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门庭
提到定亲的玉佩,梅映雪让凝雨取出来。
温氏所说的玉佩,是她与袁岫峰定亲的信物,出自一对,各执一枚。
隔了十年,稚童幼女都长成了大人,玉佩成双为信,这是他们相认的证物。
梅映雪料到,登门时会比对玉佩,早就提醒凝雨收到随身的包裹里,拿的时候方便。
她从凝雨手里接过玉佩,一手托着,一手拈着系绳呈给温氏看。
透雕并蒂莲白玉佩,经过多年的触摸,早已没有了初成时的冷硬,呈现出玉石才有的温润柔和。朱红的系绳和穗子因时间久了而褪色,她新了换的,也编出了同心结,红艳夺目。
她的是白玉朱绳,袁岫峰那枚是白玉绿绳。两枚玉佩只有一面凸起,另一面平滑,合则成双,可以拼成一朵完整的并蒂莲图案。
温氏的指尖触摸着玉佩,热泪盈眶,“一晃就是十年,当初这对玉佩雕刻出来的时候,磐儿的爹爹爱不释手,他说,希望两个孩子快快长大,和和美美的的过一辈子……言犹在耳,人却早已归于黄土……”
温氏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起来。
梅映雪被她带的,又开始伤感落泪。
过了一会儿,温氏掖着泪,看她的眼神明显更加温柔亲切,“好孩子,以后好好住在这里。你母亲不在了,以后就把温姨当作母亲吧。”
温氏又拿帕子给她拭泪,将玉佩交还给她,“收起来。磐儿那枚,他带走了,等明日带回来的时候,再拿与你看。”
温氏又张罗道:“一路鞍马劳顿,先坐下歇会儿,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进来,待会儿去前厅用饭,顺便见见两位嫂嫂。”
梅映雪道:“映雪初来,是不是应当先拜见袁伯伯?”
“不急,你袁伯伯还在公署,酉时才能回来。”
温氏看着她,眼圈儿微红,感慨道:“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等你缓过乏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
温氏看到梅映雪身边有凝雨侍奉,给留下一名姓朱的嬷嬷做粗活。
梅映雪让她们先将东西搬进来,再慢慢归置。
她和凝雨的细软只有两个包袱,其它物品,是临来前在齐州城置办下的当地特产,带来东京,当作礼物送给大家。
朱嬷嬷端来清水,请她净面、净手。
梅映雪让凝雨拿出三贯钱给朱嬷嬷,“一点心意,嬷嬷别嫌少。以后住在这里,少不了劳烦嬷嬷,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朱嬷嬷在袁家只是个粗使嬷嬷,一个月的月钱只有两贯,梅映雪刚来就给出三贯,当即受宠若惊地摆手,“这怎么使得?老奴可不敢收,让大娘子晓得,是要打板子的。”
怕的是打板子,却非无功受禄。
梅映雪淡淡一笑,“无妨,给你,你拿着便是。往后只要嬷嬷尽心尽力,这钱就给的值。”
朱嬷嬷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满脸堆笑,“小娘子说哪里话,大娘子指派老奴来,必然是要对小娘子尽心尽力的,哪里用小娘子额外打赏呢?”
凝雨将钱塞进朱嬷嬷手里,笑眯眯地说道:“嬷嬷放心拿着便是。我家小娘子最是明事理,不会让您白辛苦的,您侍奉的好,小娘子也大方。哪日您若不愿意侍奉了,也请提前知会,咱们绝不强留。好聚好散,一个院儿里再见着,打招呼也能和和气气的,您说是不是?”
以前她和小娘子年幼,稀里糊涂被胡家人接过去,指派的人开始还尽心,后来就开始偷奸耍滑,欺负她们年幼弹压不住,向郑氏诉苦,反而刁奴被倒打一耙。
吃一堑长一智,提前把话说开,不愿意侍奉也别搞阳奉阴违那一套。
朱嬷嬷比她们年长,立刻就明白她们在敲打自己,钱是明着给的,就是要换她忠心侍奉,没什么不能拿的,也就不再推辞,顺道表一表愿意尽忠的决心。
梅映雪洗漱后,温氏让丫鬟来请,饭菜已经张罗好了。
袁啸和长子、次子都有差事不在家,袁岫峰和幼弟在书院里没回来。家里只有温氏带着袁啸的妾室孟氏,和两位继子的媳妇陆氏和关氏。
袁啸的三个儿子,在族中兄弟里,分别行四、行七,最小的是孟氏所出,排行十二。
梅映雪启程前,准备了齐州的特产,后来在路上,听罗知意介绍袁家人口后,又斟酌着添置了几样,再加上罗知意帮她绣的绣件,分别赠送给孟氏等人,大家都欢欢喜喜地道谢后收着。
过后,大家也各自带了回礼到小院中看她,并邀她去自己的院子里坐。初来乍到,梅映雪还担心要熟悉一段时日,接触下来才发现,大家都很友善淳朴。
用暮食前,梅映雪见到了袁啸,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子发福胖得圆润,面目看上去严肃,说起话来却很和蔼可亲。
次日袁啸去公署后,温氏叫她过去,把女使们打出去,娘俩坐在一处,问起她这些年在齐州的生活,温氏也说了自己飘泊在外,改嫁袁啸的事。
温氏嫁进来的时候,袁啸的三个孩子都大了,最小的十二郎也有六岁了。孩子们对她恭敬有余,并不亲厚。
他们两个成婚的原因是各取所需。彼时袁啸官职不显,奉禄不高,还要养活三个儿子和一个妾,并几个仆役,想要续弦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而温氏的前夫,也就是袁岫峰的亲生父亲,生前经商攒下不少家产,温氏彼时正年轻貌美,性子也和气。若只是一个富有的商户遗孀,再嫁倒也不难,偏偏她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儿子,还想挑个读书人就难了。
可怜慈母心,温氏挑读书人再嫁,是为了给袁岫峰谋求一个好的将来——大靖朝有祖制,商户之子不许科考。
温氏和前夫虽然经商受尽风霜,但是手里银钱不愁,日子过得宽裕。可儿子不愿意如父母那般经商奔波,立志要读书入仕。
几经波折,后来有人提到袁啸这门亲事,袁啸也表态善待她的孩子,温氏同意了——宁可贴补家用,也要给儿子的仕途铺路。
婚后孩子们虽与她不算亲厚,倒也恭敬。袁啸与她相亲相敬,待袁岫峰视如己出,让温氏觉得付出也值的。
个人有个人的心酸,说到伤心处,两个人不免对坐掉眼泪。
后来,梅映雪开解道:“温姨,您已经苦尽甘来,以后都要享福了,过去的事,再提起来,徒惹伤心。”
“是啊!”温氏擦着眼泪,眼角带笑,“都过去了,咱们得往前看。你也不许再哭了,以后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缺了什么,尽管跟我开口。你别看你袁伯伯那人板着脸,不好相处似的,其实心细着呢——昨天夜里还跟我说,怕你住不惯又不好意思说,让我多留意着照顾呢。”
梅映雪想到昨夜饭桌上,袁啸对她表现出的和蔼有些僵硬,果真是刻意为之,是为了照顾她初来乍到的敏感心思。
她心怀感激道:“请温姨一定替映雪谢谢袁伯伯,映雪住在府上一切都好,就像家里一样。”
午后的日头偏斜,光隔着素窗纱打进来,落在她脸上,映得面颊粉融融,黛眉修长,乌目盈润,怎么看怎么像画上走下来的仙子。
性子柔顺端庄,言谈乖巧懂事。
温氏越看越喜欢,握着她的手,心满意足道:“之前我和磐儿商议过,等你来了,一切张罗起来,到年底把婚事给你们两个办了。现在,我都迫不及待的,想着越快越好——若是赶得及,秋日里挑个好日子也不错。”
说到成婚的事,梅映雪面露羞容,早就定下的亲事,操办也是顺理成章,可她来东京后还没见过袁岫峰,不知长相,也不知心性、脾气,就张罗成婚交付终身,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温氏说完,也省过味儿来,自嘲地笑起来,“瞧我心急的,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恨不能让磐儿,明日就将你娶进来才好,你别怪温姨心直口快。后日就是旬日,明日申时他就能回来。你们两个十年没见,都长大成人了,也不知见面还能认出来么?”
梅映雪温言笑道:“再怎么长大,也还有小时的模样,总能认出来的。”
温氏慈爱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好孩子,早知道你在齐州如此孤苦,我该让磐儿早些写信给你,把你接过来。磐儿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挣得功名,风风光光地把你接进门,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科考失利,你也在齐州受了许多苦。”
温氏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梅映雪告诉她自己寄居在胡家的事,瞒下了她与柳溪亭的纠葛。事情已经时过境迁,只要熬到她和袁岫峰成亲就稳妥了。
次日午后,温氏早早地张罗起来,厨下杀鸡宰鹅,烹鱼炙肉,一派忙碌。除了迎接家里两个儿子,还要正儿八经地给梅映雪摆一桌接风酒。
梅映雪挑了一件女贞黄绣折枝金茶花的褶裙,扶光色缠枝纹褙子,无论是颜色还是花样都不算出挑。
朱嬷嬷伸长脖子,看凝雨帮她绾发,含笑说道:“小娘子别怪老奴多嘴,大娘子让人传话时,说让小娘子穿得漂亮些。老奴眼拙,总觉得这身衣裙家常了一些。”
梅映雪笑道:“家常些好,显得亲近。”
凝雨也笑道:“就是,今日虽说是给咱们小娘子接风,可也是二位小郎君旬日回家的日子,不好一个人独占了风头。”
朱嬷嬷恍然地点点头,“是老奴糊涂了,只惦记着大娘子让穿得漂亮些,给咱们九郎君看,却忘记了这一茬,还是小娘子心细。”
梅映雪妆扮好去见温氏,温氏嘴上说素了些,但是看她的目光却格外喜欢。
梅映雪留意到妾室孟氏穿的衣裳,虽浆洗得干净,但已经褪色,想必这已经是她最光鲜的衣裳。连陆氏和关氏,衣裳颜色也偏柔和,并不张扬。
她更加庆幸自己衣饰低调,不至于抢了主家的风头。
申时过了一半,门倌递进话来,说两位小郎君的马车已经到街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