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尖锐的质问声响了一路,两个守门的小厮架着一花枝招展的婢女直往宜园赶来。
“这是要去哪,再不放开我,小心我找夫人治你们的罪。”
“这就到了。”那个憨厚些的守门小厮朝宜园的牌匾努了努嘴,几人拖着这个婢女行了一路,引来府中家仆指指点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依夏赶紧迎了出来,一脸沉色发问:“这是做什么?夫人还在歇息,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几人知道这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平日里难得一见,今日却被当头斥责一通,也有些拿不住主意,面面相觑斟酌措词的时候,见阿吉探头出来,几人对阿吉相对熟悉,连忙递了求救的眼神过来。
可是阿吉也不敢当着依夏的面招呼几位弟兄,指着那头发凌乱的婢女问:“这人是谁,抓的家贼吗?”
依夏身子一凛,心想在袁府就有内贼与那唐家外合里应,难道夏府也有吃里扒外的,她将凌厉的目光落在了那名低头啜泣的婢女身上,本以为是这几名小厮不懂规矩,冲撞进了宜园,现在看来,想是内有乾坤。
“抬起头来,你是哪个院里当差的?”这粉白半臂交领襦裙倒是熟悉。
没等那婢女吭声,依雯也挪了出来看热闹,“哟,这不是望斋中伺候的云儿吗,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云儿?依夏这才想起来此人的存在,小姐成婚之时,为了试探姑爷的秉性,特意挑选了一批姿色出众的丫鬟送到了望斋中伺候,其中就有这个云儿,小姐说,这丫鬟瞧着野心大,说不定能使出些手段,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姑爷在望斋中仍然是清清静静的,云儿过去的第一天就被姑爷责令不准进入书房。
这更坐实了姑爷不近女色,喜爱男风的癖好,让小姐惋惜了好些时候。
“依夏姐姐,依雯姐姐,这几个泼才二话不说就将我绑来这里,我不过是想出门给我娘亲送些月银罢了,姐姐们行行好,快让他们放了我吧。”云儿眼中蓄满了泪,楚楚可怜的情态让人见了心有不忍。
“姐姐们可莫要听她胡说八道,这婢子三番两次想从后门出府,我们不肯依她,她便贿赂我们哥几个,要不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将她拦下,指不定又上哪会情郎去了呢。”
“王八蛋,你浑说些什么。”云儿啐了旁边禀话的小厮一口,挣扎着朝他扑了过去,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泼赖。
依夏心中拿不定主意,依雯让她去禀明小姐,这里由自己来看着。
眼瞅着云儿状若癫狂的一口咬上一旁小厮的手臂,几人歪缠在一起,有大打出手迹象,依夏加快了脚步往内室而去。
小姐昨夜醉酒,睡得香沉,直到午时都还没有要起身的迹象,可是外面乱成了一锅粥,这云儿也不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一个劲喊着放她出去,倒像是她们夏府对下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小姐……醒醒,小姐……”依夏撩开丝帐,轻轻唤着尚在酣眠中的人。
知宁在锦被之下翻了个身,闷闷问了句:“几时了?”
“快至未时了,小姐,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要被抄家了?”知宁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袁父卷入阴谋,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羊,圣上一怒之下判了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她跪在断头台上,那举人却脱了身立在人群中旁观,眼神冰冷,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人头落地的一刹那,她突然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
这个梦对她来说福祸相依,并无好坏可分。
“抄什么家?这话可不能乱说。”依夏一边伺候知宁盥洗一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知宁略用了些点心便要去查看这发起了失心疯的云儿。
好端端的,怎么就撒起癔症来了,知宁来到院中,发现几个小厮合力将云儿绑在了梅花树下,见她过来,纷纷跪在了地上告饶。
知宁清退了宜园中的闲杂人等,让依雯摆了椅子和茶具,坐在一边晒着太阳饮茶。
前因后果知宁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无非是这几个小厮奉了那举人的命,将这屡次外出的云儿逮来了自己眼前,而这云儿借口繁多,难辨真假,其中必定有些猫腻,需得她好好审一审。
春日下午的阳光暖意融融,知宁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打量着云儿,淡淡一笑:“你是我从袁府带来的丫鬟,我竟不知,你这做丫鬟的,什么时候戴上这么名贵的耳铛来了。”
云儿与众人纠缠之时,气力耗尽,双眼哭的通红,发髻散乱在瘦削的肩上,狼狈不堪,丝毫不见往日的清丽之态。
“小姐莫要笑话婢子了,婢子如今是砧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小姐是个心善之人,婢子犯下私自出府的大错,如今百口莫辩,婢子愿意领受惩罚,念在婢子娘亲年迈多病,躺在床上无人照料的份上,还望小姐开个恩典,放了婢子的身契,让婢子与家人团聚。”云儿哭哭啼啼,一脸期冀望着知宁。
知宁啜饮了口茶,神色散漫揉捏着太阳穴质问:“你娘亲此番病重,你毫无依傍,还要拿了身契求去,你口中团聚的家人,怕不是你的娘亲,而是那个可以与你两相厮守的人吧?”
云儿嘴角一哆嗦,她眼神闪躲,知道骗得了那几个守门的小厮,骗不了眼前的女主子,哪怕心中有鬼,仍旧不肯轻易松口:“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婢子在这世上只有娘亲一个亲人,什么两相厮守,婢子听不懂。”
“那这耳铛是哪儿来的?”依雯上前将她耳上的坠子扯了下来,云儿痛呼惊叫起来,依雯手下没轻没重,这坠子又十分结实,倒是把这云儿的耳垂划拉出了一条血口子。
依雯用帕子擦了擦呈给了知宁过目,是上好的南洋珍珠,层层累丝工艺,低调精致,仅凭这府中下人的月银,根本买不起如此贵重的首饰。
知宁不曾有过这样的首饰,府中也没有丢失物品,若这云儿没有将府中东西偷出去变卖,那便是有人送给她的。
能送出这样的首饰,想必此人非富即贵,知宁暗自分析,觉得有些难办。
对面的云儿紧抿着唇,幽怨地看着眼前几人,怒急攻心瞪起了圆目:“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看这云儿又有发疯的征兆,依雯挡在知宁面前叱道:“什么你的东西,你是这府中婢女,别说是一两个首饰,连带着你身上的皮和肉都是小姐说了算。”
“小姐,您要是放婢子一马,婢子保证守口如瓶,绝对不说小姐半分是非。”云儿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破罐子破摔的神色,“不然,就别怪婢子翻脸不认人,将小姐的私隐捅了出去。”
依夏和依雯对云儿的威胁十分恼怒,要不是见小姐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俩人真想冲上去给这云儿一个大耳光,叫她知道胡搅蛮缠的下场。
知宁看着眼前这云儿一副志在必得、含沙射影的模样,倒让她平白生出一些不详的预感,私隐?关于她的私隐,可多的很。
她只眯着眼试探地问道:“你一口一句小姐,可是认为我至今还是待字闺中不成?还是说我将你送去伺候姑爷,你遭了姑爷的冷落心生恨意?打心底里不认同这姑爷?”
若是那举人开罪了她,让她心生怨怼,那还好说,若不是……
那只能顺藤摸瓜探一探这丫鬟的口风了。
云儿冷然一笑回答:“小姐如今和待字闺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放肆。”依雯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抡着手给了云儿一巴掌,娇嫩的肌肤上立时显出了红色的巴掌印。
“依雯姐姐尽管打,只要小姐肯放我出府,挨上几个巴掌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不放我出去,小姐的事也迟早会暴露。”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依雯撸起袖子,准备再给她来几下,却被知宁扬声唤住:“住手,给她松绑。”
“小姐。”依雯不满地喊出了声。
依夏登时投了个警示的眼神过来,平日里在知宁面前,两个丫鬟因为知道这场婚事的来龙去脉,并没有改口,没想到竟被有心之人察觉出了蛛丝马迹,依雯噤声,愤恨的上前给云儿松绑,她低咒一声:“你要是再发狂症,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知宁招呼依夏去将云儿的身契拿过来。
云儿松了一口气,轻蔑地笑笑,全然没有了做丫鬟卑微的情态,抹了一把脸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婢子多谢小姐。”
知宁捏着手中陈旧的身契,在云儿面前晃了晃,寒声道:“想要拿走,很简单,将你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我就放你走,不然,我就将这身契给了青楼的老鸨,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你去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到时候,我看谁能来救你。”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云儿震得脑袋发晕,本以为三言两语能将知宁拿捏,毕竟她认为她所知道的事,是这府中最大的秘密,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姐比她想象的更有手段,将她所行之路堵了个半死。
当初这位三小姐在袁府中是出了名的心善,她在外院当差,每天都能听到阁中欢声笑语,听说三小姐不爱管束下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都不会挨罚,至多也是罚去外院当差。
她娘亲在这府中没什么人脉,搭不上袁家主母的线,分不上什么好差事,长年累月在这外院熬着,连带着她也只能在外院干些粗使的活计。
她多想进那伴月阁伺候啊,可是抢着进伴月阁的丫鬟很多,不是牵线搭桥进去的,就是能力出众被挑走的,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能在知宁面前露脸的机会,抢了依夏的功劳,得以照顾那病倒的举人,本以为能多献点殷勤,获得几句夸赞,没想到反遭了那男子的嫌弃。
他不止在伴月阁中嫌弃她,在望斋中更是对她避如蛇蝎。
明明是三小姐夸赞她们姿色清丽,许诺将来若是能被他看上,便扶她们做这府中的姨娘,到头来,她却连他书房门都进不去。
她在这望斋中终日无所事事,前些日子路过宜园,发现无人值守,打听一番,才知三小姐一行人回了袁府,而姑爷又在贡院中考试,她便寻机偷偷溜进了三小姐的寝房,感叹精致奢靡之时,又怀着好奇心打开了各式妆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