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章 道法自然
战场变故只在一瞬。明渊怔怔站在原地, 怀中抱着被诛仙一剑穿心的燕月生。一旁天兵天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立即又警惕起来:燕月生如今可是魔!她已经不是能被诛仙剑杀死的东西了。
不等天帝再次下令,身在后方的天兵已重新拉开长弓。明渊抬头, 瞳孔中倒映出漫天箭雨。敌人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 怀中燕月生却在一点点冰冷下去。明渊下意识收紧手臂,不顾魔气沾染上他的身体。
青年眼睛骤然变成血红。
“束手就擒吧!”武曲窦融大喝, 一刀劈向青阳少君怀中的魔。天罡神将齐齐出手,要将明渊退路全部封死。然而明渊根本没想要后退。他收拢羽翼,将燕月生紧紧护在怀里。
接着他腾空而起, 笔直地向昊天所在方向撞去!
火焰燃起, 将途径一切皆化作灰烬。许多天将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苦, 身体便与兵刃一齐被高温融化。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 所谓封锁退路不过是个笑话。不过一眨眼, 明渊已经闪身至昊天身前, 一拳击出!
石破天惊的一拳!
“轰隆隆”, 是接连不断的雷声。被抛下的天兵天将惊惧抬头, 发现明渊和昊天战成一团。原本晴朗的天空忽有许多雷云聚拢而来, 它们色泽由灰至紫,又由紫至黑。漆黑如墨的雷云聚集在昊天上方,只闻雷声,不见闪电。金红和黑白四种光撞在一处,他们认得白光是神主昊天,金红是青阳少君, 可不知那道虚无缥缈的黑气来源于何处。
“是司命!她还没死!”外围认得燕月生的神君讶异出声,“里面那些家伙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和天帝战斗的时候还敢分心护着旁人, 现在的小辈可真是了不得。”未曾参与战斗的北斗星君遥遥看着, “张天师觉得青阳少君胜算有几成?”
天师张道陵按下云头落在他身旁:“明渊未必会赢, 但昊天一定会输。”
明渊纵使天资过人,但他寿数尚且不满五千,在上古神族中算是小辈。以张道陵的眼光看,若是李秋庭当年能成功渡过情劫,明渊超越昊天指日可待。只是眼下程度的话,青阳少君想击败昊天仍旧有些困难。何况明渊如今还得分神护着燕月生。生死决斗如何能分心?再继续下去,青阳氏落败也不过早晚的事。
“那你还觉得陛下会输?”
“那可是天雷啊。”张道陵叹气,“当初昊天成就神主,天道一道天雷都没舍得让他挨。可今日……”
他没把话说完,而北斗已经明白了。二人抬头看向高空中的光影,这不是他们能插手的战斗。乌黑雷云不断吞吐又不断缩小,最后凝成一座厚重云山,直入天际。幽蓝电光在云隙中穿梭悠游,神秘又危险。
雷云之下,昊天已然占了上风,但他却有些心浮气躁,淡然的面具龟裂在脸上。该死的青阳氏有着神界最坚韧的肉身,战斗起来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他们不求保全自身,只求重创对方。与其说是高贵典雅的上古神族,不如说更像见血就要兴奋的鬣狗。
每次明渊受伤不到数息,裂开的伤口便会迅速结痂,新生的肌肤光滑平复如初。而昊天伤势虽轻,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最屈辱的是,从头至尾的战斗,明渊只用了一只手!
再这样下去,他没准会被这只青阳氏硬生生拖到消耗而死。此子决不可久留!昊天心念一转,忽而扬声问:“你当真以为你打败我,便能救下燕月生?”
密集的凤羽对上天光轰然炸开,二人同时倒飞数十步才稳住身形。昊天气定神闲:“别忘了,燕月生本体虽被你带走,说到底她还是天庭的人。从前我不动空桑城,算是给白帝几分颜面。若是你执迷不悟,放任魔族为害人间。即便是我死了,天庭和其他神族也会发兵踏平扶桑谷。到时树死人亡,你不仅会拖累同族,一样谁也护不住!”
明渊正欲回答,忽觉臂弯一轻。他低头一看,怀中已不见了燕月生。没有理智的魔从昏迷中苏醒,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所记得的只有事先铭刻在灵魂上的三件事。
她要杀了一个人,她要杀了一个人……她要杀的人就在眼前!
云山塌陷了一角,发狂的魔当头将天帝顶入其中,一爪破开昊天的肚皮。昊天惊怒交加,劈手便要捏碎燕月生的后脑勺。燕月生不闪不避,疯狂撕咬昊天的肢体。黑色天雷不断劈在一神一魔躯干上,魔气在昊天小腹找到伤口,疯狂钻入其中。
没有理智的魔族毫无自保意识,唯一念头是要和对面的人同归于尽。这种事燕月生前世刺杀姜佚君时做过一回,即便没了神识,光凭本能也能干得得心应手。
以天帝的实力,司命在他手下走不过三个回合。然而魔气焰节节攀高,竟短暂压倒了昊天神威。天帝从燕月生身上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明白司命改写了她的灵魂。她借走了乾坤神力,短时间内将肉身打造成乾坤笔力量的第二具躯壳。
但一旦承受神力过了极限,这具魔躯必定会寸寸崩解。燕月生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和昊天同归于尽。天帝难得被这不怕死的气势震慑到。
“你真是个疯子,和他一样的疯子。”
魔没有回答,她也无法回答。失控的少女额上生出尖利的角,裸露在外的肌肤尽是蛛网般的裂痕,魔气四散。昊天捂着被撕扯开的伤口抬眼望去,已经辨不出原型的魔龇牙一笑,嘴角残留着几丝啃咬下的肠肉,牙尖指间皆是淋漓的神血。世上再无如此狰狞的画面。
“我厌倦了和疯子对战,”昊天咳出一口血,伸手结印,“一招定胜负吧,司命。”
一神一魔互殴时,雷云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不多时便飘出了天山境内。明渊待要去追,却被反应过来的天兵天将阻拦。十万天兵结成阵势,将青阳少君围在当中,不许他去救燕月生。天庭神将对天帝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们不担心昊天拿不下一个走火入魔的司命,只担心明渊插手,给昊天除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滚开!”明渊厉喝一声,化作原型。金红凤凰仰天长啸,声彻九天,所过之处神兵神将皆化为飞烟。然而围困他的神兵络绎不绝,明渊却只得一人,到底孤掌难鸣。一时间青年神君被围在当中走脱不得,满身都是不断被切开又不断愈合的伤口。青阳血如雨般落入山间,在雪地上留下大片大片殷红。
一时风云忽变,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似受感召,疯狂向雷云所在处奔涌而去。电光流转,光影变幻。雷云疯狂旋转,仿佛风暴之眼。天地忽明忽暗,恍如最后末日。认得干元的天神都吃了一惊:“杀个入魔的司命,何须认真到如此?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被逼入绝境了吗?”天师张道陵眯起眼睛。
云山之内,昊天掌中封印逐渐凝聚成形。发狂的魔几度想要打破天帝结印的过程,然而立即被数道白光贯穿了身体。身躯开始崩溃的魔仍不肯放弃,举步高高跃起,神力在手中凝聚成巨大的乾坤笔形状,竭尽全力向天帝掷去!
此时所有天雷于云山之巅凝成漆黑一点,在燕月生身后虎视眈眈。
昊天抬头,掌中干元印已然成形!
雷电自天而降,瞬息贯穿了整座云山!干元印记和乾坤笔影撞在一处,如地陷山崩,高速旋转的云山应声而塌!只一点余波,便震得数十里之外的天兵天将失去了听觉,修为浅薄的直接被震到吐血。天雷扭曲了空间,凭空出现一道数十丈的裂缝,黑色淤泥从其中爬出,将一神一魔同时吞入其中。
神睁开眼睛,在天雷中看见了他的心魔;魔睁开眼睛,在幻境中看见了她自己。
月老祠中,桃花树下。用来系红线的桃花树感姻缘之气得了灵识,在月光中化作孩童模样。在树妖诞生的那一刹那,月老祠中落了满院桃花。
“从今天起,你就叫燕月生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用姻缘线为孩童束发,“我是月下老人。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爷爷,不必叫尊称了。”
这是燕月生出生后得到的第一个亲人,也是她来到这世间后建立的第一份“缘”。
场景忽而变幻,已经长成少女模样的燕月生站在荷花池边。乾坤笔感应到人间的草木气息,破开兄长的封印来到燕月生身前。
“你问我有什么想完成的愿望?”树妖少女有些困惑,“你这么问,我一时也想不出来……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变强吧。”
燕月生本体平凡,不过区区一介树妖。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月老带入天界,眼下她还未必能修出人形。正因如此,天界几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神官,她唯一的依靠只有月下老人。
但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依靠。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得到旁人的尊重。
“和你立下契约就能变强?”
燕月生犹豫片刻,最终这份光明浩然的气息让她选择了相信。她伸手握住乾坤笔,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很快以瑶池为中心往四周横扫而去!感应到惊人气息的天庭众神纷纷抬头。
“乾坤笔竟然认主了?它不是被封印了吗?”
“这里可不是下界,什么人混进天庭来了?”
“昊天大概要被气死了……”
场景破碎,色彩凝聚成新的幻象。素衣神女半跪在月老身后给他捶背,满脸皆是讨好。
“你费尽心机让神君转世爱上不该爱的人,又逼迫他们不得不放弃恋情,未免失之刻意。”司掌姻缘的月老从来不赞同司命投机取巧的做法,“姻缘天定,岂能勉强?你让他们刻意地去爱,又让他们刻意地放下,这不是真正的情劫,不过是一场幻觉。”
“刻意的是我,而不是他们。如果他们为了破劫逼自己去爱后又逼自己放手,那才叫刻意。”燕月生狡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不该爱的人,只能说运气不好,怎么能说是幻觉?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至少他们相爱时的心情是真诚的。”
“他们是真诚的,但你不是。你误导了他们,用太多巧合让他们产生了爱的错觉,以为自己陷入爱河。作为前提的爱已经是假的,情劫当然不会是真的。”月老声转严厉,“月生,你屡次欺瞒天道。眼下虽尚无危险,但若是继续下去,难保未来一日不会走火入魔。”
“天道?什么是天道?”燕月生不以为然,“如果祂愚钝到能被我欺骗,祂就不该是天道。”
光影再度变幻,无数画面从魔眼前走马灯般一一浮现:延寿司中和同僚互相扶持,天府宫院墙上初见破军,封神台边和青阳少君擦肩而过……
最后一切停在忘川河上,奈何桥边。守在黄泉路终点的孟婆以泪水为引,为司命煮好遗忘的迷魂汤。浑身皆是鲜血的燕月生站在三生石前,看完了她此生因果。
“何谓五劫?生老病死苦也。何谓生劫?虽欲不生,不可得也。”她抚摸三生石上的幻象,“我得到望舒的神念,才得以拥有操纵月光的能力,进入天界位列仙班。然而如果能给我选择,我宁可从小小树妖修炼而起,立三百善成就地仙,再立一千三百善成就天仙。”
“但在我生出灵识之前,我已经被迫接受了望舒的礼物,吸收了她对明渊的爱,从此我的神魂中永远留下了别人的印记。望舒神女,原来就是我的生劫。”
魔心中似明似暗,她没有这些记忆,却看得痛彻心扉。昏睡的魔额上渗出汗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角上。
此时天帝在虚无中醒了过来。
昊天的执念很简单。他此生看重的唯有两件事,一件是神主之位,一件是妻子华阳。鱼和熊掌本不可兼得,昊天却偏要勉强,硬生生将两件宝物都紧紧捏在掌心。他心中没有困惑,没有犹豫,只有不择手段也要完成的心愿。所以他轻松地挣脱了幻象。对面的魔却依旧昏睡不醒。
昊天走至燕月生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魔在幻境中挣扎。他想起燕月生命簿的最后一页,前世睿郡主抢先一步从山河社稷图中醒来,杀掉了困在梦魇中的姜佚君。如今旧事重演,先醒来的却是他。难道当真是天道垂怜,愿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思及此,天帝举起手,待要将眼前的魔一劈为二,脚下黑泥骤然蠕动起来。昊天猛然后退,定睛再看。黑泥猛然从地上立起,倏忽化作人形,是个美得雌雄莫辨的青年。昊天从祂身上感知到许多来源不同的力量,有上古神族,也有人间群妖,还有凡间修士。气息驳杂,难以分辨清楚。
“你是谁?”昊天审视着对方,“你不是神,也不像妖,难道你和她一样?”
“我不是魔。”青年开口,声音也雌雄莫辨。祂没有喉结,可也没有女性的曲线。
“不用好奇,我没有性别。”青年笑一笑,算是自我介绍,“我是妖皇屠汝陵。”
天帝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号人物,南斗和阴界冥府联手都查不到底细的家伙。眼下对方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虽不知来意为何,但显然绝非善类。
“是你?”
“是我。”屠汝陵往前走一步,“几千年来我始终担心陛下发现我后会立刻杀了我,不得不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不曾现身于人前。让陛下费心找了这么多年,真是不好意思。”
“我为什么要找——”
话犹未了,昊天脸色骤然铁青。屠汝陵欣赏昊天的神情,不轻不重抛下一句:“不错,在下正是陛下一直在寻找的,奉天道之命来代替你的人。”
幻境内,燕月生仍未醒来。破碎的记忆画面绕着她飞快旋转,魔站在当中不知所措。
此时她的手腕内部亮起金光。魔低头看去,只见她灵魂深处用血写着三行字。
“你必须拥有击败昊天的力量。”
“你不能伤害到其他人。”
“倘若最后得以侥幸苟活,你要回到他身边去。”
“他”是谁?谁是“他”?魔不记得,却知道这是她必须要做到的事。如果不能离开这里,她谁的身边也去不了。
她还有未曾完成的心愿,不能困死在这里。
“我要出去。”漆黑的魔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放不下执念的人,无法离开这里。”
声音熟悉,仿佛以前在哪里听过。魔不记得,但她不在乎:“我没有执念,我要出去。”
“你没有,不代表燕月生没有。何况你执意离开这里,这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照你说的,我只有在这里待一辈子,才能证明我心无杂念?”魔冷笑起来,“放我出去。”
“动动脑子,燕月生。”青年声音忽转柔和,“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魔身边的记忆碎片凝聚成无数水滴,前赴后继地融入了她的身体。沉睡在意识深处的少女开始缓慢复苏,失控的魔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在意识到她就是燕月生的那一刻,魔的面前浮现出了一扇门。
“你就是那个无情的天道?”燕月生蓦然认出幻境中的这把嗓音,和记忆碎片中的某一位少阁主颇为相像。
“你觉得我无情?”
“难道不是?我听闻大道三千,天道无情。昊天是你的孩子,可当他反抗了你的命令后,你抛弃他抛弃得毫不犹豫。”
“三界万事万物,都是我的孩子。”天道声音冷淡如雪,“昊天对我而言,和其他孩子并无太多不同。”
这听上去不像无情,倒像博爱了。魔想。但也正是因为博爱,自视甚高的神族才会觉得天道无情吧。他们生来高高在上,如何能容忍自己在天道面前和人妖两族一般平等。她试着将手放在门上,巨量的信息如洪流般冲刷过她的意识。魔的神情短暂出现了空白。
她看见了那扇门,触碰到了祂,认识到了天道的本质。
但她却不能接受,也不想进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道不是无情,只是自然而已。我既不会出手帮助他,也不会动手杀了他。”
“缘起拿起,缘灭放弃的自然吗?”魔若有所悟,“可我方才在燕月生的记忆里看见你帮过她许多次,这也算是顺其自然吗?”
“其实你不能算是天道吧。”她语出惊人,“或者说,你不是称职的那个天道。”
寻常神族死后,神魂不入轮回,化作清气回哺天地山川。但从来没有人想要去问,那些破劫入道的神族死后会去哪里。
答案是天道。入了天道的神族,死后神魂会被天道接纳。天道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神,而是千千万万勘破世界本源的意识集合体。
天道不是万能的,有时候祂的眼睛会被蒙蔽,放进一些不符合要求的神魂。这些神魂看似勘破世情悟道,日后却依旧有放不下的执念。多余的念日积月累,会影响天道的公正无私。所谓天道化身,不过是天道定期清理神识中多余的念,将他们投入下界而已。
在燕月生出生前,天道已经很久不曾清理过祂的意识。但在昊天选定了天庭第三任司命后,天道冗余的执念变多了。自作主张的树妖为不合格的神魂打开了天道的门,自此天道无法继续站在局外冷眼旁观。祂有了想要插手人间的欲望,不再是从前那个顺其自然的天道。
于是程素问应运而生。
“你看见了。”程素问说,“想入天道吗?一旦勘破,眼下困境便可迎刃而解,昊天也无法杀了你。”
“我看见了天道,但不代表我想要去。”魔说,“虽然天道听上去很厉害,但顺其自然就代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知道未来会发生不喜欢的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在我肉身死亡之前,我的心大概就会因为绝望事先死掉吧。”
那还不如不要进入那扇门,至少她还能保留反抗命运的勇气。
“而且你也说过,想从这扇门离开这里,必须放下一切执念。但我还有想要做的事,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魔说,“我是燕月生,不是程素问。我有我自己的路。”
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1)即便她日后能勘破六劫,也绝对不会选择天道,因为太过无趣。没看到就连天道本人都会捏个身体在下界乱跑吗?燕月生生于下界,对人间有着天然的眷恋。她不想将意识和陌生人融合在一处成为另一个人,与其这样她宁可死后归于山川。
但在死前,她想再见一个人。
程素问沉默片刻:“骗你的。”
“什么?”
“不用放下所有执念也可以离开这里。问题在于你一开始失去了自我认知的能力,自然无法勘破幻境。”微弱的白光破开幻境,燕月生面前的门消弭于无形,程素问的声音远去了,“只是我的一点私心而已,既然你选择了其他的路,那就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你很想让我入天道?”站在幻境出口的燕月生问。
程素问没有回答。
幻境之外,天帝昊天和妖皇屠汝陵斗在一处,各显神通。然而妖皇的身体恍如一个无底洞,任何攻击落在他身上都会被吞噬,随后屠汝陵气息越发强盛。昊天惊惧地看着对面的妖皇,一时间无法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淤泥而已。”屠汝陵说,“归墟尽头的淤泥,就是我的本体。”
海水无止息地向归墟奔涌而去,然而永远不能填满这座深渊,原因便是归墟底部的淤泥。所有事物坠入深渊后都会被它吞噬,然后合而为一。
“大概是在你身上吃了苦头,所以天道这次选择了我。我没有性别,也不会有爱恨,将来自然不会偏执地爱一个人。”屠汝陵不停步地往昊天的方位走去,“我知道我一旦出现就会被你盯上,然而刚刚生出灵智的我那时还很弱小,不懂如何利用力量。所以我不得不躲起来,耐心地等你离开天界后落单的一天。”
直到数年前吞噬了青阳帝君和他妻子的尸体,屠汝陵获得青阳氏无限复生的力量,祂终于有了直面昊天的勇气。
“说到底不过是个躲在别人身后的胆小鬼罢了,”昊天知道自己此次再也躲不过去,声音也变得冷漠了,“‘奉天道之命来代替我’?少大言不惭了!天道知道自己这次选择了一个缩头乌龟吗?将明渊推至台前,等我和明渊两败俱伤时才敢出现。这样胆小懦弱的家伙,也配成为天帝吗?”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做得比你更差劲,这就足够了。”屠汝陵脸色阴沉下去。他不再拖延时间,双手结印。天帝瞳孔微微放大,他认得出来,这是他的干元印。
原来屠汝陵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他,只是为了学习他使用神力的方式?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2)”
虚空中的黑泥骤然弹起,将天帝完全“吃”了进去。干元印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藏在对方身后。昊天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此被淤泥吞噬进深渊。屠汝陵散去掌中结至一半的印记,注视着眼前不断扭动消化的黑泥。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屠汝陵却并不觉得愉快。他脸上时而变得凶狠,时而变得茫然无措。
这时他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通身漆黑的魔终于挣脱了梦魇,脸上结盖的血痂扑簌簌掉落,露出一双清明的眼。
“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就要连你一起吃了。”屠汝陵没有回头,“这次没有姻缘线,明渊可没法在我前面找到你了。”
燕月生微微皱眉:“连魔你也能吃得下嘴?不怕和我一样堕落?”
“这些年我什么东西都吃过了,只有魔没有尝过滋味,难免会有些好奇。”屠汝陵转过身,“何况你这种被天道点化过的魔,还附送了一身乾坤神力。如果我当真能吃掉你,修为应该能精进不少吧。”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吃,我可以给你试试。”燕月生耸肩,她的身躯正在崩解,给不给人吃一口其实无所谓,“不过我事先声明,如果你吃了之后走火入魔,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屠汝陵果然流露犹豫神色,燕月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冷笑一声,随后起身便走。
“你要去哪里?”屠汝陵下意识伸手。
“我要去找一个人。”燕月生以乾坤笔在虚无中画出一扇门,“明渊或许这次当真找不到我。那就换我去找他。”
她还有要做的事,还有要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某种意义上,程素问是燕月生欺瞒天道的产物。而他又不是真正的天道,所以会有所偏私。他唤醒了燕月生的自我,为她展示了天道的秘密,燕月生只要走进那扇门就可以超凡入圣,脱离天庭的掌控。
但这不是燕月生认可的路,她还有无法放下的人,所以她拒绝了。因为她比较叛逆。
(1)引自清静经
(2)引自《太上感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