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俗鄙陋的人民教师
林正辉和高菲回到家后,打开了林惜安的房门。
面对怒气未消的父亲,林惜安丝毫没有怯意,她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新钢笔,冷着脸直视着林正辉。
“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想明白了没有?”林正辉坐在林惜安书桌前的座椅上,冷冷地发问。
“想明白了。”林惜安说。
林正辉抬起头,他以为女儿有了改变,因蹙眉而挤出的皱纹逐渐抚平。
“我不能苟同。”林惜安坚定的声音落进他的耳朵里。
林正辉愣了一秒,倏而暴起,随便抓起身旁的物件,狠狠砸在了地上。
镜子瞬间四分五裂,似有碎片刮过林惜安手背的皮肤,沙沙地泛着疼。
林惜安也不生气,漠然地看着林正辉发飙。
一股嫌恶的情绪从她心底生发,她不明白,观点不同产生了分歧很正常,明明可以好好坐下来思考交谈,林正辉偏要像个疯子一样摔摔打打宣泄情绪。
今日的事受欺负的明明是她,林正辉却要她先低头。
学校艺术节在即,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班主任赵强选择了合唱。
“来都把手背过去坐好了来!说个事。”赵强站到讲台上,蹙着眉大声喊道。
每次这种绝对命令性的句式和语气一出,林惜安一身反骨便会发作,臊得她想用鞋底抽赵强。
只要赵强一发号施令,无论此刻正在上自习课的学生在做什么、是否正在解一道数学题的关键时刻,都必须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停止好不容易找到的思路,看着他,把手背到身后,听他说话。
赵强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如同颁布圣旨的感觉,可林惜安不喜欢。
林惜安讨厌别人命令她,这种被迫屈膝臣服的感觉让她浑身难受,只觉得一听到如此句式和颐指气使的语气,便有一股气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但她还是忍着思路被强行打断且不容反抗的愤怒,放下笔,把手背了过去。
“咱们学校组织一场学校大合唱啊,每个班都得参加,集体活动,但是大合唱得有个指挥,那个,林惜安要不你来吧。”
林惜安突然被赵强点名,她先是怔愣了一一瞬,随即不太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不太懂音乐指挥,要不找找别人?”
“不用你会,站在前面瞎比划就行。”赵强继续道。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可以找一个懂乐理的同学来。”
林惜安神色歉然地推脱道,她是个对舞台有敬畏心的人,不想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上去瞎比划,也不想为了区区一个形式化的合唱主动学习指挥。
但直接拒绝又不太好,于是她拒绝的同时提出了另一种看似更好的方案,找一个懂乐理的,怎么样也比什么都不懂强。
虽然她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钢琴手,但显然此刻她并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
林惜安自觉自己拒绝的态度还算良好,即便早已对赵强这个人心生怨怼,她依然要求自己保持礼貌,做足表面功夫。
听到她这话,赵强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但倒也没说什么,他没再提指挥的事,继续研究合唱曲目。
直到该布下的任务交代完毕,他终于放过了同学们宝贵的自习时间,让同学们继续学习,随后他信步走到了林惜安面前。
一开始赵强像是顾及班里其他的同学,他双手撑在她的桌角,小声对林惜安说:“你这样不对,你要是不想指挥你应该课下跟我说,我正在那说着呢你就这样,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林惜安呼吸一滞,赵强的心脏竟如此脆弱,连她那样圆滑的拒绝都接受不了。
不过也对,前些天一个同学无端被赵强指挥,又是为他清洗沾了诸多陈年污渍的杯子、又是为他烧水、又是为他整理教案倒垃圾,这个同学表情上没有一丝不悦,只是平静而淡漠地执行伺候赵强的命令,就这样,都要被赵强挑出刺说这个同学表情上像是在和他怄气,是不情愿的,于是他便把这个同学叫到走廊,在全学年安静上自习的时刻,大吼大叫地辱骂,上升到了对这个同学的人格侮辱和道德审判。
直到下课,才堪堪把这个同学放回班级。
但此刻林惜安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表演出一种歉疚:“好的,我以后注意。”
赵强却仍旧不依不饶,情绪像即将步入gc的乐曲一般逐步递进,走向发怒的边缘:“你看我说的对吧,哪有你这样的啊?老师在前面叫你当指挥,你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吗?你还当着那么多同学不给我面子,你这是不是打我的脸!”
“不识好歹的东西,以后也没个好,领导信任你给你个活,你就半死不活地拒绝,以后哪个领导愿意要你?我真是太给你脸了,敢跟我在这梗着脖子叫唤!”
······
情绪一上来,他便不再顾及需要安静的自习同学了,径直走到班级敞开的后门位置倚着门骂道:“林惜安你是想怎么的?啊?我他妈让你当指挥是看得起你,你整那死出给谁看呢?不识好赖吧你有点,仗着长了一张好脸你就要上天呗?我告诉你我要是你,我就要点脸现在背书包就滚回家去,别来上课了!别赖在这给大家找不痛快!”
又是赵强屡试不爽的杀手锏,一有学生不能如他的愿,他便要求学生滚回家停课,知道错了再回来上课,每当这时,懦弱的同学们便会在心中警铃大作,卑躬屈膝地求他不要给自己停课。
恳求的姿态如同一块完整的腐肉,刺激着赵强这只秃鹫的神经,让他心神畅快地吸着人血,再大发慈悲地放人一马。
听着这些尖酸的怒骂,林惜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握着笔的手指节发白。她强忍着不发作,但又莫名觉得委屈。
余光中,她感觉很多同学的脊背从弯腰写字的状态直了起来,目光直直射向了她这边,把她射成了一个筛子。
她不可能弯下腰求赵强将她留在课堂,既然赵强让她滚回家,她不会死皮赖脸赖在这,好让赵强觉得他有了拿捏她的筹码,于是她愤而起身,拿起书包就要走,她才不会像其他那些同学一样,一听赵强说要停课,就痛哭流涕地恳求放过。
然而刚迈出班级,赵强却又像慌了神一样叫住了她。
“你给我站住,上我办公室!”赵强吼叫道。
赵强指着她依旧不依不饶地骂着难听的话,随后他拨通了林惜安妈妈——高菲的电话。
“喂,姐,那啥,你女儿不知道怎么的,跟我在这劲儿劲儿的,哎呦我是管不了她了,也不知道咱们家长怎么教育的啊,我就问问这孩子能不能当合唱指挥,她当着全班那么多同学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你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就跟我俩对着干,现在还在这跟我横呢,你要没事就赶紧过来一趟吧,看看这孩子是你们带回去教育教育还是怎么样?我看她对我挺有敌意的,这以后也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了······”
赵强的话听得林惜安一愣一愣的,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前提下猛然一听赵强这么描述,绝大多数的人脑补出的画面一定都是林惜安言辞激烈冒犯,和真实情况大相径庭。
就这样赵强就把矛盾转移到了林惜安身上,听起来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林惜安听到高菲在那边冷冷说了一句:“那个赵老师,你把电话给林惜安,我问问她怎么回事。”
光听声音,林惜安已然能够脑补出高菲暴怒隐忍的神色,她抬眼看向赵强,赵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她,似是在说:你看,我找到人收拾你了吧,让你不服我。
林惜安咬着后槽牙忍着想上去撕了他的冲动,接过了电话。
“妈。”
“你怎么回事!啊?我在这开会呢你给我惹事,你一天就不能消停一点吗?你在家耍脾气也就罢了,在学校耍什么耍啊!”高菲质问的声音传来。
林惜安唇瓣微张,似有些茫然和无措。
为什么高菲只听赵强的一面之词就能给她定罪?明明高菲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就这样开始训斥她了?
为什么很多家长只要一被老师打电话,都不用细问何事,就可以像情绪调动自如的话剧演员一般烧起愤怒,随后发泄到孩子身上?
怪不得那么多同学即便自己有理,却还惧怕被叫家长。
“这事怪不着我,你怎么一上来就给我定罪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林惜安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随后她迎上赵强的目光,丝毫没有怯意地直视他。
“行,你等着吧,我一会去你们学校。”高菲隐忍着怒火说道,随后挂断了电话。
林惜安扬了扬下巴,带了些挑衅,将手机归还给赵强。
赵强怒从心中起:“你挺牛啊。”
林惜安在心底嗤笑一声,她常常觉得,赵强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上不得台面的流氓气息,遣词造句粗俗鄙陋,行事作风乖张狂妄,一点都没有传统印象中教书育人者自带的沉肃气息。
像个市井泼皮,仗势欺人、欺软怕硬。
林惜安漠然地等待着,双目在空中丧失了焦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