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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是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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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强滔滔不绝对同学们进行了一整节课的“思想教育”,末了了,还不忘告诫同学们,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我们能取得进步,能够成绩好、有出息。

    “你们以为我想生气吗?哪有人想生气呀?生气伤身,老师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们吗?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们身上了,连我闺女的关注度都减少了,你们一个个也不懂个知恩图报,还在这气我!我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现在有的同学心里不服,但是我就把话撂在这了,你们总说我严,对你们发火,但是我宁愿你们现在骂我,也不想让你们以后恨我,说我对你们不上心,没尽到一个老师监督管理的责任!”

    赵强慷慨激昂的演讲,若是不知内情,简直潸然泪下。

    看啊!他是多么无私奉献的一个老师!多么为学生着想的一个老师!能遇上这样一个老师那是三生有幸,这位老师真是做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强的眉头蹙起,一脸的苦口婆心,他像是个不被学生理解的孤勇者,他像是个为国为民却终被世人背弃的忠君之臣,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无畏、无惧,他要为了自己心中爱学生的信仰,在这条风雪之路上坚韧执着地走下去!

    赵强的表情充满自怜、自豪与坚定,他背着手,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在这样的骄傲之中,他终于放过了学生们,他苦口婆心的“心理教育”终于终止。

    一堂课没有学到任何知识有什么关系?让学生们背着手,不准任何人的眼神不直视他,不准任何人跑神看书又怎么样?

    他仍然要完成自己对学生“心灵的疏导”,只有这样,孩子的内心还不会充满负能量,才真正拥有光明的未来!

    林惜安看着赵强这场酣畅淋漓的独角戏,戏中唯他一人,起起落落,兴奋至极。她的眼角再次滑下一滴泪水。

    赵强在戏中为自己加冕成王,把自己当成至高无上的神,可他看不到那些隐藏在他行为表象之下,真正的驱动因素。

    他只是在享受弄权的快感,因此为他人制造无意义的苦难,但他自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进行“教育”。

    荒谬、惊愕和茫然如雷与电般鞭笞着她的神经。

    为什么?他看不到自己的卑劣,他看不到真相,而更悲哀的是,赵强所做的一切,都在他自身的世界中,被他用各种看似合理的理论,圆滑地自洽了,哪怕有人试图戳破真相,他也不会接受。

    人自以为掌握看透事实与真理的眼,但实际上,他们连接受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赵强离开之后,顺便把申明嘉带回了办公室。

    剩下具体发生了什么,林惜安就不得而知,只知道剩下的这一上午,申明嘉都没有再回来上过课。

    第二堂课下课之后,是跑操的时间,赵强冲进教室让同学们别忘记拿英语单词小本下去,站队的时候背,不拿小本下去回来就要罚写。

    如果说赵强在乎学生的学习时间,要求学生争分夺秒地学习,那他每天耽误上课时间做心理疏导、动不动给学生停课、时不时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把学生逮出去骂一节课、让学生将近两天不能听课给他写教学报告······这众多的行为又算什么?

    林惜安不解,或许,相较于让学生真正的能利用时间好好学习,他更在乎的是自己有没有舞台、有没有观众、有没有展现自己“全心全意”教育学生的机会。

    占据道德高位给他带来的优越感、弄权欺压给他带来的满足感早已超越了他为学生好的初心,于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滑稽和刻意,像是一出戏剧,让人瞠目结舌。

    林惜安再回到教室的时候,申明嘉爸爸已经到了办公室。

    赵强尖锐刺耳的辱骂声还有申明嘉爸爸粗犷浑厚的训斥声此起彼伏,讲台前的英语老师频频撇嘴甩脸,即便让人关了前后门,依然无法阻隔。

    这种谩骂是一种羞辱,他们叫着申明嘉的名字,让全走廊都听到他们处罚她的过程,林惜安只觉得火气蹭蹭往上涨,她听着话中的内容,逐渐按耐不住,即将拍案而起。

    赵强在那边找了一堆小事向申明嘉那个蠢货老爸告状,什么她天天不学习,学的东西记不住,上课扰乱课堂秩序,还偷偷摸摸涂口红等等。

    申明嘉爸爸一听这话便火大,申明嘉最后不知道解释了句什么,她爸便突然爆起,随后那边响起了桌腿在地上剧烈的摩擦声,这声音,八成是她爸被她不顺从的模样激怒,然后用力推搡或者踢了她一脚,她的身体撞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

    林惜安想冲过去给她爸两个耳光。她爸气势汹汹地找来学校,上来就二话不说帮着老师骂自己的孩子,只要老师说了自己家孩子不好,便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尽情地发泄情绪。

    当然,他肯定也意识不到自己只是在没有脑子地发疯,他会把自己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发泄行为当作“教育”。

    最后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惜安用力握着藏在书包中的手机,按耐着自己冲出班级的欲望。

    不够,要将赵强彻底赶出教室队伍,这点证据还不够。

    没关系的,他越作,越能积累控诉他的资本,再忍忍。

    心中的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灌下来,愤怒化成了无力的悲伤。

    班里的同学在应和着英语老师的提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啊,所有的一切和他们都无关,他们何必为不相干的人愤怒难过。

    或许有些不喜欢申明嘉的人,还在暗自窃喜。

    嫌恶夹杂着另一种悲愤搅动着她的胃部,那个器官正在微微地抽搐。

    为什么······

    林惜安在空白的纸页中用文字记录下发生的一切,她握笔的手愈发颤抖,字迹歪扭,直至因愤怒而将笔尖折断在纸页之中。

    每一次回忆,都是一种自虐,而她有些惊愕的发现,一旦写作中加入了过于浓烈的真实情感,有些东西,冥冥之中变得艰难······

    直到中午放了学,申明嘉才堪堪被放了回来,林惜安看到,她手中又多了那书和本子。

    中午回了家,林惜安努力调整着表情,不让林正辉和高菲看出猫腻。

    他们是个什么都要逼问到底的人,林惜安一旦表现出一点不愉快,他们一定要知道原因,然后对她进行审判,骂她没有把精力全部放到学习上。

    高菲不住往她的碗里夹着她爱吃的孜然羊肉,她一面笑着,一面味同嚼蜡地塞到嘴里。

    吃过了饭,她倒在楼上房间的大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忆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那好像是在她五年级的时候。

    那天,她和小陈一起去小飞家里玩。

    她看到小飞家的一本画册,她很喜欢,便向小飞借了来。

    小飞答应了,但这时,小陈也说想看,小飞便说让林惜安先看完再给小陈看。

    小陈是个有些任性的孩子,当即便和林惜安抢起了那本画册。

    林惜安也不甘示弱,二人撕扯之中,小陈抢不过林惜安,便拿出手机给林正辉打了电话。

    小陈是林惜安小时候的邻居,比林惜安早拿到手机,因此最开始小陈联系林惜安都是先给林正辉打电话,这才将林正辉的电话留存至今。

    小陈在电话里告状,说林惜安抢了她的东西,林惜安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她拨通林正辉电话的时刻,本能地、下意识地感到恐慌,随后林正辉接了电话,听到小陈如此叙述,顿时来了火气,大喊一句:“你让她给我滚回家!”

    林惜安那时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她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小陈那时候得意的表情,语调上扬略带嘲讽地重复:“你爸让你回家。”

    然后从林惜安这里要走了画册。

    那时候的狼狈、难堪和恐惧,直至现在想起,依然如在昨日。

    她记得那天回到家,林正辉骂了她一下午。

    林惜安试图解释缘由,但林正辉自始至终都在发火,他甚至没有给林惜安说完一整句话的耐心。

    整个过程,林正辉判定事实的方式就是小陈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的臆想。

    他把自己的臆想当成真相,丝毫没有理智可言。

    那时候的林惜安只觉得爸爸在骂她,她很害怕,然而现在林惜安再回想起这件事,她只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愤怒。

    家长们好像很喜欢恶意揣测自己的孩子。

    当时林正辉骂她,说她为什么要跟人抢,家里这么多画本她都没看,是不是只有别人家的东西才叫好?是不是只有抢来的东西才算珍贵?······

    一个有着客观公正品质的人,在面对一件事时,尤其是两个当事人口径不一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努力寻找真相,贴近事实,才好论断是非。

    可林正辉没有,人总是富有想象力,在小陈几个字的描述中,林正辉就能脑补出画面:林惜安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就要上去抢,把小陈逼得忍无可忍找他告了状。

    多么可恨,多么任性,多么该骂。

    他把自己的偏见当作真相,无端的自信使他闭目塞听,自以为是公正的神,自以为是地对林惜安进行“教育”。

    太丑陋了。和申明嘉父母一样。

    丑陋且愚蠢,自负且扭曲。

    林惜安睡意被愤怒驱散,她猛地坐起身,握紧了拳头捶自己的脑袋。

    她不知道要怎样描述最近的状态,她开始戳破许多温良表面之下狼狈的丑恶,当这些真相浮上她意识的表面,她惊愕、无助、慌张,内心深处唤起一阵哗然的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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