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等她再睁眼时,就看见自己站在领奖台上,校长眯着笑眼为她颁奖。
“洛游”保送淮岫大学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小镇。
所有人都在欢庆,只有洛游紧紧拽住校长的衣袖,大惊失色:“您说什么?我,保送?还是名牌大学?!”
校长慈爱地拍了拍洛游的肩,转头对招生办的老师笑道:“瞧这孩子,乐傻了。”
洛游是真的傻眼了,她以为自己就是穿一个平平无奇的17岁高二生身份而已。
说好的靠自己努力重回赛场呢……
她低头摸向自己校服口袋,拉出一张纸条。
【委托人的愿望:考上大学。】
洛游:“……”
好好好。
把她去比赛的路给彻底堵死了。
颁奖仪式举办完,学校放了三天假。
这天是六月六号,洛游的学校作为高考考点,需要清场。
她背着一书包的空白卷子,走到了网吧门前。
预料之中,17岁的她被成功拦下,拒之门外。
行,不让进是吧?
她坐门口等。
带着一肚子对神明爷爷的怨气,洛游抱着书包坐在石阶上。
她手里除了那张证明不了自己是成年人的身份证,还捏了两张便签。
一张是倒霉的委托人遗愿,另一张是神明爷爷现写的任务线索。
神明爷爷怀着愧疚,在申请自己的假条时,偷摸将线索传给在人间满地乱爬的洛游。
上面的信息很简洁。
【淮岫市景阳大道花园路49号/心悦ktv】
展开便签的瞬间,神明爷爷的千里传音在洛游耳边响起:
“女娃儿,对不住喽,脚落到人间,命数就改不了了。我让你的委托人安排了金手指,保你顺利攒够功德。”
传音结束。
初夏的风在洛游耳边扑簌簌地吹拂,像是一张鼓。
手机“叮”地响了声,应用商店发来提示:
【游戏王者荣耀已下载完毕】。
她飞快注册了一个qq账号。
点击图标。
然后,十七岁的“洛游”成功卡在了实名制这关。
简而言之就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能在周末玩一个小时游戏。
洛游在心里冲着神明爷爷小发雷霆。
给她按个未成年身份,真的很影响她搞事情啊!
她前世好歹也是职业选手,还是女子赛冠军!
脱离身份以后,竟然连游戏都碰不了了。
盛日晴空下,道路两旁的碧绿垂柳在风中自由摆动着,洛游心里很烦躁。
如果按前世的时间线,这个夏天结束后,她跟余辽的恋情会官宣。
她能靠这个身体,在夏天结束前赶上进度吗?
不能。
心里跳出一个答案,毋庸置疑地令她灰心。
洛游下载了游戏不能玩,只能无聊地刷微博,打发时间。
她内心泛着焦急,掌心汗涔涔的,滑得几乎捏不住手机。
官方赛事的账号里,新发布了一份秋季赛选手的大名单。
洛游手指一路下滑,停在hx战队的海报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闪闪发光的名片。
【hx余辽——打野】
洛游感觉呼吸有一阵的麻痹。
选手照片里,这张一尘不染的白皙面庞,几乎让她慌得发抖。
没记错的话,余辽的战队会在今年秋末,拿下他成年后的第三个冠军,夺得大满贯。
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她的心脏却一阵又一阵地绞痛。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也只剩下她能知道——
从那之后,余辽的事业就一路下坡,网络上谩骂不断,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裂痕。
误会越加越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再然后,余辽主动申请退役了。
hx战队上了他的替补,在那个赛季,战队很遗憾没有夺冠,最后止步于四强。
就在止步四强的那晚,洛游闯进hx俱乐部,揪出余辽,提了分手。
首发席位有多来之不易,每一个从青训底层爬上来的人,都懂。
当时,盯着余辽黑沉如水的双眸,面对对方在一片声嘶力竭中的无动于衷,她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
“你不守信用,你真该死啊!”
后来,一语成谶。
那个世界的结局,是余辽真的结束了生命。
洛游看完后,默默将那张有余辽照片的海报截图保存,又将赛事信息拼接到另一侧,长度刚好能当她的手机壁纸。
“我只是怕忘了时间而已。”洛游对着空气解释道。
*
烈日当空,时间流淌得黏黏糊糊。
洛游想赌一把,在这个夏天,多少得做点什么。
最起码,先让余辽好好活着。
可是,问题来了。
她要如何遇见余辽?
像众多粉丝一样去挤破头皮抢门票?
这比试卷上的竞赛题还难解。
才坐了十分钟,汗水就浸透了她的衣衫。
洛游略微狼狈地起身。
她挪到人行横道和机动车道的交界处,借着身侧的树荫乘凉。
一滴汗顺着洛游脸颊淌下,头顶的蝉吱吱哇哇地叫唤着,在热死人的天气里更像是在叫魂。
标有“景阳大道”路牌就立在十字路口旁。
低头,洛游正好看见,自己脚边的砖石有一滩水渍。
那滩痕迹很黏腻,像是饮料洒了之后,又被太阳晒焦,散发着水果腐烂的甜味儿。
洛游感到一阵恶心,皱起眉偏开头,视线触及到柳树旁的一把破木桌。
桌上,左半边放了个大铁盘,摆了一排透明密封袋,袋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彩色药片。
右半边被人用红布盖上,从布面的凸起很难辨认是什么物件。
缺了个角的桌腿上,有人用绳子栓了个蓝色喇叭,塑料外壳还沾着棕色泥点。
而这堆东西的主人就站在网吧门口,与旁边小卖部的老板抽烟聊天。
路口,红灯亮起。
行人们停步,聚集在道路两端。
不少人都朝那桌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杵在网吧门口的地摊贩见人多起来,掐了烟,大步流星走来,把桌子搬到太阳底下。
随后,他把红罩子一掀,亮出里面的宝贝——
另一个大铁盘。
不过,盘子里装的,全是干动物标本。
老鼠、蚂蚁,甚至还有蟑螂。
人群乍然喧闹了一阵,不少人都刻意挪远了距离,还伴随着嫌恶的作呕声。
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凑过去瞧。
洛游离得最近,当即捂着肚子,干呕了两下。
她闭了闭眼,强忍不适。
差点把午饭吐出来。
老板讪笑两声,又从桌洞里掏出一把晒得半干的桃树枝。
枝头仅剩的几片树叶,早已变脆变黄,遮盖着叶片底下青涩干瘪的果实。
绿灯亮,路人们疾步穿行。
老板摁开了大喇叭。
叫卖声炸耳地循环着:
“卖蟑螂药、老鼠药!”
“老鼠死得多,老鼠死得快,老鼠路过马上死,蟑螂吃了互相咬——”
洛游赶紧往十字路口边挪了挪。
她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两指飞快按着屏幕,搜索从这里到心悦ktv最近的公交路线。
反胃感还没被完全压下,洛游的余光里,就“嗡”地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巨大的摩托车轮胎,前轮搅动出片片沙尘,灼人的热浪扑到洛游小腿上。
紧接着,漆黑锃亮的车身也撞进洛游窄窄的视线里。
她被吓了一哆嗦,身子朝后仰去,脚跟却被一个硬物给抵住了。
洛游退半步的动作卡了壳。
这不退不要紧,偏偏身后就是高出地面的一圈路缘石。
洛游猛然被绊住,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书包撞到树干,被冲击力打转了向,连带着她的人掀到地上。
“当啷”一声巨响。
洛游跌坐进那滩饮料的痕迹上。
疼痛什么的不打紧,她最受不了衣服脏。
晴空下,明朗少女一下子变得灰扑扑的。
她不干净了。
她快要哭了。
眼前,摩托车身在烈烈阳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笔直修长的腿支在地上,一截脚踝从裤管里露出,皮肤冷白,在光下格外晃眼。
车主人开了口:“不是,这是什么新型碰瓷吗?”
一道清冽的音色浇醒了混沌的她,也点燃了她。
“碰你大爷的瓷。”
洛游带着怒意,冷声道:“撞了人难道不该先问问我有没有事、要不要紧——”
她边说边抬起眼,突然呆住。
“——吗?”
余余余余——余辽?!
车上的男人,已经摘下了墨镜,将它挂在胸前的口袋上。
刘海被迎面吹来的风掀起,刚好露出光亮的额头。
在看清来人模样之前,洛游只有险些被撞翻的恐惧和愤怒。
看清楚这人是余辽之后,她的脑袋全然空白了。
耳边除了风声,只剩如鼓的心跳回荡。
两人相遇的时间比上一世早了很多年。
面前的他,更少年些、更意气风发些,丝毫不像和她分手时那般瘦削、单薄。
“吓傻了?”
说这话时,余辽已经下了车。
他走到洛游身侧,朝她伸出一只手,黑色碎发遮住了锋利的眉毛,显得整个人还算柔和,只是语气略显生硬和尴尬:“你……有没有事,要不要紧?”
“没事!”洛游咬牙说着,目光落到余辽修长干净的手掌上,顿了顿。
最后,她在坐地上和抓他手之间,选择了扶桌子。
……这人还真是一贯的木脑袋,别人喊疼了才知道说对不起。
洛游抬起胳膊,撑住破木桌,踉跄着起身。
跌了个屁股敦儿,身后的疼痛还强烈着。
她站起来后,并没马上松手,虚撑着桌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余辽。
猝不及防相遇,惊讶到让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余辽似乎也有些尴尬,手指僵在空中蜷了蜷,最后搭在了车把手上。
他的指节修长匀称,指甲也处理得整洁平滑。
当年他新秀登台时,凭空多了不少颜粉和手控粉,粉丝在台下偷拍他手握比赛机操作的图片,比当时他参加的比赛热度还高,直接火出了圈。
网友纷纷留言”这帅哥谁啊“,粉丝则疯狂安利指路。
洛游回过神,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尖的汗。
“不好意思,有点赶时间,车速快了些。”
余辽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完歉,重新跨上车,准备拧动把手。
???
这就走了?
发动机蓄上力,轰响盖过了卖老鼠药的喇叭声。
见余辽真的要走,洛游急了。
“你,你不能走!”
听到喊声,余辽蹙起眉,偏头淡声道:“还有什么事吗?”
洛游猝不及防一怔,完全忘了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却自动带入了前女友的身份。
这回倒是连耍脾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余辽侧着头,神色淡淡,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又带着一丝没睡醒的倦态。
日光那么亮,他的眼睛却黑漆漆的,透着冷意。
“还有什么事?”重复后的语气更低了。
“呃……”洛游支吾着,贴在桌面的手明显开始紧张,指尖探到一根干巴巴的细条,不自觉捏起,揉搓把玩着。
洛游从小就有个毛病,紧张的时候爱捏东西,尤其是小物件的东西。
前世每次坐在比赛台前,她手指都会缠绕着数据线。
最离谱的一次,是给裁判的耳机线打了个水手结。
于是那场比赛,她喜得黄牌一张,下了台就被教练一顿猛批……
洛游也顾不得裤子沾上的灰尘和饮料污渍,开始绞尽脑汁地胡编。
她两眼乱瞟:“因为,因为刚刚——”
视线撇过指间把玩的东西。
灰黑色的。
不是桃枝。
而是——
耗子尾巴?!
她惊得原地弹跳:“我焯——”
余光撇到余辽清冷的脸,洛游脑中警铃大作。
不行,不能跟余辽初见面就连蹦两句脏话。
就算她前世也只是个前女友吧,也不能在陌生人面前不顾形象!
于是,洛游话音一转,用她那动听悦人的嗓音撒了个娇。
“我超——超痛的!”
说完,她还面色崩溃地硬挤出两滴眼泪。
余辽:“?”
她发誓,这两滴泪绝不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