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请立继后
小宴文
小耐出生的日子实在是延京城里难得舒服的季节, 九月初,天虽凉快下来,却还不至于冷。
颐芳宫里栽的几棵石榴树长势喜人, 结出了好些又大又圆的果子。
眼下无忧每天最快乐的时候, 应该就是指挥着宫人, 拿着竿子从树上打石榴果下来的时候。
看着硕果累累,扑簌地落到青砖地上, 无忧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小耐的乳母也常抱着他来凑热闹,两个孩子直拍巴掌, 都学宗朔咧着嘴笑。
谢小盈虽实在腻味了宫里的筵席,寻常嫔御办宴,都是为了找个由头请皇帝来撑场子。宗朔每日很主动地往颐芳宫来,这点需求于谢小盈而言全无必要,因此小耐周岁,她并没让人置宴。
只是生活的仪式感,还是必不可少。
谢小盈让人把西侧殿稍微收拾了一番, 换了花木,结了彩带, 红石榴摆了满盘讨喜头, 正午的时候把杨淑妃、杜充容延请过来, 一起吃了小耐的长寿面。
这还是谢小盈头一回张罗这样私下的小聚 ,杜充容与杨淑妃坐到一席上,她明明是那个常来颐芳宫的, 却依旧有几分惴惴。
反倒是杨淑妃神态自若, 毫无不适, 懒怠地掀起眼皮去扫杜充容的表情, 嗤笑了一声感慨:“充容少在本宫面前装相了,十年前又不是没在宫外一块儿玩过,入了宫倒要装陌路人。充容不累么?”
杜充容讪讪的,原是她刻意避开杨淑妃不想交往,恐为英国公府的身份所累。
好在杨淑妃并非不理解她,挖苦了一句就作罢了。
小耐被乳母抱出来,软嫩嫩的小孩最是讨人喜欢。无忧跟在旁边,像模像样地给弟弟介绍人认识。
杨淑妃与杜充容轮流抱了小耐一把,小耐跟无忧小时候一样不认生。乖巧地依偎着,不哭不闹,讨人喜欢。
到了傍晚,宗朔回来,谢小盈又换了身衣服,领着孩子单独和宗朔吃了一顿。
看着膝下一儿一女的圆满,谢小盈与宗朔俱是兴致高昂。小耐吃了奶,很快就去睡了。谢小盈倒与宗朔推杯换盏地喝起了酒,两个挽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旧事。
坐在旁边一句也听不明白的无忧很快闹了起来,挤到父母中间去,拖着宗朔的袖口追问:“爹爹不给小弟弟取名字了吗?”
无忧已懂事了,知道每个人除了乳名,还有一个大名是要父亲赐的。
如她,虽然娘娘私底下都喊她无忧,可是外面的兄弟都称她的大名瑶瑶。
宗朔愣了一晌才想起来这桩正事,连忙应:“起起起,早起好了。”
他还埋怨似的瞥了谢小盈一眼,“你也是的,当娘的还不如女儿知道着急,怎不催问朕?”
谢小盈轻笑,她酒意已有些重了,熏熏然地歪靠着自己的小臂,慵懒道:“陛下重视小耐,这样的大事,怎会忘了?何须我来催呀。”
宗朔对谢小盈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十分满意,他没再责怪,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写了个字,“盈盈,朕选了这个‘珩’字,你觉得好不好?”
谢小盈还没说话,无忧就先趴过来看,“珩?哪个珩?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字!”
得,谢小盈本还想趁着酒劲勾一勾宗朔。这下好了,成人频道一秒切换到育儿频道。
她眼睁睁看着宗朔抱起无忧,往书房去了,作势就要研墨拿笔,教女儿认字。
谢小盈伸了个懒腰,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喊宫人进来收拾。
她立在槅扇后头看了眼宗朔与无忧,心中不乏感慨——人到中年,果然为人父的说教欲,总会战胜床笫间的。
任由父女两个玩,谢小盈自去卸妆沐洗。待到她披了寝衣,趴回床上,喊荷光进来帮着涂润肤的香膏油脂时,宗朔总算姗姗来迟。
他一眼看到曝露在床榻上皎洁如玉的美人背,一时间情生意动。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不动声色地从荷光手里接过了香膏,挖出一大块,轻轻覆到了谢小盈背脊下处,用力地揉匀涂抹开了。
手一换,谢小盈就察觉出了不对。宗朔掌间有茧,与女子光滑的手指截然不同。她侧回首,正要拿宗朔打趣,却不料对方先俯身,迎着吻上了她的唇。
荷光见状,领着宫人忙从寝殿内退了出去。
春帐下,两人交谈声隐隐传来。
一个在问:“你怎不等朕,自己回来躺着了?”
一个也问:“陛下心里只有女儿了,还要我等着作甚?”
……
成元十一年,便在这样的平静之中悄然结束了。
又是一年春好景,成元十二年的二月,延京城重新暖和起来。
紧接着就是亲蚕礼,宗朔自然而然地下旨令贵妃代皇后职交办。
不知不觉间,仁安皇后薨逝已有三年。放在寻常百姓家里,夫主能守满一年妻丧便不错了,皇帝与元妻情深意笃,三年未立继后,已是能写入史书传颂万年的夫妻相和了。
正因此,朝臣们再也无法忍耐,各部尚书联名上奏,请立继后。
如果说去年的奏议,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今年的进言,于百官而言便是理直气壮地进谏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六宫自然也不可无主。
皇后的政治身份于国家而言与皇帝几乎是同等重要,先蚕礼哪能年年由贵妃领办?
宗朔倒是早料到了这番诸臣这番话,立刻将奏文打了回去,“朕生母懿德皇后薨逝后,先帝十二年未立继后,不照样国泰民安、江山昌平?”
掐指算算,这都快二十五年过去了,谁还记得懿德皇后的事?
朝臣们哑然了半天,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上奏表态:“先帝不立继后,那是慈父心肠。因先帝彼时已有嫡子,不再立中宫,则是为陛下考量啊!可仁安皇后去时,没能给陛下留下嫡子,没有嫡子,国祚不稳,储君不继,这哪儿成呢?”
宗朔等的就是这么一问,他煞有介事地附和:“是啊是啊,先皇后无福,没能给朕留下一儿半女,实在遗憾。没有嫡子,确实是朕心头一桩愁事。先皇后品德高尚,家境匹配,唯独就是没能生育子息。再立继后,朕别得不求,但求是个能生育的女子,保朕有嫡出子嗣才好啊!”
众臣被皇帝感慨得有些傻眼,虽说大家也盼着继后能诞下嫡子,这样未来的皇位传承就不会有太多争议。可是,女子生育之事,哪里是旁人能打包票的?
大家提议的这些女子,无不是高门贵女,或有才名,或有孝名,家世绝对都是匹配的,最多是容貌上有些参差,这个叫皇帝自己选一选就算了……可,保证生出孩子,还得是儿子……这就没人敢承诺了。
当初先皇后作为太子妃被选定的时候,作为顾家女,她也是匹配太子的上佳之选。多少年来与皇帝亦是鹣鲽情深,素有美名。
谁能想到,皇后一直生不出孩子呢?
妇人家的毛病都是隐疾,也不是三两日就能查出来的。
皇帝眼下挑继后,旁的不管,但问生育,这不是把推荐人选的臣子给彻底难为住了?
不过这也没法彻底打击到朝臣们请立继后的心思,有些激进的臣子,立刻把值得推荐的女子家中姐妹、姑嫂、母舅家的子嗣生育情况细细书陈于奏章之上,力证该女不管是从家族遗传学上,还是从福气玄学上,生儿子都没有问题。
宗朔收了这样的奏表,一时哭笑不得。
他特地拿回了后宫,当晚摸出来,交给谢小盈一起看乐子。
“你瞧瞧他们,为了让朕立继后,不遗余力至此,真是个笑话。”
谢小盈看着旁人家祖宗十八代的谱系表,同样目瞪口呆,她仰着头问:“陛下,他们怎么查到这么多的啊?”
这上头,不光标清了同族人生了多少儿子,还把真假嫡出都写出来了。有的虽写着是嫡出的子嗣,但实际上是妾室生的,为了抬举孩子的身份,才记到嫡母名下。
但不管多少,这一家的女儿嫁出去,总归都是有儿子的,这起码说明他们家遗传学上没任何生育问题。
宗朔似笑非笑,“若是查,自然查不到这么仔细。”
谢小盈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是这家人主动告知的?”
为了让女儿做皇后,这种光耀门楣的好事,当然是一整个家族都愿意鼎力支持了。
虽然上奏表的人与这家根本没有干系,为显得推荐有分量、有价值,那当然都选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出来力荐,方显得这个氏族当真是素有美名,品格高贵,堪为表率。
若是没能被皇帝选上,这家人自己也能保住面子,女儿再嫁,亦不成问题。
但表面上没关系,暗地里自然是有结交。
既然陛下对生育之事这样顾虑,那必定是要极尽可能地证明,自家女儿定是“有福之人”,能为陛下解除后顾之忧了。
谢小盈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若有所思地问:“陛下,朝臣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能怎么拖着这事?”
宗朔想立谢小盈为后的事,于他二人言,已是心照不宣了。
谢小盈懒得遮遮掩掩,能名正言顺做宗朔的妻子,她干什么把机会拱手让人?
最重要的是,掌宫之后,再叫她跪下来,给另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女孩磕头认主,推着她的孩子去管别的女子叫母亲,谢小盈已很难接受了。
后位,她本无意去争。
可宗朔已将她送到了咫尺之遥的地方,谢小盈也不愿再退了。
只是,谢小盈同样清楚。谢家为商贾人家,在这世道里是最登不上台面的出身了。并不仅仅是卑微,更重要的是,鼓励行商从根本上就妨碍了皇室和朝廷的利益。宗朔固然已不会因出身看不起她,但内心里,他依旧忌惮对商人家族的抬举,会造成士族的动荡,甚至影响到困缚于土地的百姓同样走上行商的路。
这一重矛盾若不解决,谢家如不能光明正大的踏入士族阶级,皇帝是不会让谢家成为后族的。
宗朔将希望寄托在谢家三代的子孙上,他与谢小盈,都唯有等。
等,便需要时间。
可眼下的朝臣,似乎不准备再给皇帝更多时间了。
宗朔看出谢小盈眼神里透出的忧意,不由莞尔,凑上前,伸直捏了捏谢小盈的鼻尖儿,“盈盈,怕什么?朕许诺给你的事,何时有过食言?”
谢小盈叹气,握住了宗朔的手,两人习惯性十指相扣,“我不是怕陛下食言,是怕陛下为难。”
宗朔得意笑起来,“这有什么为难的?他们吵他们的,朕带你出京躲着。”
“……今年要提早去离宫吗?”谢小盈问。
“不去离宫。”宗朔望向谢小盈的眼,“朕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