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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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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梅映雪追问,罗知意一时间也收不住话匣子,想了想低声道:“你可知,行首是做什么的?”

    这个称呼齐州也有,梅映雪听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出于好奇,想听罗知意继续说下去,就点了点头。

    所谓行首,就是烟花之地集美貌、技艺、才情与一身的上等妓女,她们一颦一笑都是被用心调教过的,歌舞是必会的,且擅琴棋、通书画。

    她们是青楼的摇钱树,接客只接富家子弟,千金买笑,通常也是指她们而言。

    “东京城里有位董行首,歌舞俱佳,艳名高炽,所过之处,郎君们无不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董行首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偏偏对柳溪亭那厮青眼有加。”罗知意说到这里面色微红,用团扇半遮脸儿,“听说她曾几次示好,那一回不过是趁兴坐进了柳溪亭怀里,就被他抱起丢进了旁边的水池里,淹成了落汤鸡……”

    “真有此事?”梅映雪惊奇地睁大眼睛,真是她认识的那个柳溪亭?不是同名同姓的人?

    罗知意脸儿红红,摇着团扇把脸遮严了,“真假我哪知道,道听途说罢了,反正是这么传的。”

    梅映雪想起在齐州时,柳溪亭每每在自己面前都不老实,怎么可能坐怀不乱?不近女色的传言又是怎么来的?莫不是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

    她揣测道:“八成是觉得董行首出身烟花之地,若是换成良家女子,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说话时,忽然想起石四娘,齐州石运判之女,上元夜曾向柳溪亭搭讪示好。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家世清白,他当时就不假辞色的拒绝了,理由是石四娘子心机重。

    唔,他还挺挑剔的!

    禁不住分神又想到柳溪亭的话,“……弱水三千,柳某只取一瓢饮,小娘子已是绝色,一叶障目,容不下别的小娘子入眼了。”

    梅映雪的心弦颤了颤,垂下头暗自气恼:都怪他说话的语气太坚决,我也是个没见识的,一直记到如今。唉!他缠着不放,就是因为我的容貌么?若是丑一点,就没有这些波折了吧?

    转念又想,若真是丑了,柳溪亭必定嫌弃,怎么可能保她活命?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另一边罗知意也在自省,闺阁女子背后议论郎子,叫人听见不像话。

    不知行了多远,马车缓缓停住,罗翊在车前行礼,“七姐,梅姐姐,已经到祥符县了。小弟来问一声,咱们是一气儿进城,还是在此歇息一夜,叫人先去禀明家里,明早再进城?”

    这段行程的相处中,熟络之后,三个人的称呼也亲切了。

    梅映雪听出罗翊的弦外之音,他们姐弟在城中有家,自然盼着一气儿进城,拜见高堂。可她是来投奔袁家,不提前禀明,贸然闯去极为失礼。

    罗知意是玲珑心肝,知道梅映雪搭他们姐弟的车不方便做主,当即拉着她的手商议道:“咱们走了这许久,风尘仆仆不像样子,不如先在祥符县找间客栈住一晚?养足精神,洗漱后收拾整洁,见人也光鲜些。”

    梅映雪感激道:“七姐想的周道,全凭姐姐做主。”

    罗知意隔着帘子吩咐道:“十三弟,在此处找家最好的客栈,咱们住一晚,明早入城!”

    罗翊询问之前,已经派随从先行入城查探过,当下回道:“有一家福来客栈宽绰整洁,咱们今夜住那里吧。”

    罗翊年纪最小,做事有条不紊,一切都能安排妥当。

    罗知意看完客房很满意,拉着梅映雪的手笑道:“虽然我常骂十三弟是莽夫,但是说真格的,他办事情还是很让人放心的,稳稳当当。”

    梅映雪赞许道:“十三郎少年英才,能有如此心性,前途不可限量。”

    罗翊红着脸,很不自在,对罗知意道:“你少在这话里有话,把梅姐姐也给带坏了。我去后边瞧瞧,不和你们废话了。”转身踏出房门,快步走了。

    罗知意咯咯直笑,梅映雪察觉罗翊不高兴了,摇摇她的手,问道:“你还笑?方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并非妄言,是不是惹十三郎生气了?”

    罗知意拉着她在鼓凳上坐下,“你还没发觉么?我家十三弟有个古怪处,听不得旁人夸他,一夸就要闹个大红脸,尤其是像妹妹这般貌美的小娘子,他听了更是站不住。”

    梅映雪第一次听到有人是这样的怪癖,“小妹愚钝,之前竟未发现。”

    猛然想起,自己头一回在梅家旧宅见罗翊时,他确实有过如刚才那般不自在的神色,当时她不过顺口夸他一句了不起。

    原来,他听不得旁人夸。

    “不怪你,这一路上,我也没有当着你的面夸过他。”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都觉得身上乏力,各自回房洗漱,早早歇下。

    次日不必赶着太早出门,用罢朝食,慢慢地收拾,掐算着辰时才重新登程。

    从他们住的客栈往东京城走,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罗知意和梅映雪各自乘坐一辆车。

    登车前,罗知意叮嘱她,“等安顿好了,我就去白虎桥看你,你若有空,也可以来咸宁坊罗家找我,两家离的不远。我阿娘和温大娘子也常走动,关系很好。”

    梅映雪应下,罗知意想了想又道:“东京城人多、事多,心眼子也多,你万事要留神,仔细应对。”

    梅映雪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察觉一丝异样,罗知意话里有话?

    梅映雪想向罗知意讨教,但罗知意不欲多言,她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袁岫峰的母亲温氏,改嫁的族叔名叫袁啸,现任太仆寺正六品主事一职。

    袁啸本有三子,温氏嫁进来,带着袁岫峰,这样家中就是他们兄弟四个。

    这些情况,在来的路上,罗知意都告诉梅映雪了——不禁在心中揣测,莫非袁岫峰母子和袁啸原有的三子面和心不和,罗知意说多了,有挑唆之嫌,只好隐晦提醒?

    带着一肚子了疑问,车队行至白虎桥,罗氏姐弟坚持先送她回袁家。

    梅映雪掌心的汗就没散过,十年未见,也不知道温氏和袁岫峰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们见面,会不会生分?

    罗翊沉稳的嗓音在马车外提醒道:“温大娘子来了,请梅姐姐下车吧。”说罢,让随从挑起帘子。

    梅映雪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弯腰从车里钻出来,罗翊抬高手臂接她,梅映雪在他腕子上借了点力,“多谢。”

    罗翊微微颌首。

    梅映雪抬眼看去,眼前的门庭比自己想象中要矮小些,并无楼阁——罗知意说过,袁家在白虎桥赁的房子。

    原先在家时,常有东京和齐州往来的行商说起,东京房价昂贵,并非谁都能置办的起,不少官员的俸禄养家、应酬之余,只能赁房居住。

    大门敞开着,正有一位四旬上下的妇人往外走,身后紧跟着几名女使,有老有少。

    梅映雪仔细看着最前边的妇人,穿一件玳瑁色团花褙子,底下是丁香褐洒花褶裙。变化并不是很大,五官模样还是能让她一眼认出来。

    对方两鬓见白,面容白净而微胖,有了明显的皱纹。虽然身形有些发福,但是能看出年轻时俏丽的影子。

    和记忆里清瘦爱笑的身影渐渐重合,看着她拎着裙角迎面走来,梅映雪抑制不住眼睛发酸——记忆里那个爱把她抱在怀里哄的长辈,穿过十年的光阴重新站在眼前。

    重逢的欢喜,像一波又一波的浪头拍打在她的心头,带来无尽的晕眩,总觉得像在做梦。

    “簌簌?”温氏跨出大门,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梅映雪,怔了怔,眼眶里有了水痕,朝她走来,“你是簌簌吧,都已经长的这般高了……”

    梅映雪噙着泪珠,恭恭敬敬行礼,道:“温姨,万福。”

    温氏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抱住,“孩子,看见你,我仿佛又看见了我的薛姐姐,你们娘俩长得太像了……”

    温氏伤感垂泪,梅映雪也感伤身世,眼泪止不住地流。

    片刻后,温氏身后的嬷嬷劝解道:“大娘子珍重,小娘子刚来,一路上鞍马劳累,先把人迎进去歇歇吧。七娘子和十三郎也在这里站着呢。”

    温氏回过神,用丝帕掖泪,自嘲地笑道:“是我糊涂了,在大街上抱着孩子哭什么?”又给梅映雪擦泪,哄道,“不哭了,以后在温姨跟前,就和在自己娘亲跟前一个样。”

    梅映雪乖顺地点头应下。

    温氏又向罗氏姐弟笑道:“一路上辛苦了,快进去喝盏茶,润润嗓子。”

    罗知意笑道:“今日就不叨扰了,妹妹刚来,想必有许多话要和大娘子说。妾身姐弟二人回来,尚未拜见高堂,亦不敢久留,请大娘子体谅。”

    温氏只好说道:“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你们回去,替我给家里带声好。承你们这样大的恩情,过两日,我一定带着簌簌登门致谢。”

    罗知意欣喜道:“妾与妹妹投契,大娘子若是能带妹妹多来走动,最好不过了。”

    送走罗氏姐弟,温氏让仆役将梅映雪带来的东西搬进去,自己挽着她的手,往家里走。

    温氏解释道:“磐儿一直盼着你来,原想向夫子告假,只是不知你们哪一日才到。听说他最近学业紧,早起晚睡的,我昨日得了信儿,又怕分他的神,暂时没有告诉他,希望你不要怪他。”

    袁岫峰字如磐。

    来的路上,听罗知意说过,袁岫峰并不住在家里,而是住在书院里,每逢旬日才能回来一次。

    梅映雪温声回道:“学业为重,与九哥迟早能见,映雪明白。若是因此置气,便是映雪不懂事了。”

    “你可是真个体恤的孩子。”温氏满意地称赞,“有你,是磐儿的福气。”

    温氏语重心长地提醒梅映雪,“年轻一辈里,罗家这位七娘子是个好脾气的,你既然和她投契,往后可以多走动,在东京也能有个伴儿。”

    说话间就到了,温氏指了指前边的如意门,一树茂盛的石榴花半掩映,“知道你来,我让人把这处小院给收拾出来,单独给你住。”

    梅映雪抬头看见门楣上有块原木匾额,写的是:灼云

    字体和袁岫峰写给她的信上一样,都是欧阳询的楷体——看来他很喜欢这种字体。

    温氏留意到她在看字,抿嘴一笑,“这块匾额,是磐儿特意写的,赶在你来之前,命人打制出来挂上去的。”

    一再提到袁岫峰,想起对方已是年轻郎君,梅映雪脸上不自在。

    温氏拍拍她的手,拉她走进去,“你看看里边的布置是否衬心,哪里不好,尽管说,立刻让人去改,不必拘束。”

    院落并不宽敞,几步就能走完,对门一明两暗三间连廊房舍,青砖铺就甬路,两侧种着四时花木。院墙根儿搭着凉棚,棚下有折椅和茶桌,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屋舍采光也不太好,看墙壁略显陈旧,但收拾得足够整洁,家具陈设费了心思,里边摆的被褥,挂的帘幔都是新裁的料子。

    打从她进屋端详,温氏一直噙着笑留意她脸色——梅映雪猜到袁家现有的条件并不宽裕,温氏已经尽可能给了她最好的。

    梅映雪含笑诚挚道:“这处屋子很好,映雪很是喜欢,让温姨费心了。”

    温氏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接着话风一转,含笑问道,“簌簌,当年定亲时的玉佩,你可曾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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