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今日身着紫绡广袖曳地裙,趁众人不注意,靠着衣袖的遮掩虚虚拢着手去捂小腹,朝坐在上方的白氏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可白氏只顾着观察卫琛,并未瞧见面色发白的女儿。
对卫琛一番打量后,白氏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不像是寒门举人,倒像是世家大族中的勋贵公子,便忍不住问起了他的家中情况。
袁邺是读书人,又自诩清臣文士,自是不屑打探卫琛家中情形,只略问了问他师从何人,治学之道等问题,见卫琛谈吐不凡,便顺便用前几日翰林院那帮老学究给率性堂出的考题拿来试探卫琛。
没想到卫琛能见微知著,简言扼要的扣题将其抽丝剥茧侃侃而谈,可见此人学识广博并不在率性堂精育的监生之下,更因为身处民间,与疾苦相通,所言之意让人不得不为之沉思……
况且,这举人回答白氏的问题时有条不紊、通身谦和的气度,实在是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袁邺见白氏问个不停,只得沉声打断道:“好了,此事从长计议便是。”
看着笑意僵在嘴角的白氏,卫琛也低头敛眸说了句:“袁大人说得有理,在下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他看了一眼面白如霜的知宁,便要行礼告辞。
“等等。”白氏大方发话道,“夏举人难得来府中一趟,宁儿带他好生参观一番吧。”
袁邺正要反对,却被白氏的眼神瞪了回去,在人前不好与白氏争论,袁邺放下手中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起身往里间而去,白氏紧随其后,不忘给知宁使了使眼色,让她好生招待客人……
知宁也有些茫然,这举人似乎给她父亲母亲下了蛊,怎这会功夫,竟双双拜伏,真令人匪夷所思。
“袁小姐。”卫琛压低声唤道,“在下确实该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知宁疼得有些迷糊了,听到这低缓清润之音,倒显出几分温暖的感觉,令人有些想要靠近。
“不急,既然母亲发了话,我便领你逛一逛吧。”
知宁起身,坠痛之感时有时无,现下还算轻松,便打算领着他粗略一观,弥补今日他在外等候多时所缺失的礼数。
袁府宅院低调文雅,亭台秀气,檐飞画角,华庭阁楼临水而立,一池烟水澄如白练,周边是幽篁竹径,偶有侍女路过,温声软语给知宁见礼。
知宁一一回应,不见有耐烦之色。
此女也算教养得宜,卫琛心中想道。
“观庭院布局,有江南水乡之风,令尊好雅兴。”
卫琛负手凭栏而立,眯眼远眺。
缓缓踱步而来的知宁与他在宅院外行走半天,凉风拂面,腹中有些不适,半道嘱咐依雯去替自己到伴月阁拿条披风来,眼下看见冰冷的池水更觉得身上寒意阵阵,愈发难受。
她往廊柱内移了移身子,隐忍着疼痛解释:“家母来自江南,家父只为投其所好而建。”
“原来如此。”卫琛吐字低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但知宁眼下不欲深究细问,小腹抽搐感愈发强烈,形同刀绞,腰肢酸胀无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知宁扶着廊柱躬下了身子。
发现她状况不对的卫琛迎上前两步问道:“袁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些腹痛,不碍事。”知宁紧绷的身体在张嘴的顷刻间便感受到了葵水的降临。
她此时站在卫琛的面前,脸色骤变,羞臊难堪,只得慢慢地蹲在了廊柱之下,将头深埋进衣袖闷闷道:“我突然有些身体不适,夏举人不必管我,沿着大路往南侧走便直通府门,今日招待不周,请见谅……”
知宁不便再带他逛袁府的园子,只能支开他,再让依雯过来接自己回伴月阁。
可是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吭声,知宁从衣袖中抬起小脸,见他立在自己两步之外,低头注视着自己,面色有些犹豫不定。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眼,他似下定决心一般,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得罪了。”
未等知宁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卫琛便将她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环住了他的脖颈。
“你……”
她甚至忘记了腹中绞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袁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合约也作不了数,对在下来说有所损失,还请袁小姐担待一些,告诉我该将袁小姐送去何处?”卫琛挺着身躯,让自己尽量与知宁保持合理的接触。
知宁为了让自己不掉下来,双手也不敢松动半分,微微垂首:“去伴月阁,往西穿过月门即可。”
“好。”
卫琛应下后便迈开了步子。
青衫直缀之下传来“咚咚”心跳声,平稳有力。
知宁还是第一次和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有些难以为情,只得低垂着头颅,露出一截粉颈。
怀中人很轻,一股清甜似有所无萦绕鼻尖,如山中霁雪,明池幽莲,令人无法忽略。
一声细如蚊呐的声音传来:“知宁是我的闺名,下次被问话,可别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卫琛觉得“知宁”二字十分耳熟,却也未作他想,“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目不斜视,沿着蜿蜒小径行至月门处,便有游廊直通往一座小巧别致的院落。
院内芬芳馥郁,佳木葱茏,檐下晚菊未谢,看起来都是些十分名贵的品种。
他黯然垂眸,不知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菊花了……
当年他与阿娘刚到卫国公府时,所居院落也摆满了各色秋菊,争奇斗艳,丝毫没有晚秋萧瑟的凄寒。
因为父亲知道阿娘爱花,所以搜罗了许多珍奇品种供她赏玩,只为宽慰从正头娘子沦为姬妾的落差。
那满院的秋菊,阿娘都带他识了个遍。
“小姐,夏公子。”
依雯手中捧着云烟锦丝羽缎斗篷和依夏双双立在院门外。
知宁轻声提醒道:“夏举人,可以放我下来了。”
卫琛抽回神思,微微蹲身将知宁放在地上。
双脚刚一沾地,知宁便觉得有些酥麻不适,招手唤依雯依夏过来搀扶,眼角却瞥见这举人的青衫直缀袖口之处有些褐色污迹。
知宁乍一眼看过去,只当他在倚栏凭眺时蹭上的红漆,便没有放在心上。
依雯替她裹上斗篷后,才觉得渐挡住了些许寒意,此时夏举人提出要先行告辞,知宁顺势让依夏送他出府。
见他清隽似松的背影离了视线后,知宁才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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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月阁中入秋以来便烧了炉子,房中暖意十足,知宁一边解下斗篷一边吩咐依雯将月事带找出来。
“小姐!”
依雯惊叫一声吓了知宁一个激灵。
“?”
“小姐的外裳……”
“怎么了?”知宁转着圈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呀!”
这会轮到知宁叫出声来。
原来这次葵水量大,方才被抱着的时候知宁注意力都移去了别处,倒是忽略了汩汩而流的葵水了,没想到竟渗透了外层襦裙……
她突然想起,那……那举人袖口处,莫非是……
她的葵水!!
“啊!”知宁哀嚎一声扑进了床榻,面红耳赤陷在绵软的锦被之中,懊恼至极……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抱自己回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
依夏送完卫琛后,从外撩帘进来问道。
箱笼大开,依雯正埋头翻找着干净的衣裙和月事带,颇为苦恼地回道:“夏举人抱着小姐回来,结果小姐的衣裙被葵水弄脏了,也不知道夏举人看没看到,这下丢死人了……”
床幔抖动得厉害,知宁在床榻上滚了几圈,又觉得腹痛,不禁□□起来。
依夏小声提醒道:“知道丢人你还说出来,那举人也不见得知道那是什么。”
可巧,卫琛还真知道。
毕竟他上辈子吃喝玩乐,流连花丛,又娶过妻。
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自己院中毕竟多了个女子,丫鬟们处理月事带的时候正好被他撞上。
他与风月女子逢场做戏,却从未交付过真心,自是不曾真正了解过一个女子,更别说知道有月事带这种东西……
那小丫鬟被他质问的双眼通红才如实相告。
他望着宽大袖口处那块干涸的红褐色的污迹,薄唇紧抿,情绪不悦,回到夏家便将外衫剥落在地,甩给阿吉寒声道:拿去烧了。”
阿吉感受到他隐隐的怒意,也不敢多嘴,拢了衣服便往外走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一件衣服,烧了多可惜。”
“公子的心真是太难猜咯!”
他迈着悠闲的步子跨过水井,打上一桶清水往堂前东厨房走去。
“嘿,小呆子。”
听见一含笑银铃声传来,阿吉扭头一看。
是那日仙女姐姐身边的侍女。
依雯冲阿吉招了招手,阿吉垮着脸反驳道:“叫谁小呆子呢,我如今可不小,都到了参军的年纪了。”
依雯又是一阵捂嘴偷笑:“我可看不出来,你这小身板,提桶水腿都打颤。”
上下扫视了阿吉一会,依雯见他手中布衫十分眼熟,便开口问道:“你这抱的是什么,可是你家公子需要浣洗的衣物?”
“你连这都要问?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阿吉放下水桶,一手叉腰,颇为神气。
“问问怎么了,我们小姐与你家公子关系不一般,做下人的,自然要懂察言观色。”
阿吉看着依雯如此认真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没当过下人,师傅都是把他当作徒弟养着,从前那副跳脱的脾气还没有改过来。
“我们公子让我将这衣裳拿去烧了。”
“不知你今日来有何贵干啊?”
“烧了?”
依雯盯着他手中的青衫,确实是这夏举人方才所穿无疑。
为了将契约亲事顺利推进,知宁放下心中羞臊之意,让依雯送了几张银票过来给夏家打点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