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为暧昧的事情
世界已经陷入了沉睡,窗帘的一角偶有车灯晃过的痕迹,林惜安坐在床上,脊背端正,任由意识的海浪不住冲刷。
她神情漠然,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拿起桌上的纱布、剪刀、纸抽还有消毒的东西,然后席地而坐,将纸巾厚厚地铺在大腿根部下面。
林正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盘旋不止。
“你就是太脆弱了,这种事社会上多了去了,你还都能管不成?”
“你们这代孩子从小没吃过苦,一点挫折都受不了,一点委屈就要死要活,又是抑郁又是自杀,我看就是生活太顺利把你们惯得!”
······
是她太脆弱了吗?
看着冷漠而不愿为不公发生的同学、家长、老师,看着面对他人苦难没有同理心的人,她的心脏是这么痛。
她或许确实是一个异类,在看到旁人受苦时反应过于激烈,就仿佛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把受害者的情绪,甚至比受害者反应还要激烈。
她太敏感,也太情绪化。
林正辉也好,那些觉得她矫情的人也罢,究竟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不公和欺凌对林惜安造成的心理伤害有多大,还是其实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只是她太脆弱承受不住呢?
情绪上的痛苦,比生理上的痛苦更难让人共情,因为同一件事,每个人的心理反应是不同的。
但生理上的感受,每个人都会是一样的。
此刻她刨根问底的性格让她近乎偏执地想要求一个真相,哪怕她明知道,脆弱与否,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
夜色之中,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她握紧了手中的小刀,朝着自己大腿根部,狠狠地刺了下去。
一刀下去,尖锐的疼痛几乎让她耳鸣晕眩。
她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自己的大腿根部汩汩流了下来。
她用力地深呼吸,还不够。
还不够比拟心理的痛苦,还不够比拟眼见不公却又无能为力的愤怒。
又一刀下去,刺在了右腿的大腿根部,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她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偏执地试图用生理的痛苦将内心痛苦的程度表达,仿佛这样,就能让人明白,她有多煎熬,她的痛苦究竟有多大,是她太脆弱吗?不是,是他们低估了她的愤怒。
她太理想主义了,所以才这么痛。可她生来就是要为自己内心这份狂妄的追求而奋斗。
她无声地狂笑着,她找到了答案。
她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吗?不是的,愤怒,会滋生勇气,同学、家长不敢反抗,没有关系,她敢,她会成为那个英雄,去捍卫心中的正义,让那些心术不正的、那些扭曲阴暗的,全都烧成灰烬。
伴随着疼痛,她感到心在燃烧。
垫在腿根下的纸巾逐渐被血液浸透,宽阔的房间里血腥味蔓延,不知折腾了多久,林惜安冷静地用碘伏绷带处理了伤口,那些带血的东西被她丢进垃圾桶,系上了死结,封住了里面的血腥气。
做完这一切,她已然大汗淋漓,天边泛起鱼肚白,马上又要去上课了。
她趁着最后的时间躺在床上休息,她惊讶于自己的疯狂和理智,她认真规划的这场自残。在她原本的意识里,这种行为应该是一时冲动,而她连下手的位置都是这么经由权衡,不要被人看见,不要被察觉。
这是她对真相的献祭,也是她压抑与愤怒唯一能够宣泄的方式。她不能惊动父母,他们只会带来二次伤害。
对自己下手,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她作为一个15岁的小孩子,唯一能够掌握的自主权。
第二天清晨,付旗因为见到赵强没有主动打招呼,被赵强再次叫到门外,骂了整整一个早自习,没教养,不懂人情世故,以后没有出息,就是给人擦玻璃的命······
还千里迢迢叫来了付旗远在农村的家长,蠢货家长再次把被折腾的怒气发泄到付旗身上,甚至在赵强添油加醋地扭曲真相后,觉得赵强打她打得对。
付旗哭了好久,她不住鞠躬道歉,哭到赵强气消了,事终于能过了,赵强再次洗脑,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又不想生气,还不是为付旗着急,想她变得更好。
家长也帮着一起呵斥自己的女儿绝不可以对老师心生埋怨,一定要懂得感恩,尊师重道。
好在为了方便学生烧水喝水,赵强办公室靠墙的桌子上,摆满了学生用的保温杯,林惜安在空的保温杯里塞了一支录音笔,才拿到完整细致的音频证据。
坚定了要举报赵强的意志之后,她再次听到赵强发飙,内心反而隐隐兴奋,证据越多,越能彻底让赵强翻不起身来。
她感到自己的内心逐渐趋于平静。
午后,她在自己的书页上发现了一支粉色蔷薇,顾砚来上课了。
到了蔷薇花开的五月了,温度回暖,她轻轻闭上眼,感受风的浮动。
后门被敲响了,林惜安仿佛有预感一样,猛地转过了头。
顾砚眼角含笑,挥了挥手上被透明袋子封住的粉色棉花糖。
经过这两夜的痛苦纠葛,此刻对上顾砚明媚的双眼,她竟然有些想哭。
她猛地起身,想冲进顾砚的怀抱,不想牵扯到伤口,让她的眉头狠狠一蹙,耳鸣不止。
顾砚脸上笑意顿失,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扶住了她。
好在班里才零星几个人,并没怎么注意到后门的动静。
林惜安担心被赵强看到,于是忍着疼,拉着顾砚快步走了出去。
“你刚刚怎么了?”顾砚弯着腰看她,担心道。
林惜安扯了扯嘴角,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就是一下子腿麻了,哈哈,棉花糖是送给我的吗?”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对说谎都没了心理负担。
“当然,草莓味的。”
他竟然还买了新的砂糖。林惜安想着。
香甜柔软的味道入口,她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前几天没有给你送花,抱歉。”顾砚说着。
“这为什么要抱歉?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林惜安用力张了张口,咬下一团“棉花”,腿上的伤仿佛没呢么疼了。
顾砚的视线定格在她的额角,刹那间,凌厉之色尽显,声音沉了下来:“怎么弄的?”
亲爹打的。林惜安暗自调笑道。
“不小心磕的。”林惜安说。
“你······”顾砚垂眸打量着她,林惜安被他这样盯着,颇有些心虚,她轻咳一声,“理直气壮”迎上顾砚的视线。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又是腿麻又是不小心磕到的,是不是······气血不足导致的头晕啊。”顾砚正色道。
林惜安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她轻笑一声,调侃道:“不用这么紧张吧,没什么大事,别想那些。”
话是这么说,可被人如此紧张地对待,她心里暖暖的。
顾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吧,你自己注意身体啊。”
听到顾砚这句话,林惜安的鼻子抽搐了下,她抬手拭去眼角积蓄的泪水,或许人在受到委屈或压力时总是脆弱的,以至她此刻慌乱又激动。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哭啊。”顾砚焦急地喊道。
林惜安想躲,却被顾砚握住了手腕,他强硬地站在了林惜安的面前,弯下了腰,视线与林惜安齐平,林惜安低头,他便抬手拖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他的眼睛。
“别哭。别哭。”顾砚的神色柔软了下来,慌张的人变成了他。
他越是这么说,林惜安就越是控制不住,顾砚看着她的样子,拳头握紧又松开,他咬着下唇,连目光都在颤动。
林惜安嗓音微哑,顾砚那炽热又饱含温情的眼眸融化了她所有的强硬,不自觉变得柔软和娇羞:“额角的伤好疼,你帮我吹吹吧。”
顾砚微愣了一瞬,随后从善如流地凑近,视线中的五官渐渐放大,二人均摒住了呼吸。
林惜安的鼻翼煽动,鼻尖和耳尖微微发红,顾砚小心翼翼又十分珍重地捧起了她的脸,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脸颊,他为她拂去了泪水。
“不嫌脏吗?”林惜安问。
顾砚仿佛感受到她说话时,喉咙细小的颤动。
“不脏,热的。”顾砚语无伦次地说,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吹在了女孩受伤的额头上。
她柔和的发香随风的颤动涌进顾砚的鼻腔,还有她身上一贯的焦糖香,像被奶茶腌入味了一样。
“你用的什么香水?”顾砚忍不住问。
“黑鸦片,”林惜安说着,猛地抬起头,对上顾砚的眼,“你喜欢吗?”
顾砚一怔,“喜、喜欢。”
林惜安转过身,和顾砚拉开距离,她双手背到了身后,调侃道:“顾同学,你知不知道问女孩子香水,是一件颇为暧昧的事情。”
顾砚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