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成为标本
出发去裕界的前一晚，佐伊在湖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天生体寒的人鱼第一次在自己身上体会到了燥热的感觉，就连以往最喜欢的珊瑚床，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忽然有些想念温喻那个移动大海葵了。
佐伊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按照温喻正常的作息，对方应该已经早就上床休息了。
如果温喻不在他身边，那他今天多半是解决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常了。
佐伊有些自暴自弃地游到走廊对接的联通门处，打算自己一条鱼到处瞎晃晃。
或许是因为佐伊已经习惯了在白日里行走，此刻他一个人在夜里独行，空荡荡的走道里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略带拖沓的脚步声和小银鱼不时振动带起的脆亮声响。
白天温喻跟他说话的话，佐伊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人类总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但如果每一秒都有那个人的身影，鱼又怎么会忘记？
不过都是不再相爱的借口罢了。
人类总是喜欢用这种表面漂亮的借口来掩盖事实的真相。
温喻是那种喜欢说漂亮话的人类吗？佐伊略显迟钝地对比起了alpha和其他人类的不同。
她好像和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其实人鱼自己也没有真的见过几个人类，但他就是觉得温喻很特殊。
特殊到自己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跟她回家。
他现在大概是生病了吧？
佐伊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想着想就变成了一团浆糊。
此刻的大脑就像一台笨重的电子机器，除了眼前不时闪过有关温喻的词条，其他的信息通通被加上了马赛克，就连原本打算重温某些片子的想法也一并被他抛在了脑后。
就在佐伊打算随便找一个休息室随便窝一会儿的时候，和他数表连接的浮屏却意外地被触发开启，虚拟的电子屏幕一直挡在眼前，不断播放着一些诡异的图片。
他想伸手滑掉，但数表的感应连接系统就跟失灵了一样不听使唤。
判定无效的消除动作让人鱼被迫观看起一串串乱码一样的绿色数字。
佐伊心烦意乱地尝试了半天，用尽了所有能做的方法也关不掉自己面前这块全方位无死角滚动不断的浮屏。
眼看着自己要在这种没什么用的小玩意身上耗一晚上，佐伊果断地选择无视这块碍眼的遮挡物，然后愤愤地提步往前冲着。
直到他被台阶绊倒，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佐伊感受着自己指下按压的心脏，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此刻，他闭着眼都能识别出来的那颗至善之心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来人的身份。
人鱼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没有休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碰巧来到这里，但这种恰到好处的遇见却足够让佐伊忽视掉一些很明显的掉码证据。
走入圈套的猎物慢慢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敏锐洞察力，他甚至心甘情愿地向精心伪装过的捕食者献上了自己最宝贵的纯洁。
“怎么到处乱跑？”那人伸手摸着佐伊的额头，像是有些担心，“温度有点高，好像是发烧了。”
佐伊没有说话，在认出温喻身份的一瞬间，他忽地卸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任由自己向下跌落。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温喻会抱紧自己，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袒露脆弱。
肤感的亲密相贴的远比视觉要更有冲击力，熟悉的暖香伴随着alpha的有力手掌一起贴到了人鱼的后腰。
“温教授可以帮帮我吗……我真的好难受……”迷离的眼神配上佐伊泛红的眼尾如同上好的催情引。
像是怕alpha会拒绝自己，人鱼像是一尾脱了水的鱼，攥着温喻的胳膊就不肯放手。
殊不知温喻已经在过道上等了佐伊近半个小时，甚至还贴心地替他准备了冰敷眼罩。
“没关系的，小鱼。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吧。”
alpha轻声说着，眼部的冰凉黑色伴随着佐伊手腕被人握住的调试动作一齐袭来。
佐伊乖乖地戴好眼罩，如实向她描述着自己此刻的感受：“我现在的感觉好奇怪，我是不是要死了……以前他们总跟我说离开大海的鱼都会死得很惨，被人类扒皮抽筋，困居于室……温教授，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就把我摆在家里的展厅里啊。”
“我感觉那个空着的位置真的好适合我，如果我放在那理，不仅可以填补你标本室里人鱼缺失的空白，说不定以后你的孩子看到我的时候，他还会问起我们的故事，你你到时候一定要多夸夸我啊……这样我既能报答了你的恩情，也能全了自己的心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人鱼边说边幻想着自己被放在那个玻璃罩里，日日被温喻观赏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爽。
被蒙住双眼的小鱼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alpha脸色的骤变。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温喻经历多世磨炼出来的好性子成功被人鱼的短短几句话消耗了个干净。
“就这么想被我做成标本？还供我的孩子研究？”温喻简直要被佐伊说的话气笑了，“你倒是真大方，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看淡生死呢？早知道你这么不惜命，那我当初是不是就该把你扔在雪地里，直接冻死你算了？”
什么她的孩子？不是说人鱼族天赋异禀，最是擅长洞察人意吗，怎么偏偏到了佐伊这里就不同了！
难道他的鱼脑子里面都是水吗？
“冻不死的啊。”佐伊还没有意识到温喻的怒气，他甚至还慢半拍地反驳着温喻刚才的话，“我窝里的温度比陆地的环境可要冷多了，这点小冷风是冻不死鱼的……温教授你不是研究深海生物的吗？你真不专业。”
人鱼边说着边伸手拍了拍温喻的肩膀，似乎是在叹惋她的不敬业。
alpha冷笑了两声，开口捧场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够专业，毕竟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老师愿意教你这样连说不清楚人话的笨学生。”
“报恩报成你这样的，真是天底下头一遭了。”
“佐伊，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不专业’的温喻已经不想跟这条鱼再讲道理了。
既然佐伊都能看出来她的情绪失控，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什么报恩？他这明明是在报怨吧？
知道人是说人鱼单纯，懵懂可爱；不知道的人估计还要怀疑佐伊已经知道自己背着他做的那些十恶不赦的坏事了，不然他为什么总要说一些的话来刺激自己？
在人鱼看不到的地方，温喻一点点地褪去了自己伪装的良善外衣，恢复了往日疏离清贵的模样。
“你说得不对……f大的老师都很好，他们对我都很有耐心，我也很喜欢听他们上课。”
佐伊感受着自己眼部的凉爽，浑然不知自己的行为惹上了什么麻烦。他嘴上甚至还继续巴巴着，“你不愿意教我就算了，我也没有强迫你教我，你爱不教不教……干嘛一直说我笨啊？”
“因为你是真的很笨啊……小鱼。”
温喻忍无可忍地把佐伊扛起来，背走。
见他还在不安分地扭着，alpha有些冷漠地拍了拍人鱼的臀部，示意他安静些。
“你要是再敢乱说话，我保证能让你明天就住进那个玻璃展柜里，把你最狼狈的样子留给我们的孩子看。”
‘我们的孩子’那几个字被温喻咬得很重，佐伊甚至怀疑她说那话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想把自己给做了。
佐伊莫名地联想到了海洋馆里那些标本身上奇怪难闻的味道，想象着每一条鱼躺在实验室里被温喻剥开腹腔，掏出内脏，填进防腐剂的画面……
人鱼吓得抖了抖脚，把自己团得更紧了些。
他才不想被人开膛破肚，惜命是每一条聪明鱼的本能。
“我说到做到，如果你再敢乱说话，我一定亲自做给你看。”温喻说这话的时候故意颠了颠人鱼，对方精瘦的薄肌不时蹭过她的后背。
“小鱼，你知道我可以的。”
“……”佐伊彻底哑火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温喻好像生气，但脑子好像还在外太空神游，完全没有跟上节奏。
虽然他不是很理解人类怎么和鱼生宝宝这件事，但既然温喻能说出口，那他就知道她一定有办法做到。
于是可怜兮兮的人鱼只能用自己发热的脑袋去顶alpha的颈窝，希望她能稍微平复一下心里激动的情绪。
发丝缠绕的小卷毛一下下地蹭着温喻的脖子，人鱼身上滚热的温度伴随着他的贴近也一并传递给了alpha。
温喻没有理会佐伊的小动作，她向海洋研究处的标本室方向径直走去。
多年的教习经验教会她了一件事。
与其让人鱼一直给自己添堵，她还不如一劳永逸地给他好好地上一课，教会他什么叫做———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