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一五
许星河此刻是在卧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正坐在卧室内的书桌前,而是半靠在黑胡桃木床上。
他的的面色并不没有一般人酒后的酡红,衣衫并不乱,头发一丝不苟,领带系的规整,服帖地掩盖住了衬衫扣子。
可我却知道,许星河是醉了。
因为平常不苟言笑的他此刻笑得跟傻子一样。
许星河醉酒时话不多,只会傻乐,却比平常更能冒犯我。
就比如此刻,许星河笑着问:“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这大半夜又看中了什么东西想让我给你买?嗯?”
偏偏就被言中了……
不对,许星河只说对了一半。
我提醒许星河:“我这里还是白天。”
许星河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点着头道:“白天,嗯白天。难得,很难得。”
我看了下手腕上的那条潘多拉手链,选择不再找一个醉鬼交代我要买什么东西。
左右也没有购物小票,算了不退了。
我和祁宇轩也认识大半年了,他和我都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也有共同朋友的交集,目前作为普通朋友送生日礼物给我也正常。
大不了找个时机还掉祁宇轩这份礼。
许星河却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你在看什么?”
一瞬间我都开始怀疑,许星河压根就没醉。
很快地,这怀疑就被打消。
我将停留在购物网站的平板界面挪到手机镜头前,许星河看了半晌,摘掉眼镜,凑近镜头仔细查看。
那双漂亮的瑞凤眼没了冰冷镜片的遮挡,显得更生动。又因着酒精的影响,少了些锐利,多了几分温柔和迷蒙。
突然就很想捉弄他:“哪个好看?”
许星河不再凑近查看,努力坐正,睁眼说瞎话兼企图拿大方掩盖:“都好看,喜欢就都买了。”
我逗许星河:“全买了的话,加起来得好几万了。”
许星河回答:“没问题。”
我朝许星河挑眉:“其实不是几万,是十几万。”
许星河说:“不超过二十万就行,我们还得买房,目前暂时要量入为出。”
许星河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仰着,鲜有的显示出骄傲的姿态来。
我终于察觉出许星河今天的非同一般。
我按耐不住地问:“许星河,你发大财啦?”
许星河得意地翘起唇角:“小赚了一笔。”
我没问许星河能买的了房的“小赚一笔”到底是多少钱,许星河也没提。他将手机镜头翻转,对着卧室紧闭的窗户。
哗啦一声,密闭的纱窗拉开,我呼吸一滞。
许星河从未让我看过他卧室窗外的风景,我却没想到,这风景竟是一堵能令人不见天日的墙壁。
镜头一晃,立刻转移到了布置整齐的书桌上,显然掌镜的人其实并没有打算让我看到窗外的“风景”。
我却不依不饶:“怎么窗户外面是一堵墙,就不能租个有窗户的吗?”
许星河找了一堆理由:“待家里的时间不多,待外面的时间多。其实住什么样的地方无所谓。这里住习惯了也挺好的。”
我笑着说:“是啊,好到够你天天面壁思过。”
许星河又开始傻乐:“这点我们家小小说对了,我可是天天面壁思过,想自己为什么没能把我们家小小带在身边。”
我沉默。
镜头开始移动,由规整的书桌到凌乱的床,再到没摆几套衣服的衣柜,以及门那后安放着的我再熟悉不过的行李箱。
镜头最后在卫生间停下,正对着有着斑驳白色的天花板。
有皮带扣解开的声音,我下意识想提醒许星河,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马桶冲水的声音过后,是淋浴的水流声。
听着水流声,我将原本安插在花瓶里的紫罗兰拿出来,扯下那些零碎的小花瓣。
花瓣没剩多少时,水流声终于停了。
不久后,镜头又开始移动,对向雾气弥漫的镜子。
镜子里英俊挺拔的男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抓着毛巾在擦头发。
身体毫不设防地在镜头前袒露。
心跳如雷,我将手机往边上移了下。
电话那头传来了许星河不满的声音:“小小,你又去哪儿了?”
花汁在手间溢出,我慌慌张张地拿纸去擦,莫名其妙开始结巴:“我、我买来的花枯萎了,我在修剪。”
为了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对着镜头开始处理被我蹂躏的残破不堪的花朵。
许星河那边的画面又转向卫生间天花板,许星河似乎在刷牙,声音含糊不清:“看上去不像样了,算了去花店买束新的。”
我说知道了。
许星河问:“手腕上的手链是哪儿来的?”
心里咯噔一下,我强按住想掩饰的冲动,在镜头前特意展示手腕:“当然是买的,好看吗?”
许星河说:“花里胡哨。”
我说:“你什么审美?多好看啊,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你猜猜叫什么?”
许星河声音归于清晰:“我不猜。”
许星河那边的镜头翻转,对上他的脸。
酒气散去很多,眉眼归于清爽,目光又变得锐利。
我自行解开谜底:“叫璀璨星河。”
我看见许星河的眉毛微挑了下,垂下眼不再看镜头:“马马虎虎。”
我说:“购物网站上的东西我还要买,你刚才的话可要算数。”
许星河开始往卧室走:“算数,我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我想了想说:“既然赚到了钱,还是先换个能见阳光的公寓吧。”
镜头的移动暂停,许星河轻轻地说了声知道了,又开始往前走。
许星河将手机夹在床头手机支架上,睡到床上,打了个哈欠说:“我给你二十万买首饰,不过二十万可以买个一线品牌的了,东西在精不在多。”
许星河调整了下睡姿,让自己的脸正对镜头,揉着眼睛说:“算了,五十万预算吧,买条手链买条项链,应该还可以买个手表。”
深蓝格纹的枕头反衬下,许星河面色看起来很苍白,却思维清晰地计算着花费:“我给你买个车吧,要不然选沃尔沃的,安全性好。车的话五十万应该够落地了,那加起来就要一百万。对,一百万以内。”
我问许星河:“钱都给我花了,你自己怎么办?”
许星河笑着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能好好的就好。”
我双手拽紧,低头说:“星河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孤军奋战太累了。枕头边……需要个女人晚上给你暖被窝?”
说完我就懊恼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腹诽自己的自掘坟墓。
许星河叹气:“你现在还小,算了,这件事来日方长。”
说完这句,许星河翻了个身,闭上双眼。
末了,他又将手盖在眼睛上,唇角上翘,最终禁不住露出一颗小虎牙。
他的声音或许因为笑和困顿,多了几分软黏:“我把钱打给你,你自己去看去买,就当生日礼物了。你20岁生日我回不来,自己好好的别一直闹我。”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许星河也很年少,不过25岁而已。
在当今社会,这个年龄的人还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宝,也当自己是个宝宝。
我莫名其妙地鼻酸,慌张地用嘲讽掩饰:“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乐什么啊?跟个傻子似的。”
我挂掉电话,出了门。
许星河只有在醉酒时,才会对着我傻乐。
第一次见他如此,是在他将我接来申城读书后不久,带我和他大学同学们聚餐。那天在ktv包间,有女同学接着k歌之名面向他大唱暗恋情歌,众人起哄,他不动如山。
后来女同学坐他旁边,他起身出了ktv包间,女同学跟了出去。
我偷窥他们,见他们拉拉扯扯、亲亲我我,我直接溜走。
半途许星河追上了我,解释是女生一厢情愿,他已经严正拒绝了。刚才是女生扑上来,他其实也吓了一跳,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我对许星河说恋爱他爱谈就谈,不关我的事,记得按时给我打钱就行。许星河却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傻笑不止,摸我的脑袋说我长大了,小心思多。
那天我没能反驳他,许星河一路跟着我都在傻笑,就像云县村口刚被说了媒的二傻子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许星河那晚为了脱身,自罚数杯,就成了这副德行。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他的朋友聚会。
每次他是开心了,我却陷入难以名状的低落。
而绽放的鲜花能安抚我低落的情绪。
第三天的周日凄风苦雨,因台风的突然转向,比天气预报的气象还要严重,我和榴莲约定好的迪士尼之行不得不推迟。
中午时分,我在大雨中来到花店,和祁宇轩不期而遇。
祁宇轩手里拿着束已包扎好的蔷薇,和我解释他是来看他外婆的。
他看了眼我腕上的手链,脸上的高兴显而易见:“你皮肤白,和绿色很配。”
祁宇轩没有主动和我约下次见面,也没有等我,拿了花便要出门。
我叫住祁宇轩:“晚餐有没有安排?”
祁宇轩迅速将门把手放开,音调略高地说:“没有,要不然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点点头:“听说最近的电影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