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的长辈
“哎哟,我的宝贝,快让妈看看,这都瘦成杆儿了!你这得遭多大的罪啊…来来,快进来,快到家里来。”
明宜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干妈”,就一路被王女士半牵半挟持着,懵逼地眼看着自己没能进得了自家的门,反而被热情地带进了对门邻居家。
“你陆叔啊,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棒骨,给你炖骨头汤喝,还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
“看这小脸儿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你哥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你啊?”
“你说这老天爷讲不讲道理,老骆他们…唉,你爸妈车祸走的,你又马上车祸住了院,连去送他们一程都做不到…”
“出院了是不是就大好了,亦程说你脑震荡可严重了,手还骨折了,给我吓死了!”
“你别怪干妈和你陆叔不去看你,都是你哥偏要拦着,说我们过去添乱,有这么编排自己爹妈的吗?我虽然不会照顾人,但我去陪你说说话也好啊,你陆叔还能给你做营养餐呢…”
“唉,这孩子怎么都不说话,不是撞傻了吧,老陆!老陆!明宜到家了,你快出来!”
明宜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她根本插不上话……她虽然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但毕竟不是她的母语,时日尚短,这新学会的语言还得在脑子里转一道,才能弄明白其表达的含义。
可王女士说话又快又急,话题还无比跳跃,在这密集又无逻辑的话痨攻击下,长公主一败涂地。
陆亦程看着明宜一脸茫然无措地向他求救,扶了扶眼镜,不知道是不是他妈在的缘故,出院时候,他在明宜身上感受到的疏离感消失了。
“妈,您悠着点吧,明宜才刚出院。”
王盼盼白了他一眼,“我用得着你提醒?我不知道明丫头刚出院吗?我是有分寸的好吧!臭小子,老娘还没找你算账……”
战火转移的当下,厨房里钻出来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颗蒜头,对一旁唇枪舌战的母子俩视若无睹,他细细上下打量了明宜,才放心了说道:“宜丫头平安回来就好。”
“我是你妈,我催你结婚怎么了?我生你养你,还没权利干涉你的人生大事了?人小周多好一个人,你偏看不上,你这个混账东西!”
“抗辩!《民法典》第1046条:结婚应当男女双方完全自愿,禁止任何一方对另一方加以强迫,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加以干涉。虽然您生我养我,但您也得守法吧?”
隔壁战场明显已经歪了楼……
“对不起陆叔叔,让你们担心了。”明宜抽空看了眼陆亦程,还是决定明哲保身,人贵在识时务……
陆通从茶几上拿了颗油桃,塞到明宜手里,“饿了吧,先吃个水果垫垫,还有两个菜就吃饭了。”
“你个狗东西,我打死你!”
“妈!家庭暴力也是违法的,您儿子可是律师精英,您可不能知法犯法!嗷!!!爸…我来帮您剥蒜!”
陆亦程扑过来,拽住了正要起身去厨房的陆通…身上的围裙。
他恰好和坐在沙发上的明宜四目相对,眼带控诉,仿佛在问你怎么这么不仗义?
输人不输阵,明宜无声抬了抬左手,我是病人!
陆亦程无话可说,屁颠屁颠跑厨房帮忙去了。
“气死我了!”王盼盼气呼呼坐到沙发上,明宜快速地递上手里的油桃,安慰:“干妈,别气了。”
“哎,还是女儿贴心,不像儿子就会惹老娘生气。”王盼盼顿时眉开眼笑,接过桃子咬了一口,诧异:“这桃怎么一股蒜味儿?”
明宜:“……”
闻名不如见面……不过,明宜觉得,王女士比她记忆中的更彪悍了,还多了个话痨属性……
“宝贝,来,多吃点儿。”
很快明宜碗里的菜就冒了尖,布菜应当用公筷……她动动唇,终究只是低声说:“谢谢干妈。”
明宜麻痹自我,夹了一口吞了,就当是入乡随俗。
陆亦程和明宜相对而坐,看着她动作优雅的进食,哪怕只有一只手,也觉得她举手投足间自带贵气。
那种疏离感又回来了,陆亦程想起他办完出院手续,转身看到站在一旁等待的明宜。那出挑的仪态,通身的气派,哪怕左手一圈笨重的石膏,也未损丝毫。
路人来来往往,总是会被她一眼吸引住,又不敢靠近,只远远的偷看。
他又回想起,这段时间来探病,明宜都是半靠在床上,姿态虽然慵懒,却并不是没了骨头一般,而是好看大方的。
陆亦程那瞬间的冲击感特别强烈,觉得她好像离他特别远,自带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这几年和明宜虽然聚少离多,但之前他从未意识到。
这种感觉,并不是由于明宜对他态度冷漠带来的,而是……陆亦程有些说不上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你的发小家里一夜之间变成世界首富,虽然他待你一如既往,但你内心仍旧会觉得有了距离感。
陆亦程暗笑自己忙昏了头,怎么会突然有这种荒诞的想法。
“咦,你这丫头怎么也开始挑食了?”王盼盼看着明宜碗里剩下的丝瓜,瞅了眼便宜儿子,告诫她:“你可不能学你哥的坏习惯!”
无辜中枪的陆亦程:“……”
“干妈,人长大口味是会变的,我现在就很讨厌丝瓜。”明宜面不改色地说谎。
身为长公主,明宜身边危机四伏,明枪暗箭。那些个惯会洞察人心的老狐狸,她但凡有一丝纰漏,下场定会凄惨无比。
长公主素来难以捉摸,喜怒无常。
但她现在是骆明宜,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她真的很讨厌吃丝瓜!
“好吧,既然你这么讨厌,那咱们就不吃了。”王盼盼转头对老公说:“老陆,下次宜丫头来,别做丝瓜了。”
陆亦程:“……”。妈你要不要这么双标。
“你以后多来家里吃饭,自从你出国留学后就没来家里吃过一顿正经的,每次都是扔下礼物就走,搞得干妈怪伤心的……”
明宜真心开怀,以后可以做一些她想做的,不必步步为营,生怕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她满口答应:“好,我以后会搬回对门住,到时候肯定天天过来蹭饭。”
“那太好了,你说你,一回国就非要搬出去住,说什么离公司近,那外头哪有家里好……”
看着明宜和自家老妈话起家常,陆亦程才发觉明宜确实是长大了,她这么出色,他应该为她高兴,而不是想一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
饭后又被王女士拉着絮叨了好久,然后就大包小包的给她塞东西。
“这个,这个也给拿上,还有这个,唉对了,老陆,你之前给我买的燕窝搁哪了?”
明宜被一堆吃的用的围起来,快无处落脚,论如何与过分热情的长辈相处?这实在是长公主从未修习过的课业。
老夫妻俩嘀嘀咕咕的声音从里间传过来,“我说你老是把这东西放在我找不到的地方,你是不是故意的。”“盼盼,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很快,王盼盼拿了盒燕窝出来,明宜有些无奈:“干妈,我什么都不缺,您都自己留着用吧。”
“不行,你太瘦了,得多补补。”王盼盼想把燕窝塞她怀里,又想起她手受伤了,于是一把塞给便宜儿子,一巴掌虎虎生风拍到陆亦程肩膀上:“愣着干嘛,帮你妹妹搬东西啊。”
明宜对着陆亦程无声摇头,陆亦程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老老实实地当起了搬运工,她只好再挣扎一下:“这个我自己也不会做呀。”
“简单,扔水里煮就行。”
“……”
明宜语塞,哪怕她对厨艺一窍不通,也觉得这话有些…天真的离谱?
更别提她以往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就拿她爱喝的冬瓜燕窝羹来说,先不说味道如何,她嘴刁,那燕窝是一丝细羽都不能有的。若被她尝出来,小厨房的人虽不至于掉脑袋,那也是要罚俸禄的。
让她自己做,她肯定是不行的,更何况这盒燕窝品相一般…她不太想吃。不是她挑剔,主要是锦衣玉食惯了,由奢入俭难,好吧,她就是挑剔…
最后还是连人带东西一起回了家,长公主再次失守阵地。
“晚上来吃晚饭啊,外卖不健康!”王盼盼扒着自家门框,对正要关门的明宜喊。
陆搬运工功成身退,还顺便把自家老妈往屋里推,“妈,晚饭我给她送过去吧,让明宜歇会,她精神头不好,您让她清净会儿。”
“那行,你给她送过去也行。”王盼盼认同的点头,随即大怒:“你嫌老娘吵是不是?!真是养儿不如养条狗!”
陆亦程朝明宜摆摆手,关上了自家的门。
明宜也关了门,很快就听不见王女士如洪钟般的声音,陡然安静,生出些寂寥来。
她在家里逛了逛,这里仍然如骆父骆母去世前一般,他们惯用的东西在趁手的地方,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明宜来到属于原主的房间,她窗台上的那盆海棠,叶片黄了大半,眼看活不成了。但她记得,每次回来小住,它都被照料得很好。
她伸手抚了抚干枯的叶子,轻声低语:“既然你不愿再面对这世界,那就让我借用一下你的身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