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
向叡大手一挥,拉上窗帘,把窗外的漫天星河隔绝在外。
公事公办的时候,他总是显现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酷,说话做事都像ai机器一样,只谈最优路径,不谈个人感情——哪怕是他即将利用别人的感情。
“让黎晚晴到国内来,我陪她演一场戏,”向叡对桓御说道,“她不是想拿patrick来制衡我吗?那我就再引入一个第四方,坐收渔利。”
桓御疑惑:“什么第四方?”
向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桓御反应了一小会儿,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呀?”
向叡点头。
“我会要求她,将patrick手中的部分股权出让给你,由四方共同开发。等patrick在转让合同上签完字——”
向叡顿了一下,看向林佳颂:“林小姐,你就要和我跑一趟洛杉矶,把技术团队的核心人员挖回国了。”
林佳颂忽然被叫到,还是这么生疏的一声“林小姐”,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小姐?”向叡又出声提醒。
林佳颂回过神:“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釜底抽薪’吗?那专利怎么办,黎晚晴被你摆了一道,不可能同意签署授权书的。”
向叡轻笑一声,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什么专利?你是说黎晚晴手里的那张废纸吗?”
林佳颂更加疑惑了。
什么叫废纸?专利授权书是整个项目的源头,难不成,向叡想要放弃专利,得不到的宁愿毁掉,也不留给黎晚晴?
“patrick之所以利用媒体炒高估值,就是怕这个项目烂在手里,我跟黎晚晴闹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公司估值就会暴跌。倘若这时候桓御接盘,他肯定巴不得甩得一干二净。所以到时候四方合作,就会变成三方,桓御,我,黎晚晴,出局的是哪个,岂不是一目了然。”
“林佳颂挖走核心人员,架空整家公司。黎晚晴手里的专利,只要我不签字,它就是一张废纸。我手握这么好的技术,凭什么要去服务一群自以为是的洋鬼子?我们国内的公司不比他黎烨的强吗?”
在座的人都被他这快刀斩乱麻的架势惊到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向叡的能屈能伸。
下这么大一步棋,还得舍弃美色,略施美男计,向叡也真是豁出去了。
桓御忍不住感叹:“啊……我就说黎晚晴是个倒霉孩子嘛。一心爱情郎,情郎还要宰她,好惨。”
“她联合别人挤走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向叡神情淡漠,一副绝情寡义的冷脸,“还有,永远不要同情资本家,得不到就毁掉,她那叫爱吗?”
林佳颂顿时被他这副冷心冷肺的样子给冻得一个激灵。
向叡果然是变了,如果当初她追求的,是这样一个毫不留情的人,她的恋情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连点儿温情的渣儿都不剩。
“桓御,”向叡忽然叫道,“视觉识别专利用不了,我手里还有一份语音识别的专利,而且技术团队能够无缝衔接,你父亲应该会感兴趣。”
桓御还处在震惊中,向叡是有三头六臂吗,怎么砍掉一个头,还有一个头呢?
旁人苦心研究五年以上,能在某一个领域获得些许成就,就已经算是祖上烧高香了。向叡才二十六岁,直接跨领域拿出两份专利,真是夸张至极。
以前他鄙视知识分子,装什么清高,只要钱砸得够多,还不是要被他们这些资本家收入囊中。
现在他不敢说大话了,毕竟人与人的智力差距是不能用金钱来弥补的,向叡这位高智商人才确实让他望尘莫及。
桓御尚未发话,曾亦涵就一脸激动地问:“什么?你还有语音识别专利,这不正好是给我们集团量身定制的吗?”
众所周知,桓氏集团最赚钱的业务,就是智能硬件。之前曾亦涵在华南区劳苦功高,就是因为他招来的技术团队攻克了生态系统的难关,至此那些硬件销售额才翻了数十倍不止。
硬件生态,讲究的是极其流畅的人机交互,如果能够配备一流的语音识别服务,就相当于配上了私人智能管家,必然能把系统做得更上一个台阶。
向叡点点头,许是被赞美惯了,对着曾亦涵的惊讶也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给桓御下任务:“收购patrick股份的钱,你得从你老爸那里骗,拿我这份专利和技术团队做筹码,应该绰绰有余。”
桓御忽然被天降大饼砸中,一时间眼冒金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跟我家老爷子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桓御苦着脸,“要不是杀了我会让他断子绝孙,他肯定一早就给我毁尸灭迹了。”
向叡一摊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我管不着,你看着办。”
桓御:“……”
居然还学会耍流氓了!
曾亦涵这时候适时劝桓御:“小桓总,雏鸟要高飞,一定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翅膀硬了。老桓总不可能自己想通给你机会,你倒不如给他个能赚钱的项目,当儿子他不待见你,当合作伙伴的话,还尚有一搏。”
桓御诧异地看他一眼,越来越不懂曾亦涵的立场了。
按理说,曾亦涵作为集团派下来的亲兵,肯定是来挑他错处,和管着他花钱的。曾亦涵连同他带着的林佳颂,都不可信。
前不久他还因为曾亦涵的桃花债,把这人从出身到人品贬损了一番。
现在曾亦涵却在为他考虑,如果不是这人心胸格外宽广,那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把人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他说的话确实在理,桓御只好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我去试试。”
四人结束一番高能密谈,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
曾亦涵直呼“人老了熬不住”,转身开溜。临走还不忘关心下属,拍拍林佳颂肩膀,叮嘱她:“回去泡会儿脚,睡觉会更踏实一些。”
林佳颂点点头,曾总有时候好得像个男闺蜜,难怪一把年纪了还魅力不减,小姑娘一车一车的,都贴着屁股后边追,他躲都躲不过来。
桓御也伸了个懒腰,宣布给在场的人放半天假,上午不用早起,吃下午饭的时候在宴会厅再聚。
其他人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林佳颂和向叡。
两人尴尬地坐了一小会儿,林佳颂道了声:“向总晚安”,准备回屋。
向叡忽然叫道:“佳颂……”
林佳颂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他。
向叡一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她,似有千万情绪,到嘴边只化成一句:“刚才吓到你了吧?”
林佳颂不明所以:“什么?”
“我不该凶你的。”向叡神情有些懊悔,想说句安慰的话,又发觉自己没有身份,方才谈生意时的机锋都收敛不见,只剩下手捧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林佳颂看着向叡,沉默了好一会儿。
“向总,”她平静地看向他,“你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跟我说这样的话呢?”
向叡被她这一句问住,恨得牙都在痒。
不用她时刻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只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缠得他难受,像冬日里被点燃的枯草地,烧成一线,往后望去,尽是一片漆黑的焦土。
他的身后一片荒芜,而身前,尚且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林佳颂。
他已经无路可选,还管什么立场不立场。
“立场么……前男友,上司,随你选吧。”
林佳颂一哽,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坦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被向叡的坦诚将了一军,勉强保持着镇定自若,微笑道:“谢谢向总关心,如果你当初把这种关心用到黎晚晴身上,或许公司早就估值几十亿了,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在背后算计她。”
向叡好整以暇地点点头:“不错。”
说着他忽然朝着林佳颂伸出了右手。
精致的蓝宝石衬衫扣,擦着林佳颂的面颊,带着男性皮肤特殊的温热轻掠而过。
向叡的手在林佳颂的耳畔迂回一个小弯,绕到了她后脑勺的发髻上。
林佳颂吓了一跳,向叡按着她的头干什么?
以前他对着瞧不起的对手向来不讲情面,对待女性也是疏离地拒绝,冷是冷了点儿,可总归算是个绅士。
现在该不至于要强迫前女友做点什么吧?
吃了三年的美国汉堡,竟把他吃得如此开放了吗?
林佳颂心中震惊,正准备往后退一步,摆脱现在在这种暧昧诡异的局面,向叡却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了。
耳畔是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向叡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熟悉的清香,咫尺之间,流窜在温热的空气里,林佳颂觉得头有点发晕。
又是这该死的海洋香型洗发水味,他就不能换一种吗?
太熟悉了,这种温度,这种味道,仿佛昨日重现一般。
如果不是牢记着两人的身份,下一秒,林佳颂应该会紧紧拥抱身边这个男人,然后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撒娇。
林佳颂僵着身体,理智和感官正在矛盾地打架,忽然感到耳畔的发根有点发痒,她这才发觉,原来向叡正用两根手指,捏着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细细把玩。
“你说的每一句都对。”向叡用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林佳颂耳畔说道。修长的手指上,发丝一圈一圈柔软地缠绕着,一头攥在他的指间,一头连着他日思夜想的林佳颂,好像要替她跟他缠绵不休似的。
等玩够了,他才捻起那缕头发,轻轻地别在了林佳颂盘发髻用的小发卡上。
他看了眼林佳颂粉红柔润的耳垂,上面戴珍珠耳环用的小耳洞,都是当年他陪着她去大学城打的。
明明人近在咫尺,心却那么遥远。
“可是你忘记了一个前提。”向叡道。
林佳颂实在受不了这么近的距离,她退开一步,摸了摸被向叡理好的头发,掩盖住眼里的慌乱,随口接了一句:“什么前提?”
向叡看向林佳颂,漆黑的眼眸,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我不爱她。”
林佳颂:“……”
“不想知道我爱谁吗?”向叡又问。
林佳颂望着他的眼睛,发现里面充满了痛苦,而这些痛苦是她给的,三年了,居然还是这么的浓烈,仿佛像钉子一样,要把她钉在原地。
“不想知道。”林佳颂只能这么回答,只有逃避,才能将她从自责里解救出来。
她的身体跟她的想法一样诚实,话一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准备逃离这个必须与向叡对峙的空间。
她得出去喘口气。
向叡看着她的背影,毫不意外,也不想深究,而是转移话题:“我一直想不通,横在我们中间的,到底是什么。”
林佳颂脚步一顿。
背后那个声音,在被蒙在鼓里三年后,终于开始靠近真相——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