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幽芳
柳溪亭慢悠悠地走向床榻。
离得近,借着床头的朱漆酸枝木灯台的光亮,以他的好眼力,能清楚看见半透红纱帐内的情形。
石榴色的团花锦被盖得低,露出大片凝脂般的后背,和一条欺霜赛雪的手臂。骨肉匀衬,似白玉打磨成的精美物件,烛光映照下,隐隐有一层细微的光泽,让他心念一动,有种想要把玩的冲动。
目光往上移,女子侧身朝着床里侧,看不清面容。而顺在枕边的青丝,以及露在外边的细嫩肌肤,都昭示着此女必然是精心养大的,并非寻常俗人。
眼角余光瞥见最里侧角落,丢着一堆衣物,尽是浅淡的素色,连贴身亵衣都用月白绉缎绣云纹。
如此素净的女子,和前两晚送来的花红柳绿,确实大相径庭。
柳溪亭在心底轻嗤一声:狗东西们,终于下血本了!
在脚踏上站了片刻,不见这女子动弹,全然不像自荐枕席,倒像打昏或者迷晕放在这里的。
柳溪亭抬手挑起帐帘,一股艳俗的浓香扑鼻而来,薰得他眉头微皱,那帮蠢材,惯会画蛇添足。
不知是自己身上的陌生气息,还是室内萦绕的凉风扰了女子的安卧。
她的手指轻微动着,却无其它动作,似乎想醒,却醒不过来——极像中了迷药的状态。
莫非这女子并非出身风月,而是他们弄来的良家女子,不然怎会如此处置?
柳溪亭心念微动,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在女子肩上轻轻一拨,入手软腻微凉。
女子顺着他的指力从侧卧转成平躺,面容随之露出来。
是她!
柳溪亭的心猛地一跳!那日在梅林的小院里,自己听见动静转身回眸,覆着白雪的红梅花枝被拂动,露出来一张精致如画的美人面,正是眼前这张脸。
那一瞬,他差点以为,是雪魄梅精幻化成人形!
雪后天晴,清冽的日光穿过枝条落在美人脸上,不逊于雪容花颜的肌肤,有种干净到极致的惊艳。
美人看见他,惊愕无措地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面相凶,很多人见了都疑心他是歹人,必定是吓到她了。
他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就有个讨厌鬼追着进去,听了两句他就明白了——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遇到无赖,被迫躲进院子里。
讨厌鬼的声音实在聒噪,他上前两步挡住她,如果对方看不懂他的眼色,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吓跑了讨厌鬼,他蓦然自省,自己隐藏行迹来齐州,不该随意在人前暴露,方才小娘子出现时,他当转身就走——多管闲事,还是在身负重任时,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他摆手示意她离开,不防小娘子却在门洞前驻足朝他行礼,袅袅婷婷、仪态万方,又让他恍惚了一阵。
第二回,是他去胡茂松家里拿人,意外看见她。
花容月貌的美人,如明珠、似美玉,即使一直低着头缄言,也令人无法忽视。
发现她在一群男人的注视下变得无措,柳溪亭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怒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让女眷回避。
一再让他惊艳的美色,此刻安静地躺在面前听凭处置,怎能不心动?
就算方才的被喝斥出去的三个人,还躲在窗外听动静,就算知道此行危机四伏——望着她,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惊喜,升起不合时宜的绮念。
看着美人娴静温软的睡颜,柳溪亭体内酒意上涌,冲撞得头晕,站不稳在床榻边坐下。抬手想要触碰,转念觉得美人无知无觉,把玩物件似的,有什么趣味?
他定了定神,从随身的皮制佩囊中,摸出一只拇指般细长的黑瓷瓶,拔掉塞子,在她鼻子底下轻轻晃了晃,让里边的药味飘出来。
美人的眉头轻轻蹙起,似要醒来。
又捏着瓷瓶让她嗅了两息1,觉得差不多了,才塞住封口收起来。
梅映雪的眼皮动了两下,蝶翅般翕动着缓缓睁开,药劲初褪,心神尚且迟顿,迷蒙地望着他,别有一番妩媚之态。
被灌了许多酒,量再好,美色当前也觉后劲浓烈,一时之间面热头晕。抬手在额角揉了两把,再看向美人,还是觉得心里烧了一团火,烘得口干舌燥。
罢了!是地方官孝敬来的,可不是他自己去抢来的,早就觉得喜欢,索性顺水推舟笑纳了。有算计又如何?他敢踏入他们的圈套,就不怕他们算计,最终谁算计了谁?还说不准呢!
他揉着额角,因为酒意,语调慢吞吞地抱怨道:“醒了?可真是让本指挥使好等——你们齐州人就是如此待客的?”
梅映雪初醒,看不清他的模样,听他说话的声音朦胧中带着回音,亦真亦幻。
她觉得自己做梦了,头隐隐晕痛。复又闭上眼睛,鼻子闻到一股陌生的俗艳香气,和她薰的雪中春信不同。
心神一点点回笼,再次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寝具也不是她惯用的花色……这不是她的绣楼!
完全陌生的地方,床榻边还坐着一个男子,就算是是梦境也过于荒唐!
男子侧坐在床边,榻旁的烛光照着,给他的轮廓染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的光晕。
他的脸……她竭力睁大眼睛仔细辨别,脑子里嗡了一声——是皇城司指挥使柳溪亭!
梅映雪懵了一瞬,本能想要躲避,然而手脚酥软,根本没有力气起身。
这是怎么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了!眼珠转动,瞥见自己露在锦被外的一条手臂,还有肩……
气血上涌,险些又昏过去!
柳溪亭醉眼惺松地瞧着她,看得出迷药下得重,即使嗅了自己的醒神药,一时半刻也不能完全恢复。
她露在锦被外的手,就在他旁边,徒劳地想要抽离。
纤秾合度,肌肤丰盈,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
手指搭上去,滑软的触感令他心头阵阵悸动,一种酥麻的怪异感觉在胸腹间攒动。
美人似乎也被刺激到,手臂颤粟着。他忍不住轻轻摩挲,手指沿着小臂慢慢滑下,抚过纤纤皓腕,搭在那只柔软的手背上。
他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笼住她小巧的手,手指强势地穿过她的指缝,扣向她的掌心。
梅映雪抗拒地发出一声鼻音,莹白的手指徒劳地张了张,终被他紧扣着包裹得更紧。
柳溪亭轻声一笑,慢腾腾地吟道:“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2
不知是因为无法躲避的羞愤,还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心生排斥,小娘子的气息变得急促,覆在锦被下的胸口接连起伏,连带他也跟着感到呼吸不畅。
“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更无红。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3
随着最后一句诗出口,他用另一只手扯下氅衣,信手一扬,呼地一下抛砸在支摘窗上,带起的劲风扑灭了床头边的灯台。
支摘窗上的光晕明显一暗,只余正堂一只红烛还燃着,光照有限,内寝这边已经黑下来。
魏师爷和两名小吏躲在花丛中又等了片刻,接连听到衣物和蹀躞带落地的声音,放下心来,露出满意又猥琐地笑容。
魏师爷朝两名小吏摆摆手,三个人蹑足潜踪离开花丛,出去复命。
室内,梅映雪急怒攻心之下,气血行得快,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全身酥软,勉强侧身转脸,和柳溪亭拉开距离,但是同一张榻上,自己行动受限,根本躲不了多远。
方才他扑灭灯火,俯身覆过来,她只能竭力转开脸,表示拒绝。
他的鼻尖悬停在她的脸颊上方,极近的距离嗅着她的气息。
她也嗅到了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以及浓郁的酒味儿,不禁害怕地瑟瑟发抖,幸好他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在她耳边一震,便撑起身子。
借着室内幽暗的烛光,梅映雪无措地看着他,将她的衣裳抛下床去,又解了蹀躞带丢在脚踏上,发出沉闷的磕托声。
她嗓子里发紧,却什么也不做不了,眼睁睁看他褪去外衫,穿着白色中衣翻身上床,侧卧在她身边。
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她露在被子外边的手臂,轻揉抚弄。
他的手,在梅映雪看来,就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随时会缠上来置她于死地。
胸膛里扑通跳个不停,后背和手心都渗出的黏腻的冷汗,整个人更是僵硬到发酸。
她已经发现,锦被之下,自己不着寸缕,怀疑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他褪尽衣衫。
此情此景,完全是敢怒不敢言。之前见他,总觉得他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以为他与旁人不同,没想到转过身,也是个禽兽!
禽兽的目光在她露在外边的肌肤上流连,她羞愤道:“你不要看了……”双手终于攒起一些力气,躲进被窝里,将被子拉上去,甚至盖住了脸。
一番动作,身上又开始冷汗涔涔,不过虚软的感觉在消退,手上积蓄起的力量愈发强烈。
不知是因迷药后劲所致,还是怕得厉害变了声调,她的嗓音暗哑,透着欲拒还迎的诱惑。
仿佛有一只手在柳溪亭的心弦上拔了一下,余音袅袅激起心底更浓厚的欲念。
两根细长劲瘦的手指捏住锦被,微微用力,没扯动。柳溪亭心痒难耐,俯身过来,脸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嗅了一口属于她发间的馨香,忍不住隔着锦被把人抱了满怀,仿佛心里也跟着塞满了。
梅映雪察觉时,他已经在她耳廓上轻轻吮了一口,陌生的触感激得她身上起粟,“不要!”
缩起脖子,匆忙间,抬手去挡,松掉的锦被被他一把扯开,将她挖出来,低头亲她脸颊。
梅映雪的手掌捂在他的口鼻上。
柳溪亭的呼吸一滞,又被她白净的肌肤晃得眼晕,嘴唇触及她颈间肌肤,心里像打翻了油桶,邪火轰地一下燃得更旺!迫不及待覆下来,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困住。
“放开我……救命!凝雨,凝雨……救我……”
她的抵挡在他面前根本不一提,小奶猫似地绵软无力,他捏住她的下颌扳回来,嘴唇落下去,触到一片湿意,热烘烘的脑袋有瞬间清醒。
她怕极了,闷声哭着,身子不住地颤栗,更显得他是急色的恶徒。
柳溪亭有些扫兴,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不许哭!”
“柳指挥使……”她的双手死死抓着被子,眼泪愈发汹涌,哀声求告,“求求你!放过我,小女子是良家女儿,并非风尘女子……”
柳溪亭冷嗤一声,“怎么?不是风尘女子不会侍奉人,要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