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佳颂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张晓在那头火急火燎地喊:“佳颂姐,小桓总好像中毒了,刚刚向总打电话让我过来送他去医院,可我口水费尽,小桓总都不肯动身,我怎么办呀!”
林佳颂“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沙发上还在熟睡的尧尧,冷静片刻,问道:“richard在你旁边吗?你把手机给他。”
电话很快换了人接,低沉的男音隔着遥远的距离,沉稳地响起:“你说。”
“桓御现在什么症状?你能开车送他去医院吗?为什么非要让张晓来送,桓御看不惯人力资源部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林佳颂一急,就跟训儿子似的训前男友,她问道,“你给桓御吃什么了?怎么忽然就中毒了呢?”
桓御生病,向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林佳颂打电话,但是经过昨晚她的一通真情剖白,向叡忽然觉察出了很多尴尬,思来想去,还是迂回一番,把电话打给了张晓。
他这会儿有些心绪不宁,听着林佳颂的质问,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她那一句“我对他心存爱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全然没把桓御的病情当回事儿。
向叡在林佳颂的声声询问中怔忡了片刻,才蓦然回过神来,扫了眼旁边座椅上一脸菜色的桓御,很是随意地回道:“没事,他死不了。”
小桓总立即十分应景地发出一声呜咽:“要死了要死了……”
林佳颂摸不清楚状况,想着向叡这人一向淡定,泰山崩于前也不见改色,说不定还真不在意桓御的死活。
她拧眉:“桓御到底什么情况?”
向叡从头到脚打量瘫软在座椅上的桓御,满头大汗看起来有点痛苦,但是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应该也不是很严重。
向总不好断言,只能凭直觉回道:“大概是——吃饱了撑的?”
林佳颂:“……我没跟你开玩笑。”
向叡:“我也没。”
“我妈早上买了烤红薯回来,他一连吃了五个,估计就是这么中的毒吧。”
老板大热天的狂吃烤红薯撑中毒……林佳颂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林佳尧一直在假寐,还以为能听到他男神叡哥跟姐姐的奸情,没想到竟然聊这么没营养的话题,他闭着眼吐槽从未谋面的桓御:“烤红薯都能一连炫五个,真是没见过世面。”
林佳颂:“……”
尧尧又闭眼啧一声:“土狗。”
林佳颂抓起枕头朝他扔过去:“把你那混混话给我收起来,做事说话要体面。”
尧尧立马改口:“我是说,帅哥胃口真好。”
向叡好整以暇地听林佳颂管教弟弟,也不出声提醒,任凭桓御冒着一头冷汗在那儿哼唧,时间似乎还很充裕,向总似乎还很享受。
林佳颂对着尧尧输出一通大道理,十多分钟过去了,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小桓总等着送医院,她又让向叡把手机给张晓:“给小桓总吃点儿助消化的药,床上躺一回儿,排排气就好了。”
张晓傻着眼:“啊?就这?”
林佳颂:“你看着他吃药,排完气再下地走走,过个小半天就好了。我照顾过病人,有经验的,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张晓点点头,又迟疑:“排气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佳颂:“对,就是放屁。”
张晓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平时桓御就看曾亦涵不顺眼,连带着人力资源部的人一起遭殃,大事小事都要找茬,小喽啰张晓首当其冲。
这回她的kpi变成了监督老板放屁,等kpi完成,她恐怕也要因为目睹老板做“不可言说之事”而被辞退了吧。
小桓总面热心冷,这种奇耻大辱他能记一辈子。
林佳颂迅速想到她在顾虑什么,轻笑一声:“没事,桓御不配合,你就说是向叡让你这么干的。”
张晓偏头看一眼旁边正侧耳偷听的向总,捂着手机听筒:“佳颂姐,可真有你的。”
林佳颂在那头调侃:“他不是爱我吗,背个锅怎么了?”
张晓正要说什么,向叡抱臂发话,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张小姐,麻烦告诉林佳颂,我早就说过水泥封心不爱了,不过能替她背锅,我荣幸之至。”
对方偷听还如此不要脸,林佳颂顿时无话可接,只得匆匆挂了电话。
小半天后,两队人在医院偶遇。
林佳尧带着化疗期的父亲到医院做复查,林佳颂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向叡和张晓则带着桓御直奔消化科。
门诊部人来人往,林佳尧轻车熟路地排队拿药,不料一回头,猛地撞见同样来拿药的向叡,他霎时愣住了。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契地沉默了片刻,林佳尧回想起他帮姐姐甩掉向叡的缺德事,心中一阵尴尬,不知道该开口叫什么。
“叡哥”好像过于亲密,直呼姓名又有些仇人相见的意味——他跟向叡又没仇。
“尧尧,”向叡沉静地看着他,“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林佳尧讪讪地摸了下头,尴尬地回他一句:“你好像又长帅了。”
向叡没接话,与他并肩而行。
“你生病了?”
“没有,是我爸生病。”
“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还好。”
林佳尧不愿意透露更多,向叡也很识趣地没再追问,即将分开之时,向叡站定,眸光打量着跟他齐肩的半大小子,心中升起一股岁月如梭的感慨。
三年,林佳尧这个小混混都逆袭t大,从小男孩长成大男人了,他才找到林佳颂。
他错过了多少个本该属于两人的日日夜夜。
“t大是不是像我说得那样好?”向叡问,“我当年,没骗你吧?”
林佳尧点点头:“确实很好,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是侥幸考了个好分数才上的t大,不配与那些从小就优秀的同学为伍。”
跟向叡说话的时候,尧尧就变成了林佳尧,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些与自己草根气质不符的修养,遣词造句都文绉绉的。
“所以我才更知道,你和我姐,不可能。”林佳尧站定,给了向叡迎头一击。
向叡瞳孔一缩,等心头那阵轻微的刺痛过去,他才不惊不扰地道:“论点有了,论据呢?”
“你是名门世家的独子,我姐是本该被扔进垃圾堆的大女儿,你觉得你俩配吗?”
“抛却出身,我觉得很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
“一个人如何能抛却自己的出身?”
同路的尽头到了,林佳尧在楼道拐角处站定,随意瞥一眼,发现医院竟栽了一盆粗枝阔叶的发财树。
救死扶伤的医院原来也想财源广进,想着父亲天价的治疗费,林佳尧品出了些许现实讽刺主义的意味。
他用脚踢了踢移植发财树的大盆,问向叡:“从土里长出来的树,离了土,它还是树吗?它还能活吗?”
向叡思考片刻,伸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枯黄的叶子,反问林佳尧:“你看它离了故土,不一样活得很精彩吗?只不过要忍受掉几片叶子的阵痛罢了。”
林佳尧轻嗤一声:“说得倒轻松。”
“你姐也是舍得一身剐的狠人,这一点,你还没我了解她,”向叡道,“阶级跃迁要经历多少磨难,她很清楚,至于为什么走到一半又停下了,我自己会去查清楚。但是——你不能提前给我俩的结局下定论。”
想着向叡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还有本事说他很了解林佳颂,林佳尧觉得他自信得有些自负,于是耸耸肩,浑不在意地道:“啊对,尊重,祝福。”
对方轻蔑的态度太过明显,向叡觉得很有讲清楚的必要,问道:“你以为,我猜不到林佳颂为什么甩了我?”
林佳尧明显一愣,收起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找你爸问清楚?”
林佳尧顿时变了脸色,他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随便跟向叡聊了几句,居然会在无意间暴露。
向叡先前跟宣玉玫吵了一架,由此确定不是他那个骄傲的母亲从中作梗,林佳颂亲口认爱,说明也不是劈腿之类的移情别恋。
他给她发红包,她依然那么地爱钱,却爱出了点穷凶极恶的味道。
连曾亦涵都在有意无意地帮林佳颂搞钱,所以一定和钱脱不了干系。
今天在医院偶遇林佳尧,终于让向叡有了点眉目,他分明看见林佳尧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几盒用德语标记的进口靶向药。
这种暂时没有取英文名和中文名的药品,一般都未曾获批上市。只有钱财散尽、无药可医的绝症患者,才会成为这类新药的志愿试药人。
要么林佳颂的钱已经山穷水尽,要么林父的身体状况已经药石罔效。
林佳尧的反应无疑是肯定了向叡本就明晰的猜测,向叡沉默了很久,终于无可奈何,又十分佩服地摇摇了头。
“你们姐弟俩,可真傲啊……”他微微叹了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佳尧,“朝我开个口,就这么困难?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林佳尧胸膛微微起伏,有种撒谎被戳穿的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且不说当年林佳颂和向叡两人还没好到要谈婚论嫁的程度,就算真到那一步,向叡的母亲也不会同意。
就算搞定了宣玉玫,林父也绝对不可能认向叡这个女婿。因为当年林佳尧的母亲,就是跟个大学老师跑了,向叡这一身的知识分子精英范儿,简直每一根汗毛都在戳林父的痛处。
重重困难下,林佳颂守着一段未来堪忧的感情,怎么可能舔着脸找向叡要钱呢?
一个穷人,兜里比脸还干净,唯一值钱的,就只有“体面”二字了。
这微不足道,不堪一击,却又护着林佳颂铁骨铮铮,奋勇向前的“体面”。
向叡是永远也不会懂了。
“我大可以跟家里闹翻,买个大别墅娶了你姐,把她像个金丝雀一样养起来,从此衣食无忧,”向叡道,眼里带着痛楚,“但我知道,这样只会消融她的自尊,挫伤她的锐气,所以我只有拉着她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望向远处,林佳颂正带着张晓朝他这边走来。
向叡忽然不想再多解释下去,跟林佳尧这个只会助纣为虐的王八小子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
既然要重新夺回林佳颂,那就行动起来。
空谈无益,实干有效。
“你回去告诉她,她瞒我的那些,我都知道了。从今以后,我可以不是她的爱人,但我要成为她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