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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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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絮公主再次去看望东承太子时,她期待中的好转并没有出现。

    哥哥的虚弱比前几日更胜,好像他整个人已经从内部被慢慢掏空了。奇怪的是,这几日他已不再喊冷,倒是不停地出汗嫌天气热。南絮在他身旁摇着扇子,时不时别过脸去不忍细看兄长紧闭双眼的痛苦表情。

    此时,她多么希望之前的巫蛊仪式能真的起作用啊。或者,让自己代替哥哥受罪也行,他不光是这个家庭的长子,还是自幼被寄托厚望、受各大世家钦佩敬仰的储君。不像自己,只是个闲散公主而已,自从发生了跳上决斗台的那件事,甚至算得上全国上下的笑柄了。看着凝神香的烟柱在扇风下袅袅飘散,南絮默默祈祷,愿意拿自己的健康和哥哥交换。

    傍晚时分,细雨如丝从窗户飘进来,太子终于神志清醒了些,南絮也停下了手中的羽扇。侍女送来的保元汤,还没来得及喂到哥哥嘴里,门外便响起了慌张的通报声。

    “殿下,永安候世子从边关回来了,在门外求见。”

    “延庆?”哥哥的声音久违地出现了波动,一时间没注意将汤药碰洒了。南絮忙唤人过来擦拭,心里琢磨着哥哥的病情对外是完全保密的,永安候世子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间点回京,还偏偏要见太子。

    但说起来,这个延庆与兄长算得上知交好友,自幼一道在皇家书院读书,小时候每次去骑射场都能看到他们两骑着马你追我赶的场景。谁都以为,他会一直陪伴太子左右,等哥哥登基后继续在朝中做他的左膀右臂。直到四年前的冬天,他突然自请去边关戍守。作为天阶贵族、永安候家的小儿子,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听说,延庆也因此在家中和父兄闹了许多不快,但最终谁也没拦住,他还是去了。哥哥却一反常态的,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好像总是跟在他身边一起聊天说笑的那个人突然消失了,也完全没有关系。

    不过,见一面也好。哥哥听说那个人时露出的激动表情已是许久没见过的了。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自延庆之后,太子麾下仍然门客侍臣不断,但能像之前那般交心的,在南絮看来是再也没有过的。

    “让他回去吧,不见。”没想到哥哥望着窗外斜斜的雨丝,抬起手做了这样的回复。他此时的身姿和动作,却像突然绷紧了弦一般,精神了许多。

    一阵皮靴摩擦的脚步声之后,门外的人并没有离去,反而直接向里面开始喊话。“殿下,延庆回来了。我——不,微臣听到一些小人的传言说殿下病危,一时心急,只想见殿下一眼,确认无恙,便立即回边关。”

    外面的声音停下了,哥哥却像听入了神仍陷在其中,口中喃喃低语,“四年,四年了……”。南絮自己久违地听到延庆的声音,也有几分动容,相对而言太子的感触只会更深吧。

    她正想劝说哥哥见一面也无妨,却见他想起什么似的,再次激动起来:想说话却是咳嗽声先出来,猛烈的咳嗽声清晰地传到屋外,似乎加重了他的恐慌,直到侍女端来一杯水,南絮扶着他的背轻轻拍打许久,咳嗽才终于消停下来。

    屋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哥哥脸上因剧烈咳嗽已染上了红晕,看上去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东承,你刚才怎么了,果真不舒服?”

    “放肆!”哥哥大吼一声,因害怕再次咳嗽只得扶着胸口。他的耳朵尖也红了,眼神却惊恐地扫视着周围的人。

    “你先回去吧。”他望着南絮说,“我想歇息了。”接着示意属下把门外的人清退,“让他赶紧走,吵死了。”话虽这么说,南絮走的时候望了哥哥最后一眼,始终觉得他脸上不舍比厌恶更多。

    离开时,她与延庆打了个照面,那人有些尴尬地屈身行了礼,南絮也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她始终想不明白,过去那么好的朋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哥哥在目前的情况下都不愿意见他一面呢。

    油纸伞下,雨丝轻盈像是浅浅的呼吸声。南絮最后隐隐听到那人仍不愿离开,近乎祈求地说,“我不进去,把门开一条缝,只看太子殿下一眼就行。”

    忍不住转身回望,隔着斜斜的雨丝,只见延庆一身戎装还没来得及脱,发梢上的雨丝看上去一片微白,他始终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知道,最终能否如愿呢。

    回来后,南絮随便用了点晚膳便梳洗睡下了。虽然近几日照顾太子哥哥疲乏得很,却怎么也睡不着。细雨中的那一幕在她眼前久久不肯散去,朱红的廊柱下延庆背影铁青,站立得仿佛一尊雕像。那画面似乎在提示她,有什么秘密,是时候要浮出水面了。

    过去,她拉着云深一起苦苦寻觅,却始终没弄明白的秘密。

    “他在惩罚自己。”当时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感悟,但不得不去跟踪哥哥的。

    那次没打招呼就去骑射场找他,眼前是一片秋冬的枯草和黄土。旌旗依然在风中呼啸着,却没看见想象中策马奔腾的身影,只瞧见哥哥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夕阳。他一动不动,尽管野外的风称得上刺骨,束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已被吹的有些凌乱。没带任何侍从,骑射场的小厮也牵了马躲在屋内,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他一个人了,对着荒凉的巨大操场,对着如血的夕阳。

    南絮没有出声上前,找了个隐蔽地方远远望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哥哥依然在那,不禁让人产生那或许只是一尊雕像的错觉。灰色的锦袍灌了风,宽松得很,哥哥的身躯轻盈地只如一支芦苇。

    就在那一刻,她明白不是错觉,哥哥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她又没有证据好向母后明说,便只能开始自己跟踪了。当然,最后真正去做这件事的,主要是云深。

    “昨晚熄灯后不久,太子又起来点了灯,似乎在给什么人写信。”

    “厨房每日都送来一味清热解乏的汤药,太子都是等下人离开后再喝,但好像自己还额外加了什么粉末进去。”

    “昨晚本来以为没事都准备离开了,却发现太子殿下竟起身出门了,也不掌灯。一路小心跟随,发现他竟是去了湖中游泳,或者说只是泡着冷水——衣服也不脱”。

    那可是三九的严寒时节啊!南絮完全搞不清哥哥的意图了,但事情果然已很严重。

    云深还设法弄来了兄长日常服用的药物粉末,南絮拿去让太医鉴别时,说主体是温补的方子,但其中却掺了慢性毒药,应该就是哥哥每日自己添加进去的那部分。

    自此,南絮终于正视了眼前从未设想过的现实——哥哥在慢性自残!他惩罚自己的方式,就是自己消失。

    而让他不愿意继续活下去的原因是什么呢?她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哥哥是那么优秀,他生下来就是天阶,更贵为储君,被父王和臣民寄予厚望。自身天资也高,连皇家书院最苛刻的夫子都盛赞他是“治国明治的奇才”。那时的自己还一腔天真地相信“幸福即将来临”,究竟是什么会让他痛苦到失去生的信念呢?

    延庆立在雕花朱门前的背影又在脑海浮现。南絮突然震惊地想起来那段日子,时间点上就在延庆去边关后不久,太子妃进门之前。接着年少记忆里,哥哥与他二人相处的细节一一涌现。秋风里披上肩头的锦袍、骑射场上赛马扬起的尘土、相见时顾不得礼仪快步奔跑的姿态,原来她将许多当时看不懂的东西都收进了童年的口袋里。如今,等自己也经历了许多,翻翻口袋再看这些,突然间就懂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公主惊坐起来,夜风微凉,窗外的白月季正摇晃着滴落白日的雨水。此时她终于明白哥哥为了这个家,为了继续做父王的好儿子、臣民的好太子,真正放弃的东西是什么。她捂住嘴防止自己叫出声,却发现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越是想起哥哥之前劝自己离开云深时说的话,越是心如刀绞,“有些人甚至一辈子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喜欢不是活着必须的。”

    想到这,她忍不住叫来了侍女,点了灯,从衣箱里翻出针线来,想要连夜缝制一件披风。上一回,在哥哥那么痛苦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做的。

    那时,她还找来了最有经验最巧手的阿嫲教自己。只是,她到底没经验,缝出来的针脚就像小鸡在雪地上留下的爪痕,阿嫲都忍不住笑了。屋外北风阵阵,南絮在屋里一针一线照着阿嫲教的做起来,好几个晚上甚至点灯赶工。纸窗户映照出她赶制罩袍的身影,一针一线,从布料中穿进穿出,偶尔也像个老手那样在发间稍微过一下。尽管最终,凤凰图案看起来更像山鸡,牡丹花的纹路也好像是雨打后的残枝,不管怎么说,那件玄黑色的罩袍在公主手里完成了。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哥哥,也清楚得很他的困难无法告诉自己。只是莽撞地想要告诉他,别放弃,别走。

    送锦袍的时候,正是黄昏,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因为冬天冷嘛。我之前送到府上的那些驱寒药材,应该也都收到了吧。”边说边拿过袍子,给他披上,“无他,天——冷、水——冷,希望这袍子做个提醒,无论什么时候都请哥哥保重身体。”

    听到异常的“水冷”后,太子笑容微微凝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笑笑,像明白了什么。两人半晌没再说话,夕阳的光照进来。太子深呼吸,静静感受着披上罩袍后的温暖。临走时,他终于在身后喊出声,“我收下了!很好!”

    自那以后,云深便没再报告异常了,哥哥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场暴风雨终于没有来临。

    四年过去,再做这件事,南絮手上仍然生疏,好几次扎到自己的手指。飞针走线之间,她常常想到哥哥,偶尔想到云深,偶尔从针脚中抬头,望一眼窗外盛开的春花感叹命运是如何从她和哥哥身上碾过。

    或许,这一次也能行呢。将这件锦袍做好,送给哥哥,他一定会再次逢凶化吉的。抱着这样的信念,公主寝殿的灯笼亮了一整晚。

    但也有些极困倦疲乏的时候,她抵不住内心的忧虑和恐慌,试探性地想一想:如果这次不能成功,如果哥哥真的离开,那么这个国家和自己的命运,未来将会被推向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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