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盘问
吴婶宽慰道:“不怕。等你们藏进去,我们在上边盖上柴草,他们找不到的。”
事到如今,凝雨也没有别的办法。走不成,住在这里,柳溪亭迟早会找来,若被抓回去,她和小娘子多半就活不成了。
两个人给梅映雪穿好衣裳,张策就回来了,站在门外说,地窖已经收拾好,可以把人挪过去了。
吴婶卷起一床被子塞给他,让他再去一趟,把地铺铺厚实些,再把人挪过去。
张策第二趟回来,吴婶和凝雨左右扶着,帮着用绳子把梅映雪系在背上,由他把人背到地窖里去。
地窖一丈多高,像个大肚瓶似地,底下比窖口宽敞多了。墙壁和地下的黄土都夯实了,不会掉土屑。
青菜和粮食都堆到一角,另一侧尽量收拾出多的地方,垫着厚厚的稻草,上边铺了一床褥子,再加一床被子很是暄软。
把梅映雪放上去,张策又给送下一床被子来给她们盖。
“窖口先不盖,利于通风换气,我和阿娘会留意外边的动静,若是有人来搜查,就把窖口盖上,你在底下看见,千万不要出声。等安全了,我会第一时间来打开盖子——估摸也就这几天,要委屈你和小娘子躲一躲,应该不会太久。”
张策猜测,柳溪亭的人马找两遍,查不到人,就会去下一个地方,不耗在这里。
凝雨也这么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等会儿,我想上去给小娘子煎药,她的病不能延误汤药,还要劳驾张大哥帮我盯着门上。”
“这是应该的。你且等等,我出去转转,只要外边一切太平,我来叫你。”
地窖虽然深窄,比不得房中宽敞,还有木榻,但是温度却比屋子里要暖一些,因为气息流通不畅,冷意渗进来的也少。
凝雨照顾梅映雪在地窖里吃过两回汤药,夜宿时,张策没有盖严窖口,用一些柴草虚掩着。
凝雨总担心半夜里柳溪亭的人马杀上来,又或者夜半气流不畅把她们两个闷住,睡得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她摸摸梅映雪的额头和身上,已经开始降温,又喂她一些温水喝。
次日鸡叫时,凝雨睁开眼睛,透过窖口的缝隙看到天还黑着,但鸡叫此起彼伏,估摸到了晨起的时候。
她先去摸梅映雪的体温,惊喜地发现,烧退下来,身上也微微有了汗意,这是好现象,郎中说能出汗,就不会发烧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吴婶把粥和饼送下来时,向凝雨问梅映雪的状况,她被她们的对话吵醒,从昏睡中睁开眼睛。
“凝雨……”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唇上干的裂了两道口子,其中一道比较深,稍一动就滚出血珠子来。
“小娘子,奴婢在这。”凝雨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你可算醒了,奴婢担心死了……”
吴婶笑道:“人醒了就好,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这是好事儿,该当高兴。趁着粥和饼都热,你喂小娘子用一些,肚子里有粮食,身上才能有力气,病气去的才快。”
吴婶送下饭菜,就回去了。
梅映雪病了两夜一天,一直昏睡,饭喂不进去,只喂进些水,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粥的香气飘过来,引得肚子咕咕直叫。
她身子虚得厉害,手也没了力气,凝雨在她背后塞上枕头和衣裳,又替她盖好被子,才慢慢将粥喂给她,先润肠胃,最后把饼掰成小小的块儿,一点点喂她吃。
吴婶说的不错,肚子里有粮食,身上才能有力气,梅映雪吃的差不多了,体力逐渐恢复,身上的虚汗也慢慢止住,让凝雨不必再喂自己,去吃饭。
凝雨吃着东西,把这两天的事逐一告诉她,梅映雪听完,双手用力握了握,依旧没有多少力气,看样子继续逃走是不能了,只能先在此将养一段时日——这样一来,就打乱了她的计划,不能赶在柳溪亭查出袁岫峰之前到达东京。
凝雨把碗筷收拾进篮子里,叮嘱梅映雪躺下休息,她攀梯子上去送篮子,顺道把今天的药也煎了。
凝雨扶着梯子上到一半,上边有匆忙的脚步声,仰脸看上去,张策的脸出现在窖口。
“妹子,别上来!村口来了陌生人,多半是来找你们的,我先把地窖盖上,你们在底下可千万别出声!”
陌生人?
凝雨立刻想到皇城卒,胡乱点点头,压着嗓门道:“张大哥,你和吴婶要小心啊!”
张策来不及回应,就把窖口的石板移上来盖住,地窖顿时漆黑一片。
张策用鞋底在窖口来回抹蹭,擦掉石板移动的轨迹,接着将早就准备好的柴草抱过来盖住,他动作麻利不敢耽搁。
处理完,又绕着看了一圈,确认不搬开不会发现这里有窖口,才放心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离开。
张策刚到院中,大门咣当一声被人撞开,呼啦闯进来三个皂袍锦衣的官人,后边跟着是里正和村正。
村正先一步指着他,给锦衣官人引见,“三位官人,这就是那个会赶车的张策。”又朝张策瞪眼,“张策,这三位是打东京皇城司来的官人,正在寻找要犯,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切不可隐瞒,否则是要吃官司的,明白么?”
张策呵腰,唯唯诺诺地行叉手礼,“小人见过三位官人,见过里正、村正。”
皇城司来人中,为首的名叫孙勇,生的五大三粗,魁梧如山。
孙勇瞪着眼睛打量他一番,冷着脸问道:“张策,你会赶马车?家中可有马匹?”
张策缩着脖子,一派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大人物的小气模样,如实回答,“回官人,小人会赶马车,除了马车,牛车、驴车、羊车都能赶。小人家里穷,只养了头牛,庄稼活用的上,没养马,不及牛有用。”
村正赔着笑脸帮他补充,“官人明鉴,他家里老子死的早,只有他和一个老娘过活。田地里不忙时,他常出去替人赶个车什么的,寻个短工做。”
孙勇的眼睛一直盯着张策的脸,张策生怕被对方看出破绽,心里不免打鼓,显得畏畏缩缩。
吴婶早就听到声音出来,和张策依偎在一起,壮着胆子对村正道:“村正,这是出什么事儿了?阿策是个老实孩子,你们别吓他,咱们乡土人,没见过几回官人,看见就打怵。”
村正嫌弃地直摆手,“妇道人家别打岔,没你说话的份儿。”
孙勇问道:“两日前,你是不是去过齐州城里?见了谁?”
张策忙道:“两日前?是上元节?小人不曾去过齐州城,倒是去了趟卧牛镇边上的祝家庄,那日巳时才回来。”
孙勇又问:“可有人证?”
张策不慌不忙道:“有,祝家庄的庄口有个茶摊,卖茶的主家可以为小人作证,当时小人曾在他那歇脚,还聊起晚上回家吃什么饭食。”
孙勇追问,“巳时回来之后呢?晚上又去了哪里?”
张策道:“就在家里。小人有些受凉,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没再出门,左右邻居可以为证。”
他为了出去接着梅映雪二人,故意和左右邻居照过面,还提到了自己不舒服。后来偷偷溜出村子的,也注意避人,应该没有被人发现。
孙勇抬手示意一名皇城卒去左右邻居家盘问,又示意另一同伴展开手中一幅画像。
张策一眼就认出来,是梅映雪的画像。水墨线条勾勒出轮廓,呆板简易,徒有神似,若不是心里明白,根本认不出。
再是有防备,也是架不住当面盘问,张策看向画像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没逃过孙勇的眼睛,被他劈手抓住衣领按在墙上,“你在何处见过画像这人?”
张策吓的心里怦怦乱跳,知道自己露了底细,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一定要瞒过去,不然都活不了!
他脑海里刷刷转着,嗓音发紧,“小人……小人……”
孙勇横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斥责,“快说!敢有一个字隐瞒,老子立刻劈了你!”
“小人不确定!”怕到极处,张策脑海里灵光一闪,又瞄了眼画像,“看着像梅待诏家的小娘子。”
孙勇手上用力,刀背压的他快要透不过气,“你都知道什么?如实招来!敢不老实,信不信老子,先卸你一条臂膀?”
“信、信……”张策体若筛糠,哆嗦着说道,“小人常帮人赶车,送雇主时到过从前的梅家银楼,银楼东家的女儿梅小娘子,仿佛就是长这个样子。但小人身份低微,根本不配进什么银楼,因此远远地看见过,并不确认就是她。”
孙勇盯了他片刻,看他不像在撒谎,手上松了力气,让他站稳,“这两日,你可曾见过她?”
张策扶着墙喘息两回粗气,摇摇头,“不曾。小人听说,梅待诏故去以后,梅小娘子被胡县丞接去抚养了,人家是住在官宦宅院里,小人哪里能见的着?走路离宅子近些,都要被院公们喝斥呢。”
孙勇又问了几句,依然没有问出有用的东西。
里正打量着孙勇等人脸色不佳,心里忐忑,主动讨好献计,“村子里还有两个会赶车的把式,要不然问问他们,或许能有线索?”
孙勇并不说话,沉着脸,去各个屋子里看了一遍,另外一个皇城卒也跟着,最后他们往屋子后边去。
方才张策不过是眼里露出一丝慌,就被对方发现,趁机逼问,这回吓得心里直扑腾,也不敢乱瞟,呵腰听发落。
屋子后边只有柴堆和各式农具堆放。
张策的心跳到嗓子眼儿里含着,很漫长地一段时间后,孙勇他们慢慢地转回来,跟着他的皇城卒忽然问道:“你家地窑在哪?”
张策紧张地说不出话,吴婶抢先往大门后边的角落一指,“在那边!”
那个皇城卒快步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上边的木盖子,伸手揭开,深度不足一人高,堆放了一些青菜。
暂时没发现问题,孙勇等人只得作罢。
去邻居家盘问的皇城卒也回来了,对孙勇点点头,意思是张策说的话能对的上。
孙勇等人临走前,让张策再想起什么来往上回禀,张策忙不迭地应着。
送走他们,又趴在门缝上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们不再回来,一颗扑腾乱跳的心才落回原处。
吴婶拍着胸脯后怕道:“快把老婆子吓过去了!幸好咱家有两口地窑,不然这事儿就瞒不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太吓人了。”张策的声音仍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