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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口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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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映雪整理好出门,江辞已等在门外,见她出来,也不说话,只朝她点点头,转身走在前边带路。

    两旁不时有差役经过,他们和江辞打招呼,也好奇地看她两眼。梅映雪恐被人识破,只是低头走路。

    驿馆外停着一辆马车,旁边有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正拿着鬃刷给马顺毛。

    见他们出来,老者收起刷子,呵腰见礼,“江小官人,马车准备好了。”

    江辞点点头,“有劳了。”转身对梅映雪抬手一比,“上车吧。”

    老者看了梅映雪两眼,含笑套近乎,“这位小官人,眼生得很呐!”

    江辞含糊道:“这位兄弟临时来齐州办点事,昨晚才来的。”

    老者闻言又看了梅映雪一眼,并未追问。

    马车旁没有上马凳,毕竟这里住的都是男儿郎,大多有些功夫傍身,上马车不费事,故此老者也没有准备。

    梅映雪看着马车不知如何抬脚,江辞伸手在她臂上托了一把,梅映雪顺势高抬脚,踩着车板攀上去。

    她钻进车舆坐下,无意探听,但老者的声音不低,恰巧能听见。

    “……听说昨夜田家别院走了水,伤了不少人,皇城司的几位上差当时在那边查案子,没伤到吧?”

    “没有。”江辞说道,“听说是灶上的余火没有灭尽,火星子引燃了柴草,继而引发大火。当时天色已晚,大家都已歇下,故此发现时,火势已成,难以扑救,确实伤了不少人。兄弟们正巧路过,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当时帮忙灭火,也不知是谁家的宅子,事后才知是田主簿的别院。不是什么大事,李伯也别打听了。”

    “兄弟们没伤着就好。”老者满脸笑容,腰弯得更低。

    梅映雪听清他们的对话,明白是在说昨夜出事的别院,那么多人搏杀,最后都以一场大火了结,归于尘土。

    地方官必定不想被发现,他们派人行刺上差,可柳溪亭为什么也让人遮掩呢?思来想去,多半是闹起来不好看,一群官人厮杀,传出来打的是朝廷的脸。

    不禁又感慨自身,幸而柳溪亭没有对她赶尽杀绝,给她留了生路,不然的话,她也和那些人一样,被一场大火焚成灰烬。若是再惨些,还有可能死后不得安宁,继续被算计她的人利用。

    江辞没用马夫,自己驾车,一路往青龙街而行。

    天才刚亮没多久,街上人不多,临街的铺子陆续开门,熬粥蒸饼张罗朝食,烟火缭绕散入晨雾里。

    梅映雪挑起一点车帘,看着市井百姓晨间的忙碌,想起她在胡家很少出门,固然是为了守孝,也是因为出门不易。要请示郑氏,禀明去的地方,还要跟管事的说,一道道吩咐下去,很是啰嗦。

    她寄居了差不多三年,只有不足一年的舒心日子,郑氏慢待她,家里的仆役们都会见风使舵,跟着失了恭敬,一件事求来求去,常不了了之,她也不再过多期盼,只等着熬到除服,熬到离开胡家。

    以往,偶尔出来一回,若是能闻到市井烟火味儿,总觉得欣喜,像出笼的鸟雀,汲取新鲜的空气。

    可此刻,她已经没了彼时的好心情,更觉得昨夜的经历像一场离奇怪诞的梦。

    梦醒来,该当奔赴新的一天。可她却被困住了,梦里延伸出一段锁链拴住了她的手脚,不肯放她离开深渊。

    她还能出来行走,是和魔鬼结了契约,容她料理完红尘中的债。

    马车行得快,看见胡宅大门时,她放下帘子,整理心绪。

    江辞上前叩门。

    平常没有这么早来串门的客人,门倌在里边没好气地问是谁,江辞喝道:“开门!”

    好大一会儿,里边才磨磨蹭蹭地打开门,门倌嘴里还在抱怨,江辞一脚踹在门板上,门倌没有防备,被门板撞得仰面摔倒。

    骂骂咧咧正要质问,江辞大步跨进去,居高临下喝斥道:“狗东西,再有一句废话,老子废了你!”

    门倌看清他身上的服饰,认出是皇城卒,吓得爬到一旁,连称不敢。

    “速去通报你们主家,叫他们出来说话!” 江辞说着,看见门房里又出来一个,不客气地使唤道,“给老子看顾好马车。”

    两个门倌不敢拒绝,点头呵腰,各自按他的吩咐行事。

    江辞转身,客气地请梅映雪进去。梅映雪心中惴惴不安:一介皇城卒,都这样大的气焰,抬脚就踹,张口就骂,更遑论皇城司的指挥使?难怪大家背后对他们又怕又骂,个个不好惹,豪横得很。

    偏偏郑氏还把她送到柳溪亭榻上,招惹这么大一尊煞神,心中对郑氏怨恨更深。

    走进院子里,郑氏已经站在厅堂的廊檐下。

    认出是她,郑氏迎上来拉她的手,眼含热泪一副焦急模样,“竟然是你?孩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出去也不说一声,天还未亮,凝雨来回禀,说你丢了,急得我跟什么似的。张罗着到处找,也没见你的影子……”

    郑氏说话时,瞥见跟在她身后的江辞,吓得舌头一卷,瞬间没了声音。惊讶地又看一眼,目光转回梅映雪身上,这才发现她的衣裳竟然和江辞的一样——都是皇城卒打扮。

    “你这是……出什么事了?”郑氏心虚地打量她身上的衣裳,“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还和皇城司的人在一起?”

    梅映雪早有心理准备,郑氏出卖她虽是事实,但为着脸面多半会矢口否认。可是真的面对面,郑氏毫无悔意并做出关切模样时,还是恶心到她了。

    梅映雪甩开她的手,目光凉凉扫过,不少女使、家仆都围在旁边好奇打量,冷声道:“是在这里说,还是让他们散了?”

    郑氏愣怔了下,又瞧了一眼江辞板着的脸,揣测情况不太妙:难道这小丫头片子讨了柳指挥使的欢心,带人来向她报复?

    自己做的事太过下作,传扬出去胡家人都要被戳脊梁骨。

    郑氏不敢声张,扭脸喝斥家中仆使,“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她的心腹嬷嬷帮腔撵人,家仆和女使作鸟兽散,呼啦走得干干净净。

    郑氏这才拿帕子掩着唇角道:“咱们进去说吧。”

    梅映雪转身向江辞行礼道:“有劳江小官人先到厅中用茶,容小女子与郑大娘子说几句话。”

    江辞嗯了声,叉手还礼,瞥了郑氏一眼,冷着脸提醒道:“小娘子,有什么事尽管招呼江某。”

    他这句话既是提醒梅映雪,也是说给郑氏听,他会给梅映雪撑腰。

    女使请江辞进厅堂用茶,郑氏惊疑不定,带着她往偏厅走。

    关起门来,只有她们两个,连嬷嬷都被打发出去。

    梅映雪立在地心,也不跟郑氏废话,开门见山的质问她,为何算计自己?

    郑氏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看上去有些瘆人,“簌簌,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倒是你,大家闺秀夜不归宿,天明回来,身上穿着男人的衣裳,叫人不多想都难呢。”

    郑氏恶人先告状,指摘她不检点,弦外之音是要拿她的清誉要挟,闹起来鱼死网破,谁也别落下好。

    梅映雪气得胸口发闷,一口老血哽喉中——想不到平素满口仁义道德的郑氏,竟还有如此无耻丑陋的一面。

    难怪柳指挥使说,“你若见过人心险诈,就会明白,什么也抵不过操控别人生死的快意!”

    她背后有柳溪亭撑腰,才不怕郑氏撒泼抵赖!稳了稳心绪,讥笑道:“大娘子不认也没用,你做下这种缺德事,一定会报应在自家人身上。可笑你费尽心机,最终为人作嫁,断送自家人的性命!”

    郑氏眉头扬起,显见动了怒,梅映雪忽然笑了一下,“大娘子没读过典籍,瓦肆里听人说书唱戏,知道昔年魏武帝借头的故事吧?”

    郑氏一怔,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愤恨地瞪着她,一副随时要扑过来撕打她的模样。

    梅映雪嘲讽地看着郑氏,娇柔的嗓音说着最残忍的事实,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曹瞒传》记载,武帝以小槲给粮,引军士众怒,为平息哗变,武帝召粮官,曰:‘特当借君死以厌众,不然事不解。’乃斩之,取首题徇曰:‘行小斛,盗官谷,斩之军门。’类比今朝舞弊案,言官死谏,事涉东宫,官家震怒,学子们愤恨,朝臣亦悚然自危。上差奉皇命而来,查到最后,总要有人出来承担。不论谁承担,都不会是那些背后有靠山的。或许事出之前,他们早就想好了找谁借头。”

    “放屁!”郑氏怒急攻心,说话也没了顾忌,脸上的皮肉一阵扭曲,咬牙切齿骂道,“梅映雪,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夫君行得端坐的正,我家两位小郎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学子,凭自己本事科考,你如此污言秽语,实在歹毒!”

    “是么?”郑氏恼了,梅映雪更觉得有底,不急不躁地问道,“昨夜,有裴少卿和沈高班入城,汇合了柳指挥使的人马,他们要夜审,大娘子可曾收到消息?”

    “夜审?”郑氏错愕的重复一声,显见她并不知情,无人知会她。

    外边的日头已经升起来,关着的支摘窗,窗纸被照成淡淡金黄色,树的影子落在上边,留下浓墨疏淡的影子,像一格一格的金箔画。

    梅映雪立在这金箔画前,面容柔和婉媚,但是说出的话,却让郑氏一点一点凉了心思。

    “若是顺利,这会子怕是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既然大娘子坚持认定胡县丞父子三人都是清白的,想来也无须惧怕结果不公,大不了一级级告上去,总有能说理的地方。”

    郑氏像被人在后背上打了一闷棍,身子晃了晃,在旁边的桌角上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梅映雪笑容舒畅,“大娘子不会以为,我同江小官人登门,就为了同你说笑吧?”

    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郑氏一改方才的嚣张,软下语气,“簌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柳指挥使同你说的?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看到郑氏露出慌乱,不复方才的嘴硬,梅映雪这才觉得快意,心里大呼解气:对付烂人时,有人撑腰的滋味,原来这样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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