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开学第一天，宿舍楼底层签到并q q群里打个卡，完成后便是自行安排时间，待到第二天晚上，辅导员才会召集开班会，交代新学期新任务。
孟惊时是在鹿嘉岁下飞机坐上专车后回的消息，说他已经在帮忙料理鹿程的后事，让她们三个人路上注意安全，尤其是她，收掇好宿舍床位再想过来也不迟。
奈何出事的是她最亲的人之一，鹿嘉岁心急如焚，行李安置桌位前，输入孟惊时发来的定位滴滴叫车往京平殡仪馆，和孟惊时、鹿丽庄和林斌会合。
途中，她给她的辅导员发请假申明原因。
路上堵了四次车，鹿嘉岁到时，林斌拉开出租车后座门，掌着车门，鹿庄丽双手端着一个长方体木头匣子矮身坐了上去。
孟惊时朝她点了一下头，招了一下手，骑上身旁摩托车：“来，戴头盔上后座。”
“嗯？”
鹿嘉岁心生疑惑，可眼前形势，她深知不太能允许她问，接过头盔戴好，跨上后座，坐稳。
伴随孟惊时的“抱紧我”三个字，鹿嘉岁耳听摩托车引擎发动声，面颊感受风的流动。
孟惊时载着她来到城郊公墓园。
此情此景，鹿嘉岁心明了，鹿程已经火化结束，她的六姑姑和六姑丈决议在京平将他安葬。
现下天色漆黑，想必是前来咨询买墓，而后过两三天即可下葬。
摩托车相对来说不容易堵车，但它限速低，因此，鹿嘉岁和孟惊时并排站立没有等很长时间，十几分钟后，鹿庄丽和林斌到来。
夜晚墓地打车不易，林斌拜托了司机驻留，转身行走至保安室，跟保安交流了几句，少顷，公墓经营者亲临邀请他们移步休息室座谈。
鹿嘉岁直勾勾盯着圆红木桌上的木匣，林斌与经营者的对话，一句也没进她耳朵。
恍惚间，同她并坐的孟惊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神，跟着室内一干人站起，只知第二日鹿程便可入土为安。
经营者陪送他们到路边车停靠点，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彼此道别。
鹿庄丽用手帕纸抹去新流出的泪水，开口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岁岁，小时，你们几点门禁？”
“我学院后天报道。”孟惊时余光瞄见鹿嘉岁低头打字，替她回答，“京平大学各个学院标准是晚上十点十分，但上学期期末嘉岁学院出了点事，提前了十分钟关闭宿舍门。”
林斌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那不是只剩一小时？！”
“是，林叔叔，我送……”
“那就这样。”
再次经历丧子之痛，亦作为一个家的顶梁柱，年已五十二岁的林斌冷静地说安排：“小时，你清楚去京平消防队的路，那里的队员们也认识你，你带鹿阿姨去，也更快些。我送岁岁，一起坐出租车回她学校。”
“不用了。”
“啊？”
鹿嘉岁收好手机，面容挤出歉意微笑：“我妈妈向辅导员通了电话，证实是紧急家事，辅导员给我批假了，我刚刚订好了酒店套房。”
“啊？”林斌一怔，问，“那你明天早上没课？”
鹿嘉岁摇头：“没，明天就明晚开个班会。”
“噢噢。”
鹿嘉岁说：“六姑丈，您方才有几瞬没紧绷住，我知道您和六姑姑同样悲痛。”
“……”
林斌眉头皱起，似乎内心拧巴挣扎，几秒后终于略微低下头颅：“是啊，程程对于我们而言，早就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
鹿嘉岁沉重地“嗯”了声：“是以，我和你们一起去收理哥哥的遗物。您和六姑姑在旁休息，我和孟惊时动手，多一个人多个力量，大家也能快一点休息。”
“……嗯，有道理。”
“那我们出发？”
林斌准许：“出发。”
京平消防队有三个宿舍三个门，孟惊时把鹿程生前住的宿舍定位传送林斌手机上，随后摩托车和出租车各发出引擎的声响，行驶在各自的车道上。
孟惊时提前联系过，四个人进入消防站b栋宿舍楼一路畅通无阻碍。
三分之一的东西装进编织格子袋，孟惊时被自称是平安队队长的的男人叫到走廊圆盘聊事。
活也不是只有双人才能干起来，鹿嘉岁视线停顿了一秒，转身弯腰搬出床头柜底层抽屉里的六本记事本。
哦，最上面一本是日记本……嗯？！日记本？？？
鹿程竟然会写日记？
他平日里的性格作风，从哪方面看都不太像。
鹿嘉岁瞠目结舌。
真是难以置信！
震惊归震惊，鹿嘉岁可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爱好，即使日记本的主人乃死者。
她暂且搁置这六本本子于柜面，打算后面把它们和鹿程的大学教科书资料等一并放到鹿程的大号旅行背包里。
抽屉最里有一些足球小手办，摸上去质感是陶瓷制品，易摔裂，鹿嘉岁挨个用泡沫膜裹了五层，再轻放袋中。
“你这人心里是有多么黑暗啊！我家程程绝不可能是想自杀的！你说数据精确？这么肯定？”
“呵呵，理论对错与否还得实际认定，你在场经历了吗你就理直气壮说我儿子不珍惜生命？简直不可理喻！”
“看资料年龄也是个快四十岁的人了，说出如此颠的话！”
“得亏我趁我老公去上厕所擦肩的时候偷摸出他口袋里我的手机，看我好好教育你。饭……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乱讲。”
鹿嘉岁背后，鹿庄丽上气艰难接上下气，话音愤恨。
下车的时候，鹿庄丽触亮手机看时间，有关鹿程的死不友好的微博言论弹出。
单是点进去看见第一句话，鹿庄丽呼吸急促，扶着她的林斌眼尖手快夺走鹿庄丽的手机，帮鹿庄丽顺气的同时，叮嘱鹿嘉岁和孟惊时不得让鹿庄丽再看手机。
对此，鹿嘉岁隔几分钟就会确认自己的手机在不在裤子口袋，在鹿庄丽说“……手机”这句话之前，她还以为鹿庄丽仅针对那句“鹿程百分之百时自杀”的话怄气，万万没想到鹿庄丽知晓了更多。
这可就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
不行！
鹿嘉岁蹭地站起，急切下忘记怀里有一个裹好的手办，它顺路滚落地下。
五层加厚泡沫的保护，鹿嘉岁不担心它会有什么损害，倒是她起来的过程膝关节特别重撞到了床头柜，起先没怎么放好的日记本掉落在地。
“！”
日记本对半摊开。
天花板正中央的白炽灯亮度极佳，鹿嘉岁看清那一页的日记毫不费力。
[20xx年12月21日
梦想当一名人民警察的，但是岁岁记得真鹿程的梦想。
嗯……真庆幸我没有嘴快说出来。
消防员就消防员吧，我亲生父母做的错事，我也算是顶替了他的人生，要替他好好生活下去。]
“……”
鹿嘉岁心口抽疼。
鹿庄丽没觉察到鹿嘉岁的动静，自顾自发泄一通完感到闷热，推开了背靠着的窗户。
三月初，中下午热得仿若夏季，早晚的风却大又凉。
猛风灌入，日记本内页翻动。
风停，页停，跃入眼帘的是鹿程死前一天的日记。
[2021年3月2日
最近几起火灾事后都蛮心悸的。
梦见真鹿程了，梦里他说感谢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当然了，我会好好活着，孝顺他和我共同的爸妈。
也当然，干我们这一行，以人民的命第一位，我第一次出任务就写了封信——算遗书吧，希望养父母好好的，希望——这封信他们这辈子不用看见。
好困，睡觉，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一个好天气，岁岁开学。]
“……”
孟惊时回来时，鹿嘉岁泪流满面。
-
2021年3月4日，同3月3日一样，也是一个好天气。
上午十点二十三分，天时地利人和，鹿程安葬立碑。
林斌和鹿庄丽轮流对着鹿程的照片说了一些话，又到他右旁真鹿程的墓前说了几分钟。
鹿庄丽悲恸闭上眼睛，林斌强有力环抱住她才阻止了她身子前倾撞碑。
夫妻俩在两墓中间静站了十余分钟，林斌系念鹿庄丽的身体，执意带她离开。
临行前他问鹿嘉岁和孟惊时。
鹿嘉岁木讷答她再坐坐，孟惊时陪同。
自家侄女的精神状态要比妻子的好很多，叠加将来的准男友陪伴身边，林斌点头说好，放心地走了。
目送夫妻俩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视线，鹿嘉岁释然般笑了两下。
“孟惊时。”
“嗯，我在。”
鹿嘉岁双手托着下颌，双手肘支着膝盖，眼睛看向真鹿程的墓：“我心疼他遭算计不能长大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也心疼他这一生几乎是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两句话全无指名道姓，但孟惊时却明白两个他不是一个人，第一句的他是鹿庄丽和林斌的亲生儿子鹿程，第二句的他是鹿庄丽和林斌的养子、伴她长大的哥哥鹿程。
孟惊时要说话，鹿嘉岁提前预知，做出禁声手势。
鹿嘉岁说：“听我说吧，我想说说话。”
“好。”
孟惊时稍息式站立旁听。
鹿嘉岁说了好几件事，有她和真鹿程的，有她和鹿程的。
中间没有逻辑关联，她不在意，说到尾巴，一副轻松然的姿态。
因为她的人生理念——向前看。
不知不觉中午，太阳升高空，热气加饿意双重驱赶，鹿嘉岁小指勾住孟惊时衣袖口离开公墓园。
昨天来至今天，鹿嘉岁第四次坐孟惊时的摩托车后座，此次她总算有心情感受。
车开起，她抱紧他的腰背。明明隔着好几层布料，而她的手好似能探出他的体温。
车速随路段的变化有加有减，但她的心跳值只会往上加。
两座鹿程的墓，她领悟未来的千变万化预测不了，唯有珍惜当下。
她与孟惊时到结婚还有着几年的年光，从现在开始谈恋爱，边谈边挖掘，未尝不可。
摩托车逐渐减速，鹿嘉岁抬眸看见不远处金灿灿的校名。
鹿嘉岁半边脸贴在孟惊时后背，说：“孟惊时，我们谈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