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火
余辽毫不客气地把烟和打火机一并从她手中抽走，朝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打火机的盖子被他拇指轻轻一挑，一簇蓝色的火焰腾然冒起，在昏暗中随风舞动。
竟然这么轻松就打开了。
心中尴尬，洛游干笑一声：“打火机还是便宜的好用哈。”
余辽并没搭茬。
他也并没有点燃烟，而是把它从嘴边拿了下来。
火焰随着他的掌控自如地收起，清脆的合盖声割开了闷热的空气。
余辽看向洛游的眼神里，多了些许琢磨的意味，直言道：“不是你的吧？”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余辽的嗓音不如白天那样爽朗，像是一块平滑的玻璃变成了磨砂质地。
洛游在他目光的审视中，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只是一个微表情，余辽有了结论：“你是学生？”
“我十七了。”洛游没头脑地插了一嘴。
更有股辩解的味道。
余辽咬字很轻，懒懒的带着倦意：“那还到处举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烟？”
下一秒，他手中又变出先前被洛游扔在吧台的五十元新钞，塞进洛游的手中，同时晃了晃打火机。
“这个，替你家长没收了。”
“打车花不了五十吧？剩下的当赔你的，高中生。”
最后那三个字他加了重音，像是一种刻意的警醒。
“我十七了！”洛游瞪了一眼他。
“嗯，七中的？”
余辽把那些不良物件一并收进裤子口袋，垂着眼，视线落在地面。
“我以前也是七中的，抽烟这种违反校纪的行为，要扣几分啊？”
他自然得像是长辈般的关心问候。
但逐字逐句拆开来，没有一条不是威胁。
洛游心里有点委屈。
第一印象没刷出好感来，他肯定误会自己是那种不良学生了。
她语气垮下来：“这不是我的，是我同学掉的，我捡到了。”
说完，她闭了闭眼，这句解释听上去还是很不对味。
果然，余辽下一句就问道：“哦，这次又编排出什么角色？偶然发现你那成绩优秀的同学在偷偷抽烟？”
“他是我们班班长。”
也不知是不是肚子痛让心理变脆弱了，洛游忽然生出一股被冤枉的委屈。
空气似乎在这段走廊凝住了。
寂静中，打火机被拨出清脆的响声。
火焰轻轻燎到那截完整的烟，星点橙红倏地亮起，无声地燃烧着。
余辽并没把烟放到嘴边，就用那修长手指松松捏着，火光倒映在漆黑的眼眸中，亮如星子。
洛游很快就被呛得不断咳嗽，溢出眼泪。
她终于忍不住，捂紧鼻子道：“你干嘛点了烟又不抽？”
余辽：“我不抽烟。”
洛游：“……”
行，是她误会了。
不过，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明明不抽烟还要借火，还故意点燃来呛她。
下一秒，就听余辽说：“是不是很难闻？”
洛游在一片熏出的泪光中，点了头。
刷拉——
窗户被余辽大力拉开，夜风争先恐后地灌进走廊，把清凉推进洛游怀里。
她在这阵风里眯了眯眼，一边贪婪着清新的空气，一边又因出汗而开始微微发抖。
风总是一阵一阵的，带来的喧嚣还没等落地，又重新凝固在了幽深的走廊中。
余辽已经掐灭了燃烧一半的烟，将它丢进垃圾桶中，甚至还颇为厌烦地将垃圾桶踢远了些。
也许是染上了醉意的缘故，余辽的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在寂静的壳中撞出振荡的回响。
“烟味儿这么难闻，以后就不要沾。”
洛游：“……我没沾！”
这个男人是不是听不懂她说话！
被三言两语一激，她气性又上头了。
活该被她分手！
洛游恶狠狠地想着，可脑海随后又冒出那条他车祸离世的新闻，继而一股酸涩之感蔓延至喉头。
以至于她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往余辽脸上盯了许久。
他明明没有笑，眼神却像是带了钩子。明明态度像是对周遭都漠不关心，洛游却在他黑漆漆的瞳孔里，看见了被灯光笼罩的自己。
倒影里，洛游是微微抬着下巴的，发丝柔顺地贴在耳边。
短暂的静默后，余辽的视线越过她被阴影覆盖的脸，落在她背后十分显眼的吉他包上。
“挺讲究的，唱个歌还自己带乐器。”
知道他在揶揄，洛游没吭声，被抽空的掌心还微微聚拢着，一副在跟自己置气的模样，眼尾的湿润被风扫过，有种雾蒙蒙的错觉。
月光从窗外渗进来，将余辽的脸庞照亮了一半，他依旧缓缓地、清晰地咬着字：“撒谎不是个好习惯，你看我，就是个反面教材，天天混迹在这种地方，你以后可不能像我这样。”
被从未听过的自贬话语震惊，洛游心狠狠拧了一下，口不择言道：“你不混！”
余辽宕机两秒，目光流露出一丝讶异：“嗯？认识我啊？”
洛游捏了捏手指：“……不认识。”
一阵轻笑穿过耳膜。
“好吧，不认识就不认识。”
一抹清浅如月光的笑容攀爬到余辽的脸上，一瞬间，存浮在他周遭的冰冷全都碎裂，被照亮的眼眸似乎映出大片繁盛的星光。
这样的他，终于跟洛游记忆里那个张扬肆意的人重合了。
奇怪，她为什么会用“终于”这个词？
仿佛察觉到余辽气场中的厌废感，自己的坏情绪也被勾起，却又不愿和他一起丧下去，也更不愿意忘记前世那个意气风发的小队长。
不仅是洛游，前世的队友们眼中，余辽也一直都很自信，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洛游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人的魅力。
不是一眼就惊艳的程度，用耐看更准确些，盯着他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在他漆黑的眼底下沉。
就像一个艺术品，看着他，然后陷入他。
“是跟同学来的？”余辽再说话时，语气没那么冷冰冰了，不知是被月光给柔化了，还是被洛游对他自谦的否认回暖了。
“嗯，今天为了给我庆祝……”洛游想了想，得奖保送的事说起来他肯定不信，为了避免再被嘲讽，随口编道，“给我庆祝考试进步了。”
眸光和月光一齐洒在洛游的面庞上，有些幽凉。
洛游眉头一皱：“这么瞪着我做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
“我……我可能成绩是差了点，但我没有沾染那些坏习惯。”
她有些激动，似乎代入了上辈子的学渣心态。
老爸老妈觉得她学习不好，让她趁早发展别的路，虽然没过分贬低，但成绩依旧是她的痛点。
洛游干脆掏出手机：“你要是不信，就拿着它去找我们学校老师。”
小巧的手机伸到余辽眼前时，屏幕忽然亮了。
锁屏壁纸毫无征兆地投映在余辽的眼底。
那是两张拼起来的图片，上半截是冠军杯赛的选手名单，却偏偏单独裁取了他个人海报的部分，下半截是他所在战队的公开赛事行程。
洛游也傻在了原地，胳膊僵着，也不好收回去，否则更显她欲盖弥彰。
余辽：“你是……战队粉丝？”
他还是委婉了，没有直接指着海报上的照片说“我粉丝”，而是提了句“战队粉丝”，像是一种隐晦的提醒。
屏幕暗了下来。
海报上的人消失了，被光线投落的倒影还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少了点笑容。
余辽垂下眼。
怪不得这女孩看见他第一面就做出那样奇怪的举动。
如果是她原本认识自己，那就不难理解了。
他似乎有所回避涉及“粉丝”的尴尬，于是僵硬地转移话题：“所以你期末考了多少分？”
洛游紧抿着唇，一张脸憋得通红，很容易误会成她被戳到了痛处，实际上，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保送了。
毕竟那是委托人之前的成绩，不代表现在的“洛游”。
“你管不着。”她别过头。
不过余辽没有冒昧地继续问下去，仿佛一切都只是顺着她的话题给出回应，顺便以“成年人”的身份提醒一下这个看上去有点不良的少女。
两人似乎在走廊里站了太久。
还是余辽先说：“走吧，下楼给你叫辆车，能清醒着回家吧？”
洛游恼道：“都说了烟不是我的，我也没喝酒，喝醉的是你吧？”
本来肚子疼就够她心烦了，偏还有个人一直往她枪口上撞。
“先等我一会。”余辽打断她，抬手指了指她所在的方向。
没等洛游再开口，他直接折身返回旁边的包间。
门被他拉开的一瞬间，热闹嘈杂的声音冲破安静的屏障，也冲击着洛游的听觉。
不过随着金属条的拉合力，乱哄哄的声音很快又被隔绝在门内。
洛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厚重的门。
或许这人只是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恰巧遇到了迷路的她。
没等洛游脑补太多，余辽很快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一瓶矿泉水。
看到她乖乖等在原地，余辽淡淡地扯起一丝笑，把水瓶递到她面前。
女孩穿得单薄，裙子堪堪触及膝盖，两条笔直的小腿此刻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色。
从她闯进余辽视线起，手总似有似无地搭在小腹处，脸有点苍白，唇色偏暗。状态也不如下午那么精神，说话间还会时不时停顿，像是总被某种痛苦打断。
洛游虽有疑惑，但还是接过瓶子，直到紧贴瓶身的手掌传来了大片温热，她才回过神。
余辽是特地给她接了一瓶热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