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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软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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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举报赵强?你疯了吗?”高菲率先跳脚,用力朝林惜安的手臂扇了一巴掌,疑惑又愤怒地问道。

    “他对我、对我们同学做的那些事,我忍不了,他不应该在这个位置上,我要把他拉下来。”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林正辉却被她的话气到扶墙喘气,他咬牙切齿,怒从心中起:“你怎么那么闲,他对你做什么了?就那么点事你就要举报他?我看就是我和你妈从小把你惯坏了,一点压力一点挫折都受不了!你这抗压能力,到了社会上可怎么办!”

    “这跟能不能承受压力没有关系,被欺负了第一时间不就是要报复回去吗?你怎么还把无意义的忍耐受苦当成了美德!”

    林正辉再也忍不住,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厨房圆桌处,一把搬起椅子朝林惜安这边砸过来。

    林惜安瞳孔一缩,侧身闪避。

    高菲也一脸怒容地站在原地,眼泪满是失望和轻蔑。

    林正辉指着林惜安,对高菲说:“你看看你看看还在这跟我犟,道理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啊?你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要把我跟你妈气死是不是!你们老师是怎么你了呢我请问?他是打你了还是怎么你了你就要告他?他不就是有时候让你们帮忙干点事,说话难听了点吗?这你就受不了了?”

    林惜安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我看真就是我跟你妈把你惯坏了,这种事等你到了社会上有的是!想避免都避免不了,你就说你表姐,现在上研究生,她那导师的孩子都是她成天接送的,你说你不满?你不满有个屁用!你不满就不让你毕业!就不给你介绍资源,你有什么办法?你说你举报?你上哪举报?官官相护人家但凡有点人脉你这举报都掀不起一点风浪,石沉大海了也就!”

    所以······因为欺凌成了常态,反抗就是一种错误?

    林正辉拿起饭桌果盘里的一个苹果,朝林惜安狠狠砸过去,“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就问问你,你想怎么举报?上哪举报?是找校长啊还是告到教育局啊?你以为他们会管?他们就是不管你能怎么样?你还能为了一个老师告到省里去?谁会搭理你一个小屁孩啊!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失败了,以后你跟你们班主任朝夕相处,你会怎么样!”

    “被他穿小鞋。”林惜安漠然道。

    “是啊!你非得在高中这么关键的时候惹出这种事吗?以后每天你跟你们老师大眼瞪小眼,你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他再总是给你找麻烦,有些事可大可小,你回答错了问题他让你出去站一节课,你还学不学了?考不考大学了?你怎么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林惜安依旧没有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你安安心心学你的习不好吗?非得成天搞这些没有用的,说句不好听的,你以后上了大学,管他赵强是谁呢,你俩都见不着面了,你何必要搞这一出?”

    “跟我见不见他没有关系,他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是不是有毛病,申明嘉他们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那么愿意多管闲事?你是不是觉得的你特别有正义感?我告诉你你以为别人会高看你一眼吗?他们只会觉得你傻到家了!愚蠢!自以为是!太幼稚了你!”

    林惜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血水糊了一片,她的力气像被突然抽走了一般,她木然地摇了摇头,握着碎得稀巴烂的手机,拖着腿,上了楼。

    门关了,隔绝了林正辉时高时低的斥骂声。

    她将自己砸进柔软的床铺,仿佛所有的活力被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吸走。

    枕套上沾染红色的鲜血,她不在乎。

    楼下的声音渐渐停了,林惜安的半梦半醒中找回自己的意识,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面前的高菲。

    高菲拿着沾了酒精的棉签在碰她的伤口。

    林正辉坐在床边,脸上的怒气被某种不忍和愧疚取代。

    林惜安甚少看到林正辉表现出如此柔软的情绪,不自觉连自己身上的戾气都收敛了些许。

    林正辉对上女儿的眼,颇为窘迫地别开了视线,叹了口气:“亭亭啊,你也别怪爸爸,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天,像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样吗?你都这么大了,轻易我也不想说你,可你倒是看看你做的事,还想举报你们班主任······”

    “哎呀行了,别叨叨了。”高菲不悦地回头,剜了林正辉一眼。

    林正辉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抿上了嘴唇。

    沾了酒精的面前触碰到伤口,林惜安闷哼一声,蹙起了眉。

    林正辉见她这样子,抬手抓了抓后脑,另一只手无处安放似的抬了起来,他故作淡定地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手背,颇显局促紧张。

    他又开始碎碎念了起来:“你就说我跟你妈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吗?我也是一时控制不住才不小心弄成这样,我也不想动手,但你太气人了,我是真没忍住。”

    林惜安没有回话,忍着沙沙的疼,双手紧紧抓住了被角。

    二人见林惜安似并不想说话,静默着给林惜安处理完伤口便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她的脑子一如既往永动机般嗡嗡转个不停。

    林正辉说他克制不住,可是,真的克制不住吗?

    她不这么认为。

    她想起那天,高菲挡当着赵强的面,嘲笑林惜安“有本事你这么和你爸说话试试”的时候。

    当时林惜安只顾着沉浸于被激怒的愤怒,却没来得及细细反思自己当时的状态。

    高菲说的真的不对吗?虽然是嘲讽,可林惜安明白,高菲说得是对的。

    即便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愿意妥协,即便面对林正辉,她仍不敛锋芒,针锋相对。

    但她清楚,自己在面对高菲和林正辉时,内心的恐惧不是同一个层级的。

    林正辉会打她,高菲不会,或者说很少会。

    她陷入回忆的自省,她发现,由于畏惧的等级不同,有的时候她确实不敢在林正辉面前过度放肆,除非被激怒。

    而其他人呢?这种说难听点叫做欺软怕硬的品性,难道只存在于她身上吗?

    陆松那种人,仗着有卞志明撑腰,仗着人多才敢对顾砚动手动脚,被打怕了之后才知道收敛,他敢对顾砚动手,却对着赵强奴颜卑膝,赵强无理取闹对他抬手便打的时候,陆松为什么如此沉默?文理科分班之前,陆松是臭名昭著的难管,时不时跟班主任顶嘴甩脸子,但到了赵强面前,赵强动不动叫家长罚停课,气势强过了陆松,他便连不服的表情都再也做不出来了。

    赵强也不是一样?林惜安不会因为被他停课而妥协,也不会顺从他的处罚,他这些天反倒消停了不少,没再找林惜安的麻烦,甚至不敢再麻烦她帮他女儿辅导作业。

    那林正辉呢?林正辉难道就对所有人都一样吗?真的是她就这么破天荒地让林正辉这个在同事眼中好脾气的人气到发狂,气到动手打人?

    不是的。那些只对家里人抬手就打的人,并不是他们的家人真的破天荒第一次让他们生那样大的气,仅仅是因为,伤害家人的后果,没那么大而已。

    “别人家孩子我怎么不管?管你还不是因为爱你?”

    “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初衷啊。”

    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的。

    他不是爱,他打人的初衷也不是爱,他的发怒只是宣泄情绪,他的暴力本身带着一种仗势欺人的压迫,不是正义的,他并非真的克制不住,他只是仗着林惜安不会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有些人,对着亲人重拳出击,在单位对他们领导笑脸相迎,即便被骂,也一点怒气都不敢表现出来。

    林惜安心里隐隐升起一阵怨恨。

    她无法用家长时常说的这些看似合理的论调愉快地自洽,她必须深挖真相,但越是看到,越想要揭露,可人的固执和骄矜使他们的世界立起了一堵坚固的墙,她竭力大喊,也无法传播进去,冲进他人意识之中。

    无数的画面在她的脑中冲撞拉扯,她感觉自己的胸膛一阵发堵,她完全能够设想到赵强和林正辉的反应,他们不会改变,他们听不进去。

    人总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天然地对所处环境进行预测,而这些计算和权衡在潜意识中流动,有时无法浮上意识的表面。

    考试时忘带笔,会倾向于选择看起来面善好说话的人;发脾气时,会无意识计算可能承受的后果,这种本能说不上不好,这是人为了在自然界中生存所必须的能力。

    但是一旦发展不好,这种本性有时便会发展成为一种——欺软怕硬。

    比如赵强。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泪水蒸发带来的热气仿佛使她的大脑缺氧。

    许多人,甚至绝大多数人无法意识到深藏于心的这种本能,便天真地觉得,自己发怒仅仅是因为对方恶劣至极,完全没有自己的原因。

    就算被旁人提醒,有些人也会为了不摔下道德高位拒绝接受,运用诡辩的方式将真相排斥在意识之外。

    悲哀至极。

    她不可能叫醒林正辉,也不可能叫醒赵强。

    她发现了这部分真相,便只能以此规训自己的行为,经常自省。

    孤独在她的心口蔓延,她紧紧抱住了自己,春日柔软的风从窗口溢进,她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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