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丘连芝证辩攒玉 土地老出策失谋(一)
这时满堂人都看莲芝,小妹给她搬个板凳道:你坐下安安静静的说,别害怕,只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小娟见她比攒玉还受端详,喜眉笑眼的。大辫根和穗都是黑绳,上身穿的是左大襟青粗布褂,蓝粗布裤,青布鞋绣的是海棠花。齐眉的女儿发,白白的面孔,真是什么人爱招什么人。跟着道:莲芝,你和攒玉是最好的同伴,又是甚少分离无话不说。可是她家出了大祸,弄的爹妈先后死去,还裹一个何常和脑浆迸裂死在这里。攒玉又寻短见跳河而死。这三个都死在这里,攒玉爹是自寻短见,可是攒玉妈死得不明,那么何常和的脑瓜开花又是谁来敲的呢?
这还不说,那么这朱攒玉她写了字跳河死了,是否有人看见没有呢?还有一件,攒玉有六位哥哥六位嫂子,虽说分居另行独过日,爹妈没事是万事大吉,可当前出了这种不祥,有头无尾的牵连,摸不着底细。县令眼一歪说是大儿子害的,大儿媳的挑拨。不承认就打打打。如果再嘴一歪说是老儿子打的老儿媳妇挑拨,打完不承认卡监入狱。这样的官司何日了结?肉皮吃苦不算,如果县令和地方勾结,即要施用行贿作弊,你有多少财产也会叫你光光净净。最后仍是人财两空,弄的死去逃亡妻离子散。
此刻要清理这个重大是非,莲芝你要大胆端这个清盆。这可是你最难得的芳名,丹心永存人间。
莲芝你要一心秉正无私,说个清白。皆因人间七口八舌,好事能办成鸡飞蛋打狗跳墙,坏事坏人能叫他当上宰相,或还可是个阎王!杀人不用挤咕眼,莲芝你要好好想想。
莲芝听至此叫道:我的皇天大人呐!听我道来,我和朱攒玉是捆成了一个,我俩一样大一样高。可我俩都是命苦,心也苦。她是不是跳河死了?我还是在梦中。攒玉她,她真要跳河死了,还是命苦。她留下的心放在我肚子里仍是一个心。我哭,我哭我俩是两个命苦。她已哭成泪人哽住了咽喉。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破手绢擦了擦眼泪,哪能擦干净?两眼似泉水一样涌出。
继而抽泣哽咽道:我哭她心正直又灵活,手更巧嘴也会说。可有一件总不会,不会妄口八舌议论个谁。有一样也是跟我一样,看谁都不合乎自己想法,不知是其他人歪造。还是我两个歪造。
也不知是否其他人坏,还是我俩心里特坏呢。这个是人的一生,眼前和眼后。即从自己通达事与物开始。一个是爱好与不嫌,一个是扎眼和刺耳,把我俩缠得心烦意乱。我俩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准备,是一定出家当尼姑去。可她现在狠心撇下了我。她哇的一声又哭起,可把这男女老少震动得心凉肺酸,都哭得捂不住嘴。
这大灵棚姐六个早就知莲芝来到,可也未敢动身动嘴,现今都和泥塑的一样,明知是大救星,也不能去多嘴多舌。只有控制不住嚎啕痛哭一声,更不敢大动声气,只有委顿泣声和哽咽,因还需耳朵去听传来的音气。
此时哭声缓了一阵,莲芝又用手绢揩去满腮泪水,又把眼前女儿发拢一拢道:攒玉虽说撇下我,她是没得愿把我拽走。可她的心装在我肚里,是是说叫我给她梳理这团乱麻絮,给她弄出头,破了这个大梦,冥冥的告诉我叫我随后跳河去寻她。说至此她又哇哇的哭成泪人。这么一来里里外外一起哭个震天动地。还是想听下边话,可没有一个不跟着痛哭。绅董和保正这俩早就想溜,来不及跑,遍体都似马蜂蜇的一个样,眼看是大火焚身,身上又冷飕飕,又不是三九天,难哪难哪!战无不胜的想法展眼都寻不见。
莲芝又擦去双腮泪道:攒玉并不是心狠,她是情中含着说不出的气愤。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告诉我&34;朱攒玉跳河死了&34;,她准知道我定来找她。这分明是给我写的,她来不及的再寻我去。
现我仍是简短直口直言,关于她妈妈的死,是一口气难投。攒玉的妈也和我亲妈一样,我认干妈。她有气傲的根,三言两语不投一瞪眼气绝,没人来看管只有死没治。谁不相信我捏着完全的保,可以检验。
关于何常和两家是连襟,我也管何常和叫姨父。可他唱惯了戏,手脚总都不老诚。他常来这里和大嫂子说笑,还要唱一段两段戏。他嗓子好,去青衣小生。咱当乡土地谁都知他的。攒玉妈也爱唱,她虽说有傲气,没人冲她。她为人特好,爱说爱笑的。
可她一心非把攒玉给何常和,去做姨表亲的儿媳妇去。攒玉不同意妈这样办,长短甭说。你不提我没气,我就不给三块豆腐糕去做媳妇,我去当尼姑。我干妈气傲,一定是说你死不了就得给我去。她定想把攒玉压下去。娘俩谁气大也死不掉,争完嘴攒玉还得回来管。
可能事情凑巧向一起挤旮旯,这是说何常和恰巧进来嬉皮笑脸,基本娘俩因何常和争端不休,为给你做儿媳才闹这风波大浪。别看何常和在戏台上花言巧语,轮到这娘俩吵嘴,他是没耳朵。他也知道攒玉嘴上心上都不和他一处,他应尽早溜之大吉,等火候过一过再来不迟,他想是此刻顶风冒险硬上。
娘俩更加一个争一个闹,何常和再从中敲竹杠,使得攒玉气顶泥丸害出不去,肝火一个劲挤,明知不依她妈会憋死。事情即是这样,都是何常和火上添油。
攒玉万急狂奔,一怒举起擀面杖照何常和脑袋一削,登时鸡蛋啪噗——正好趴在我干妈身上。我干妈得这么一个血人,又惊又气立时就得没气。
攒玉应是也没想真的一下就会把鸡蛋削破,真要向死敲的话她不敢下手。是一时澎勃气湃,后悔来不及。就只有跳河一死是出路。可攒玉是否真跳河无人看见,现是个梦呢。
可是事情发展总不由人去想,我干爹这人宽宏大量,万不想闹得惊涛骇浪。如本地方把事情压住,基本他不会上吊的。何家二姨一来就说没事,咱个人埋个人的,不要经官办那没头脑的事。托人派人去寻攒玉,她不一定就把河跳,可也是都在气迷心窍,没人担驾这事。只有绅董蛮横报到县里,他用阴阳脸跟我干爹又敲鼓又捶锣。可我干爹教惯书的人,哪能受这种阴毒呢?再说绅董不该把守尸的叫走,这事可追那守尸的三个人。
我还要说攒玉的事基本是我的事,我就等打这官司呢!可攒玉有六个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六位嫂子也是我的。老嫂子今年方二十岁,是去年娶的,她娘家是东地,我和攒玉经常给她去做夜伴当。老哥在顺义烧锅司账,四哥五哥是顺义县杂货庄,一年二年不准回家。他们弟兄和睦,六位嫂子都贤惠。
那为什么都单过去呢?这是我干妈本身好清静。再说家早晚要分,不分柴米糟瘟,不如娶一个出去一个。每人十四亩半地,都是下边河套地,我干妈不种地,吃的净米净粮。逢年过节六个儿子每人一份比肩孝顺,没有一人说长道短的。我如说得有偏有歪,我负完全责任。
祝莲听莲芝把表里说通畅,跟道事情即是这样挤出来的大祸,跟着看一眼贝克道:尔县听明白吗。
贝克急答道:下官接旨!祝莲嗯一声道请何家老娘听命。两个侍卫扶上来,祝莲道请坐。看去六十左右,身挺六尺有余,黄白面孔。面目很明善,身穿一身青粗布衣,靠连芝一个板凳坐下。
祝莲道:大娘,你想不到家里遇这种打心的事,是突飞而来闷心间。可你敢于出头,对两家安危下肩,实在可钦可佩可敬。得让人人学你的做人,你再把经过说一说。
她要站起来,叫小凤彩霞扶下道有话坐这说。她道:凡家中有祸,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给皇天大人添烦恼。那么遇上了事情可解不可结,再说我姐姐这人,这姑娘说个对,脾气太傲,还不是把自己害个早死?我家这个脏货没正义脾性,他是更加寻死,我恨他。攒玉打死他该当!按生日说话,我那孩子刚刚十五岁。要说给我儿子成亲,我姐姐并没向我提一个字。她那人想一出是一出,傲性太大。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基本这么一个娇娇闺女,惯养的,要星星不给月亮,她偏偏非和女儿犟。可那孩子是好孩子,现在弄得去哪里还能寻回来?她呜呜呜哭起,把所有人更都招哭。小娟道:你别哭,攒玉只要不跳河,我们会把她寻。
这时攒玉都拥在胸头,肚子里乱如刀绞。可也无法拽回爹妈和何常和。只有暗咬牙切齿。自己的罪和妈所行不该,何常和更不该,还是敲亡对心坎,不歪不偏不多想的。
小娟道:事已至此万勿伤身,多多保重。赐你五百两白银,好好安静的把死者下葬埋掉。这位太太道:我的皇天大人!我有罪,管家不严,我怎能领皇天大人的银子呢?
小娟道:你不要多说,你坐下听着。惊堂木一拍,两厢立时肃静,小娟道带绅董,他本来周身早叫冷汗湿透,双手戴铐跪在案前抖成一个,这是他回想不该这么无头脑的做,可悔之晚矣!
小娟问道:你派三个守尸,应该寸步不离人。那秀才回家他这里怎住?你又不叫他儿子儿媳来此地照料,方才所述你都听入耳里,你为何把守尸的撤离?说!
这绅董直哆嗦,是肝胆贼火上升打牙,无语答对只有周身发抖。
祝莲道:带那三个守尸的。三个过来一跪道:他叫我三个给他家去起猪圈的粪。
祝莲嗯一声,惊堂木啪的跟道:是不是这么回事?绅董无法不承认,嗒嗒嗒是是是……
祝莲道:你三个守尸,吃喝在哪里,答在雁鸣轩,啪的一声,好!把掌柜拘来!贝克立时发下签。
这掌柜一向讨好地痞流氓,勾结土匪恶霸争金夺银,这回好不容易碰上硬门板,一面跟着四个公差走,一面打哆嗦。自己做的亏心事能不知道?眼盯着杀了十三个,那时心里就打颤。
一直低头进公堂,石宝珠啪一声,震得每人都惊心掉胆。只听说看你就不像真正买卖人,你做了多少亏心事?你勾结强盗得了多少财富?说!不说给我打!哦哦哦一百棍,这百棍皮开肉绽。这回绑票说票拉杆,牵线逗淫强奸,卯花账敲诈,原是李遂镇一个暗藏身份的恶盗。他把和绅董保正共同分赃的详细阐述个清。
那时他见没有逮捕自身,庆幸是自己历来做的神机和妙算,自己脱身掌握奥妙。他哪知留着他为了做鉴证,也早有人把他守住,他还在得意呢。
这时交对完,一声惊堂木,拉出去,绞!得,抓干毛净,买卖查封官卖,绅董保正两个家产按情酌定处理。绅董和保正可能肚子不好,还是被打一百棍打个拉屎,抬出放在一个小树林里,另有公差看守。
两个死罪难免,活罪更是难逃,眼见这俩都五十岁啦,这样再活一会另有滋味深长。等把事结束另行祭奠死者。
这时贝克的书办手绢不离头,可也把公事列完。这边是秋香一样详列,两下一对不欠分毫。打上钦命大印,贝克盖上县印。
这时贝克请事主全部脱去孝服谢恩,男左女右俯伏于地,只听宣道:
朱秀才在世深明大义,单说教读更是功劳甚大。造就后继人才实是荫浓无限。虽然人去神风仍存,值得后车之鉴。这要:
顺义县县令贝克接旨,受命委身亲临其境发丧。给秀才立匾,四字是“翰墨仙风”。
赐六子勒为:长子朱孝廉继承秀才,任绅董之职。次子为孝浩任本镇保正。三子为孝显任本镇商董。四子为孝明五子为孝祥,任顺义县正副商董。六子为孝锋任顺义县副县令。
自颁朱谕,谨戒弊病痛斥前疴。振奋同心尽力,奠基问津梁,克勤克俭,深求治乱。小是一家,大是一国。深思求策,将尔县改建为繁荣枝叶茂盛,与通州媲美。密架京都,钦此。
本朝同治六年三月十三日特谕
贝克听宣毕,带领朱孝廉全家男女共同谢恩。又听宣六位主家妇,谕道:你六位姐妹该如何奉诏,遵守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