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谜未解街坊凑谜 述弊端各有衷情(一)
谁都知道写书唱戏,内含七情,不外悲欢离合。自古传今未离好坏二字,好事相逢恶事常遇。都知道不怕遇不上好事,只怕遇不上好人。每人处境邻里亲朋挚友,谁都难脱离。事出内外结成好坏,儿女亲,夫妻近,更能扯破脸皮。衷心陈苦心劝,皆如污秽。此乃心田各异,利出群益私心难善。可我两口子从始至终,倚邻谊众益,求福禄寿,心田自觉吉利。
胡大爷正头枕大坯想古思今,胡大妈道:枕头话乱批!你去街里赶快去寻那三个丫头去!我不放心。胡大爷道:饭做好等着呗,你叫我去哪里搜寻?如相逢还好说,我从东她仨从西回来,你还得去寻我。真真岂有此理!放卧兔你不抓,非叫我去抓跑兔。胡大妈听他说有理,转身去门外,正迎上三个回来。小芝急忙进屋扯三爹耳朵,三妈也急忙跟进道:快看小猪好不好,不好叫他挑走。
胡大爷就怕小芝揪耳朵,手一摁炕坐起来,眼盯着小芝那点神气劲,笑眯眯赶紧下得炕。因早就听小猪叫,想是房外路上过。自己有五年不养猪。此时立刻下地出得东边二门一看,哦,齐财神!他的小猪没挑!嗐!真有日不见你,也兼我不去上街,这使咱俩很少见面。今日相逢咱哥俩得说会子。
齐财神道:老哥享福啦!豆腐丝豆腐这行拉吗小猪,可是一本万利。那你怎放下呢。胡大爷道:抱几亩地过个晚年,也怪不错的。还想什么大饽饽吃,老啦呀心气都低啦。齐财神道:你信我说的就行,小财奔大财滚。一个是算命,一个是拼命。万别养老在炕上坐,什么也出不来。两人哈哈对乐。
小芝给拿出一两六钱银子交给齐财神,齐财神一咧嘴道:大哥改日见。胡大爷道:你吃中午饭走。齐财神道:我就为买花布给闺女做衣,无法方卖这四个小猪。咱早晚再见。小英和小翠把两只鸡捆上腿,把小驴棚收拾好挂上两个破笼子,叫这两只鸡下蛋。小猪也放在这里弄个门挡上,小猪跑不出来就行。
这方得吃饭,胡大爷道:我不知你们仨孩子,干大人事买东西说一声。小英笑道:三爹别怪。小芝道:我三个去玩,谁也无想买鸡又买猪。多是强迫送手的,我们不要,屁股后边追送家来。
胡大妈道:这赶集的事遇上嘴勤的人,见风使船。小英接道:三妈说的对,就是这样。您说这两只鸡加这四个猪,价钱是高是低?胡大爷答道:这现在哪里有准价?我是说没把我叫去。这可也难说,你三个没奔买东西去,可把过日子两大宗向你三个手捅。哎呀呀!呀呀!这劲头我想少有。你三个不认得齐财神,其实他叫齐深,叫俗了都管他叫财神。这人实心眼,过份好庄稼日子,终年做豆腐片。可是一入秋就是绿豆换粉,粮食换粮食,十顶十。他总养两个老母猪,自己有崽猪,出利润都在猪身上寻找。他这人的格性不多置买土地。他是俩儿子仨姑娘,日子不太富裕也无大急。五十亩地一头牛一头驴。他说是这样,钱财多喽有人算你,无钱有人笑你。人活着谁都想奔百岁,可是自己的骨头气量有内外亏损,寿命存在有高有低。在这日月下磨练,天灾人祸不完全都由自己算,可有一件怕对比。把我和齐财神比碰不上心。这就说明两种想法,他是奔我是忍。
小芝笑道:我三个今天算不算碰上活财神?胡大妈笑道:你三爹说齐财神的话,这东西怕对比。可他为的卖,咱们呢更不算无心买。可见你三个小小心灵,见物生情,给我莫大的宽心奠基。我说老头咂你听见吗?芝子说碰活财神,咱趁红打铁。
小英笑道:看三妈说的,我三个还是靠三爹三妈的培养。如果咱家没有三爹三妈底垫的栽培,我是这样想,跟褂子裤子一样。裤子没腿,褂子没袖,可怎穿呢?
小翠道:姐姐比得真妙,我三个说呢,三妈家有各种各样糠,还有不少大黄豆,还有水磨。我家和芝姐家都有驴,抓着时间拉水磨做豆腐卖。
胡大妈伸出右手照胡大爷后背咚的一下,乐道你听见没有。胡大爷早就乐呢,答道:我就知走这步棋。这三个瞄准点子方放箭射个准。正议论热闹,外边婆婆妈说呢:谁弄的吱吗喊叫的?吱喳吵脑子。一方说一方进屋地吃饭。
小英是方笑是方道:四妈,今天上午是胜归还是败回。婆婆刚刚向嘴吞一口小米饭,噗的一口都喷在地上。
小英的两只笑眼瞪得滴溜圆,呦!四妈你应该是先喝口水,就是嘴干。一回身把黑釉大碗从泥壶嘴哗的斟满,递给婆婆。婆婆不是一个心事,今天上午砍八万没砍上,进二门就是小猪叫。一看驴棚是四个。反正西院不买,他俩口子没心诚好几年。可我呢我更不喜欢这东西。有什么都得给它支使着。什么没有就是省心,也无人惦心。这还不说,买东西就得花钱,这小痹崽心眼可够使的,两只眼都会说话,这不是四妈又姨妈的?反正不叫婆妈,还是一条大辫子梳着……话至嘴边心里憋疼,想问个清白。你说王八小子没给你钱,你买猪哪来的钱呢。谁也不会下钱。刚至嘴边咽回去。
谁的眼都会活动,这小痹崽两眼盯着我嘴呢,我可怕她。我一张嘴,这嘴就得被她堵上。还是别问好,她出来的话都是新鲜的,什么是胜是败,是输是赢,谁都这样说。想了想要说,又咽了咽,还是蹦出来话。“这小猪支嘛喊叫,张嘴物可给它什么吃,说完两只眼盯一盯小英嘴,她那小嘴笑呢。四妈想的真多,小英跟道:飞禽走兽哪有不吃粮食活下去的。你不叫它明吃它会偷着吃。想方没法都得活着这一生,还不如想方设法叫他吃个明呢。
再说我已经和姨妈说,或把你儿子找回来,或用原轿送我回家,这两种办法都拿不出来。我是说在前,那我就在这里想主意过日子。我不能坐炕等着吃捏饺子,我没有姨妈那么大造福,每天编腿卧脚,跟菩萨坐莲花蒲墩似的。我算命打鞋是走星照命,奔波劳苦方能活下去。
这一套自己简直是说不上来,她在肚子怎存着呢?好不容易咽完这碗饭,提着大烟袋还是走出,是边低头走边算,我是想别说别说……
出得柴门,西边紧靠土墙根有块石头,经年用屁股磨光石面,自己坐在上面举起右手,照嘴巴想打一下。是想谁叫你乱说!乱说!抽两下也解一解心恨,可又舍不得打嘴,把手放下想拧袋烟抽。耳中听有人笑,是从东传来的声。成瑞妈向东扭头看,是东院胡老结巴,蹲靠秫秸门偷眼含奸看自己,遂提起烟袋想去画眉家。去画眉家必走结巴门口,结巴嘴欠,嫂……子……娶……个…好…儿儿儿儿……媳……妇!小成妈向来和结巴嘴和心不调,为何不养鸡?俗话说好邻居赛个宝。结巴媳妇爱贪便宜,鸡过他那边准没。
这时听结巴说,自己心里咬牙的想,你妈怎把你下个结巴?她边走是边听,结巴还说呢,为……何……撅……嘴……
成瑞妈本来没好气,顺嘴说出来,你看你那德在哪呢?结巴一听站起来就追。我……我……怎……小成妈这时用砍八万的巧妙,烟袋扔地上毛腰抓把浮土,照准结巴脸一扔,毛腰捡起烟袋,转入南边去画眉家的胡同,扒在拐角看结巴。
结巴弄一嘴土,两眼也迷上。此时向回摸自家柴门,得漱口洗眼,心里说真……倒……霉……小成妈她边笑是边咯咯咯,把方才不愉快的事扔天边。可结巴的双眼越硌疼是越挤咕,越硌得厉害。好不容易挨进东屋,他有个儿媳妇是去年结的婚,人才有七成只是脚大些。他儿子也结巴,叫小结巴,现在两口子下地打坷塄没在家。
老结巴媳妇在炕上纳鞋帮子,看见老姐吧合着双眼,张着嘴出一头汗,问你怎么啦。别……别…别…别…别…别…提……提……提……老结巴媳妇自一过门就不投脾气,有时十天半月或可一两个月不搭理结巴,日以为习。恨结巴不死,可自己又下不了毒手。
她是夏垫娘家,给了自己姨做姑娘,是潘各张。身挺美可脸不行,高额缩腮大长脸,还有雀斑。个头矮五尺不足,这时一心怒火要发泄,可又咽在肚里听结巴说完。看结巴也洗完脸,他坐在炕沿上吧唧吧唧的吸烟,心里说聚来的媳妇不改头。也知是沙龙外甥女,可就没见过面。自己心里有病,因没少把西院的鸡给吃掉,因此和小成妈不理睬,尤其心里总结成大疙瘩。其实没抓住手,窃总是事实。因结巴东边没街坊,是杨树林。去房后是一条山的房。向南是空地一块,再有三十余丈还有人家呢。
今天结巴无形吃这亏其实是自找,小成妈出来只当没这么个事就完啦,甭去寻脸。
结巴媳妇下得炕,把上下衣抽哒抽哒,心里是想给这西院新来的媳妇来个下马威,大小都能在日后逮个便宜。因为小成妈不和这东院四口人过话,总是躲避不惹不理。胡大妈胡大爷也都知道细底。
结巴媳妇直接出自家的门进得西院的东门,胡大爷和胡大妈小英正收拾小猪圈,该补的补该堵的堵。小英早就见柴门一闪,进来一个四十余岁妇女,妖精似的,自己还是砌垒围墙专等她来,是干什么,三妈必得先说话,对对。
胡大妈有心无心的是未曾把来人看入眼帘,结巴媳妇硬着脸皮叫声大嫂,你修这边猪圈做什么。胡大妈也会来神,呦!还是你来给我提个醒,不然我就得干到黑为止,那你今天怎有时间过来说上话?那我和你说闲手磨磨指甲,下雨也好预备些干柴。
嗐!这两天我在炕上坐不住,自他叔那天娶来婶,我总想,我总想街里街坊的不见面,是不好说话。她一方说一方看这小英,心里说真是小两口,真配得适合。我可替你担心,弄个买卖人想搂都搂不着,一年有数的家。名好听心里不舒服,庄稼人名不好听,可夜夜能守在一起。可惜可惜这么个漂亮人,夜夜守空帷。她一方心里赞是一方心里叹,一方是低头还是点头。皆因小英一双大眼看地她毛筋毛骨酥酥地。
胡大妈长不说,短也不提,也不指也不引。&34;呦大嫂子,这姑娘是您哪门的亲戚?胡大妈接道:嗐!我也是越老越糊涂。我想日后不用说废话也会一定知道。有好街坊好邻居,都互相凭脚印,可比忽冷忽热的安定。胡大妈为何这么拐呢,明知她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只不知她是为何来。
结巴老婆基本很少和胡大妈见面说话,胡大妈也憎嫌她。可是这些年街坊皆因不同心,土难变金,各扫门前雪,免去斗嘴生是非。虽说近也不愿多说话。免去闹出大灾大难,故此少说为佳处处防范时刻留神。
今天看来是紧逼无法躲避,是她登门上户,如果小成妈在,可以拿起烟袋就走,我不跟你废话。你坐你说只是你一人。
结巴老婆双手掐着腰,她基本是透机灵的一个女人。见一个点她一个不理睬她,她心里憋闷起来,跟着道:我说大嫂子,咱们这么多年街坊可谁跟谁都没红过脸,咱两家远些,可跟小成子是一个房山。小成子妈那脾性谁都知道,谁有话跟她说不上。你把天说下来她不跟你说二句话。跟她这臭皮囊劲头,我真生肚子气。大嫂子是明白人,这位姑娘我看更是说理的人。我说大嫂子,我不是找门登户来斗嘴打架,我和小成子爸说过多少次。
她指这棵榆树,跟着说:大嫂子,这棵榆树向我那边伸着两个大杈,我那边每到麦季,大秋晾场就哭天嚎地也晒不好场,雨过也赶不了场。别人家随心如意跟着太阳转,我家转不开。大家大户可去打野场,咱这三四十亩地就只在家里院放,可这榆树两个大杈,把我那院子罩个满满的。大嫂你说咱又不是靠院子歇凉,晒场时赶上几场雨,捂盖的什么粮食都得生芽。
胡大妈道:这事我听成子爹说过。把那俩大杈弄下来,他可做不了成子妈的主。你那边是结巴做不了你的主。可你和小成子妈你俩也不知为何事就顶起牛来。一个不语一个憋气,你说这街里街坊,谁家不养个鸡狗。这鸡狗又是讨人赚,可没它又不像过日子,显出太清冷的很。我说小石头妈,你自有这心,看我能不能给你俩灶烧火做成饭。可我也早有这心去你那边把话说个痛快。你可知道谁的心都不明显摆出来。俗话说管闲事落不是。你说我是为何许愿?
你也知道我们两家好似一家,你可知道,我和小成子妈一年里如同和你一样,也不准过三句话。你是登门找我,你说不少的话,可我也想话要投心非千万句,要不投心三两句就许斗起嘴,或可打骂起来。故因这些我的话头就收藏起来。多么近也不如加劲远一些,免去生非出祸端。今天提出这些,我说小石头妈,我可没你机灵!恐怕我也办不进你心坎上去。我是说咱街坊应该想法亲热起来,遇事是帮手。小石头妈你说呢。
小石头妈被小英的人材给吸引得消魂丢魄。胡大妈说了不少,她也没断嗯呐嗯呐的。她看小英的上中下三大部,她无法想她怎生的那么美。我为何成天驾日地想美还嫁给一个结巴?
小英听胡大妈说,一语未曾答齿。都说贵人语言迟,对了慎重思谋!话是惹事根苗。再说门路摸不清,怎知谁是谁非。过日子离不开亲朋近友邻舍,也不能青红皂白不分混浊。可小芝小翠两个放下饭碗跑回家去,胡大妈所说都激入耳中,但未断双日瞥向小石头妈,看她相貌够凶的。故此只学三妈,不能多语乱弹琴。再说这些是过日子的琐碎,街坊邻里免除不掉的口齿是非,好与坏。
小石妈听得胡大妈说,入耳不少可也丢掉不少,她想多多待会,多多把小英吞在眼里。可耳朵听老结巴在墙边叫:你……你……快……快…回…回……这……这……这…鸡…鸡…鸡…怎…怎…怎…扒…扒…地…地……不…不…不……动……
小石头妈一听是天旋地转,她共有二十七只老母鸡,两个大公鸡。她前天去潘各张姨家送鸡呢,她没住下赶紧跑回。
她自养鸡就供瘟神爷,这是历来她想的绝招。说起来养鸡一直顺心没染过瘟。可今年她喜欢得把瘟神爷忘掉,过年没把瘟神买来。也不是没买,十几种神码哪年都全,今年这卖年纸的不知是怀揣马勺成心,还是另有他意,就缺瘟神,她一直心田搁愣这事。她进得这自家柴门,只见那大公鸡一转弯就倒下,东一个西一个就跟小旋风一个样,一点声气皆无。她进得二门就叫一声我的鸡哟!真如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只是一出门和一进门说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看见美人心里万分堵心,此时她坐在二门的门坎,爹一声妈一声,就和她家死个知心的人一个样。
胡大妈听东院这么一折腾,赶紧跑向灶膛扒灰,三个灶膛扒净。挎着粪箕子从柴门和墙根处统一撒上一溜灰痕,大院和二门里无处不存。
小英问三妈这灰有何用呢,胡大妈道:只是为辟邪,进不了咱这院子。小英笑得哏哏哏道:三妈真赛神仙,这灰能避邪,万物即可长生不死。可把药铺饿得闭上门,瘟神退了位。可我听我燕姐说过,天灾就和一阵云那一阵雨似的,又如风刮一溜,再看那大旋盘和那小旋盘嘀溜溜转个不停。谁看到都躲,没有一个人跟抢银子一个样。刮到哪里它无定向。那么它带的还是香料还是毒气。这种奥妙是无法考察。也不过是这么一想,那么一说。
小猪圈三口子砌完,那东院小石头妈还在抽抽噎噎的哭,小英心里想我这新来刚到的怎么过去解劝,多说不好少说不佳。不如等小芝和小翠还有二嫂子晚上来再议定。
两只鸡咯咯哒咯哒咯咯哒,一齐在驴棚唱开。胡大妈站在小驴棚处乐呢。小英从屋跑出道:三妈你说它夹这蛋,想着滋味方得下出来。她嘴说:即边把两个窝的蛋顺手拿出,道:妈妈你看这个大蛋!八个就够一斤。胡大妈接到手说这咱们孵它二十蛋。小英说没有母鸡。胡大妈道:我用手糊弄,你甭管。我和你三爹说呢,这四小猪,咱做豆腐,豆腐片。咱是盐酒家具都有,下集叫你舅爹再买条驴,正种地的时候。你那边七亩,我这边是九亩,共十六亩地。我那边是五亩冬麦,这四亩和这七亩,种老玉米大黄豆。我跟你说:我这里卖的驴钱是十一两七没动,是留买棺材用的。咱还买驴用,我两口子哪时死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