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
林佳颂心头一震,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当年,为了配得上向叡,自卑心作祟的林佳颂撒了谎。
她不敢承认父亲只是个无业游民,弟弟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只能模棱两可地说自己就是普通工薪家庭。
她小心地跟向叡分享大学生活的点滴,只是谈话间始终缺乏对母亲的具体描述,向叡一早就能感知到缺失的那一块,出于爱护,一句也没有细问过。
直到两人逛街被向母撞见,林佳颂猝不及防地领了“正牌女友”这个身份,当晚就被邀请到了向家,然后在三言两语间,暴露了自己单亲的事实。
她至今也忘不掉向家父母看她的眼神——并不是上层人看底层的鄙夷和怜悯,而是对儿子深深的担忧,仿佛只要跟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女孩沾上边,向叡那原本清晰完美的人生轨迹,就会因她而调头急转直下。
如果向叡日后要娶林佳颂,那更是连着后面曾孙三辈都要一起担忧了。
林佳颂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种种,都觉得有些好笑。
她努力考上向叡隔壁大学的研究生,后来跟向叡分手后,又一不做二不休,把林佳尧也硬赶进了向叡的母校t大。
这一切,归根溯源,居然都是因为向家二老的那个眼神。
她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向叡,这一口气,争得也太长了,长到完全改变了她自己,甚至林家人的人生轨迹。
所谓因缘际会,很多时候并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命运的分叉点,总是出现在那些意想不到,又悄无声息的时刻。
林佳颂确实瞒了向叡很多,单亲,爸爸,弟弟,以及后来的癌症和辍学。桩桩件件,都是压在她身上的重担,衣衫褴褛负重前行的时候,尚且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如果有个光鲜亮丽的向叡在旁边看着,她便觉得那光太耀眼了,照得她的命途愈发寒碜。
所以——要瞒就得瞒到底,反正也没有以后了。
“瞒你什么?”林佳颂转过头来,看着向叡道,“我没有妈妈这件事,不是早就露馅儿了吗?结果吓了你爸妈一跳呢。”
向叡一怔。林佳颂主动揭伤疤,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不可能凭空变出个妈妈来,所以瞒了就瞒了,我也不打算跟你道歉。”
向叡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他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其他的也跟你没关系,”林佳颂决绝道,很有些快刀斩乱麻的魄力,“向总,活着很累,你就不要再拿陈年旧事来烦我了,我俩差太多,你看不出来吗?”
向叡默着不说话,只是把“陈年旧事”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对林佳颂来说,“分手”两个字一说出口,就代表着两人的故事翻篇了,可他却把自己困在了过去,一直在单方面地失恋着。
哪有什么陈年旧事,对他来说,每一天的思念和痛苦都是鲜活的。
“我没有同意。”向叡忽然说。
林佳颂:“同意什么?”
“分手,我不同意,你不能单方面宣布结束。”
林佳颂:“……”
“向总,确切来说,那不叫分手,”林佳颂按了按额头,心一横,“那是我甩了你,我想甩就甩,不需要你同意。”
向叡再也忍不了她的渣言渣语,他快步追上林佳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对啊林佳颂,你把我甩了,然后天天戴着我送的项链干什么?你以前不是嫌弃那项链很中二不肯戴吗,怎么分手后又难舍难分了?”
林佳颂被他问住,手腕也被捏得生疼,她急着想走,在向叡骇人的目光下躲闪片刻,忽然想起林佳尧骂她的话,来不及过脑子就脱口而出:“我悼念亡夫还不行吗?”
向叡:“……”
空气忽然凝滞,林佳颂说完立马就后悔了,简直恨不得飞回去把林佳尧的脑壳砸个大包,谁让他那破嘴乱讲,给她灌输这种奇怪的话。
刚才她还气势汹汹,这话一说出口,无异于自毁城墙。
好尴尬……
林佳颂僵立半天,找补道:“都分手三年了,前男友坟头草都三米高了,我就不能拿出来悼念一下吗?”
向叡一言不发地盯着林佳颂,骨节分明的大手仍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只是嘴角似笑非笑地上扬着,分明在看她的好戏。
林佳颂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又被自己给蠢到了。她平时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一到跟向叡对峙的关键时刻,就表现如此拉胯呢。
还“坟头草三米高”,怎么不说年年还要给他上坟呢……
向叡勾起唇角,提醒她:“刚才不还是亡夫吗,怎么又成前男友了?”
林佳颂:“……有区别吗?”
向叡点头:“当然有。我听曾亦涵说,你一直都是单身——”
他忽然俯身,凑近林佳颂的耳畔,调笑道:“你该不会是在替我守寡吧?”
林佳颂震惊地看向他,一眼对上他忍笑的眼睛,忍不住在心里骂,太坏了,实在太坏了,向叡以前还颇有些纯情少男的样子,不过才去美国三年,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美国的空气有毒,还是美国汉堡把他给吃坏了?
这样的向叡是陌生的,林佳颂有点手足无措,她生怕再这么聊下去,自己还会一句接一句地犯蠢,于是也顾不上矜持了,抬起向叡的手就咬了一口。
向叡吃痛地叫一声,手刚一松开,林佳颂就飞快地窜出了房门。
过道里的风涌进来,吹乱了向叡额前的碎发,他望着林佳颂远去的背影,呆了片刻,揉着手背,低声嘟囔一句:“甩了我不说,还要咒我死。”
说着在手背那排清晰的牙印上,用指尖点了点,语气中带着点无奈:“林佳颂,你可真是个坏女人。”
林佳颂是跑着回的酒店房间,要被发挥失常的自己给蠢哭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同屋的张晓睡得很沉,林佳颂怕吵醒她,只好就着昏暗的壁灯,蹑手蹑脚地往里屋走。
她像一尊菩萨一样,在昏暗的夜色中,双腿盘坐在沙发里,心里不停地盘算,该怎么处置向叡送的那条骷髅项链。
直接还给向叡,以此证明她不在乎,来堵住他的嘴?
还是假装今天的对峙没发生,以后再也不戴项链了?
不,如果装鸵鸟的话,向叡肯定会抓着这根项链借题发挥,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卧室主灯“啪”地一声开了。
张晓惺忪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奇道:“这都凌晨四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林佳颂撑着头:“睡不着。”
“为什么啊?”张晓问。
林佳颂叹一口气:“死去的前男友忽然攻击我。”
张晓:“……”
张少女半夜醒来,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待到她反应过来林佳颂的前男友是谁,顿时激动地叫道:“你是说richard吗?”
林佳颂一副“还能有谁”的表情。
张晓更激动了:“展开说说嘛姐姐,richard是怎么攻击你的,嘴对嘴吗?”
林佳颂:“……”
张少女一个热爱八卦的小丫头,肯定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林佳颂虽然发愁,倒也还算冷静,不打算再给她提供八卦素材,只是说道:“八卦时间到此结束,睡觉。”
张晓一脸意犹未尽。如果是其他女人的八卦,她缠一缠,对方肯定忍不住就说了,但林佳颂是个非常理性克制的人,几乎是秉承了所有职场女性优雅成熟的美德,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一句。
她只好抱着遗憾入了梦。
哪成想,优雅成熟的林佳颂,哄完下属睡觉,就立马抱着手机,劈头盖脸地把自己的亲弟弟痛骂了一顿,末了还不忘威胁:“明天见面你就完蛋了,害我在向叡面前出糗,受死去吧林佳尧!”
半晌,林佳尧发来满脑袋问号的表情包,附字:“姐,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向叡怎么你了?我给你报仇!”
“林佳颂你是疯了吗?”
林佳颂瘫倒在沙发里,要烦死了。
被向叡追着调进技术部的时候,她没慌,还有勇气跟向叡对峙;被他猝不及防地拥抱,她也能用一句“不配”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这次,她想不到守住阵地的办法了。那条见证着旧情的项链,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还也不是,丢也不是,留着更是麻烦。
她感觉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
如果遵从自己的喜欢,跟向叡重新开始,势必要面临跟三年前一样的处境——阶级悬殊,不被他父母接纳,再加上父亲的病,前方更是千难万难。
她经历过一次,已经受够了这种累,再也不想过一心只为了向叡活着的日子。
如果继续装鸵鸟往后退,向叡最擅长的就是乘胜追击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肯定会抓住她的退缩,不断地制造机会接近,以此来试探她的真心。
那她平静了三年的生活,就再也无法维系了。
进退两难之际,理性还是占了上风。
林佳颂依然是那个俗人,亲情、事业、金钱什么都想要一点,唯独不想再牺牲所有去追随一个男人。
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好,很难得了,其他的不敢再奢望。
林佳颂翻身坐起,点开工作聊天软件,找到那个写着richard的名字,发了一条信息:
“项链我会还给你。如果你不想我辞职消失的话,以后就请只做向总,不要再提以前。”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表明决心——
“我绝无意愿再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