草。”

    生鱼肉男孩儿吃不下,谢苒只得刨来许多芦苇根。苇根清甜,饿了半宿的男孩一气嚼了许多,脸颊沾了淤泥且不自知。

    突然,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响动,只见谢苒迅速挥动手中小木枝,越过男孩的肩膀做出一个劈刺的动作。

    他连忙回头。一只蚂蚱被树枝钉死在泥里。他大为惊奇:“你,你还会剑术?”

    “那是。”

    “在下吴郡纪瞻。你,你是叫谢苒吗?”

    “对啊。”

    “敢问谢姑娘为什么在河边?”

    “昨天把你撞倒了,实在对不起,我是来赔礼道歉的。可惜下水前,我把弓丢在田里了。”

    两个孩子都明白睡过去有危险,默契地聊了许多有的没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还是没熬住,肩并着肩陷入睡梦中。

    半梦半醒间,谢苒听到阵阵呼唤声自远而近,夹杂着几声洪亮的狗吠。

    “郝将军,是郝将军。”她惊喜万分,跳起身挥舞着双手,大喊到:“师父,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又过了一个时辰,城外的火光陆续汇集。县令提供了自己的两架马车,在其中一架车上,谢苒把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背后,静静倚靠着师父的肩膀,良久,她悠悠来了句:“哎,回家真好。”

    隔着温暖的毛毯,师父紧紧搂住谢苒,低声到:“阿苒,你是我所见过的第一勇敢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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