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
这凡间生灵修行，但凡是入了道的，首先便是辟谷，不再食人间烟火，只一呼一吸之间，吸纳天地元气便足够了。
是以别说神仙，就连多少有些道行的精怪，也是无需饮食的。
可……这尊由天地自然孕化的真神，竟在九重天上……饿了？
涂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恶神，没了灵力护体，也不过是一只肚子饿了会咕咕叫的狗子而已。
“不如小仙去弄些吃的来给神君？”涂玉试探地问，心中却在偷笑，这岂不正是她示好施恩的好时候，可谓天助她也。
天狗此时正低着头，他掀开了云被，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道剑伤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咕咕”声也是从这里发出的。
他……饿了吗？
原来，单纯的饿是这样一种感觉。
天狗抬起了头，看向涂玉。
这是怎样一个眼神呢？涂玉想了想，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从前她在人间街头看到的乞儿，几天几夜没吃饭的时候，看向路人的眼神。
一种可怜的眼神。
涂玉摇了摇头，太荒谬了，这种一跺脚就差点把月宫震塌的恶神，怎么会露出可怜的眼神啊，一定是她眼花了，眼花了。
果然，她再看，那眼神明明就是不屑。
饿了，但是不屑，很有骨气。
无妨，涂玉自有打算。她再掐指一算，发现此时已是寅时末了，这一晚折腾，只怕明日她也要和药神殿下一样，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了。
“这个时辰……”涂玉在脑中转了一番，想必厨神殿也只剩双狸那只夜猫还醒着了。
早些年她刚到月宫的时候，有时古窈上神半夜会突然醒来说想吃甜食，清相每每找的都是厨神殿南宫殿的双狸仙子。后来，看顾古窈上神睡觉的差事落到了涂玉身上，她便也和双狸仙子打上交道，成了好友。
“阿狸，睡了没有？”涂玉传了一则仙诀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狸仙子的仙诀便传了回来：“还没有，古窈上神醒了？”
涂玉压低了声音，边传仙诀边出了丹参殿，又将殿门虚掩上，“不是古窈上神。”按照阿狸那好八卦的性子，一句两句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便只说：“可还有什么吃的？”
厨神殿在九重天上共有四座殿，分别掌管着人间东、南、西、北四方食事，每日有许多凡间供奉的美食蔬果酒水，各宫各殿的大小神仙们虽然不用饮食，但偶尔想饱一饱口福，便可去厨神殿中找当值的小仙登记领取。
而双狸仙子所在的南宫殿，掌管的正是人间南方的食事。
“不巧，今日海棠花神办宴，将贡品都领完了。”
双狸仙子想，既然不是古窈上神，或许是涂玉自己嘴馋了，于是隔了片刻，又传一条过去：“我自己还留了几条鱼做宵夜，不过我看话本看得太入迷忘吃了，给你了吧。”
这只馋猫好吃鱼，常年备着各种各样的小鱼零食。
涂玉倒是不好一口气将人家的宵夜都夺了，便说：“那你匀给我一条……”想了想，又改口：“两条，下次我还你一些桂花味的小鱼干。”
听到桂花小鱼干，阿狸喵喵一笑：“好说好说，给你送到月宫来？”
“等等~”涂玉赶紧传一句仙诀过去，生怕阿狸这火急火燎的性子，已往月宫去了，“我今晚不在月宫，在药神殿后面的丹参殿中。”
“药神殿？你生病了？” 双狸仙子疑道，这神仙生病虽不常见，但那只兔子的修为比她这一千多年的猫还浅上许多，倒是有可能的。
“不是，说来话长……”
食物既有了，涂玉便从前晚的天狗食月开始，连同今晚这许多离奇的经历一条一条给阿狸讲了。
那边的阿狸听完一条，便惊异一声，一直惊呼了□□声，最后兴奋地直发出了阵阵猫叫。
对此，涂玉已是见怪不怪——双狸仙子的两大爱好，一则是爱吃鱼，二则是爱八卦。
而涂玉仙子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双狸仙子，早已经在脑中为这段八卦做出了一堆诸如“天选之子”“因缘邂逅”“命中注定”“天作之合”等等等等的四字评语。
厨神殿与药神殿隔的不远，这一段八卦说完，双狸仙子拎着食盒的灰色身影已出现在了丹参殿外的高墙之上——这只狸花猫，不爱驾云，不走大门，唯爱窜高走低。
她一纵身，从墙上跳了下来。
“别……”涂玉阻止的一句话尚且没来得及说完，双狸仙子已经准确地落入了一队巡逻天兵的包围之中……
“什么人？”天兵队长长枪一指。
涂玉赶紧上前，解释道：“是我的朋友。”说着朝天兵们一揖，拉着双狸退到了墙边。
双狸被突如其来的天兵吓了一跳，混合着之前八卦的兴奋之色，一张脸红扑扑的。
阿狸是个圆头圆脑的仙子，一双眼睛更是滴溜溜圆，她修为虽比涂玉高一些，脸却稚嫩许多，像是凡间供奉的年画娃娃。
“啧啧啧啧！”阿狸将食盒塞在涂玉怀中，激动地拉着她连连转了两个圈，赞叹，“我的眼光真不错，你这兔子果然不简单。”
当初涂玉第一次来找阿狸时，便被她亲亲热热拉着要做朋友，还送了她一袋小银鱼零食做礼物，可惜，涂玉的真身是只兔子，虽收下了小鱼，但她还是爱吃青草蔬菜多些。
涂玉本就有些晕，这会儿被连着转了两圈，更晕了。
阿狸转完，便丢开她，一转身就要往丹参殿那边去：“我倒要看看这天狗是不是真这么好看，这两天大家吵个不停，听说绛云仙子被气哭了三回。”
司云殿的绛云仙子暗中恋慕后祁仙君，在她们这群小仙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此番被气哭，想必是为了维护后祁仙君仙界第一美貌男神仙的美名。
好一个花痴的女神仙。
谁知，这厢双狸仙子刚迈出两步，一杆长枪又横了过来，“仙子且慢，可有通行手令？”
双狸看向涂玉，涂玉也无奈，她先前进来也被拦了一次，拿出了授命文书才放行。
天兵队长收了长枪，静静站在双狸身旁，一双眼睛却盯牢她，眼中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就请回。
“我用玄镜传影像给你看好了。”涂玉安慰道。
阿狸仙子看一眼天兵队长，再看一眼丹参殿的殿门，忍着一颗被猫抓般的好奇心，十分不舍地转身，一顾三回头地往外走了。不过这一回，她走的是门。
“多传一点新的，月宫大战那些都看腻了。”
涂玉：……
涂玉仙子提着食盒，轻轻地推开了丹参殿的门。
天狗本已经重新躺回到榻上，但门一开，他即刻警惕地坐起来，动作迅速，丝毫看不出身受重伤。
涂玉对上了他的眼神，先前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眼神中除了警惕，还充满了凶狠和杀意。
好在，这眼神只出现在开门的一刹那。
涂玉定了定神，她将食盒放到桌上，揭开盖子，一阵香味便飘了出来。食盒共有两层，阿狸一共给了她两条鱼，一条是红烧的，一条是清蒸的。红烧鲫鱼色泽浓郁，汤汁饱满，清蒸鲈鱼晶莹剔透，叫人垂涎欲滴。
人间的南方多水多鱼，凡人们用鱼做出了许多美食，常常挑出最好的来供奉神仙。
鱼香在整座丹参殿中弥散开来。
天狗的鼻子微微动了动，他一只手撑在榻上，眼神从涂玉身上转到桌上的两盘鱼。他饿了，尤其是那些香味是如此浓烈。
“神君，要不要吃鱼？”涂玉将那盘香味更浓的红烧鲫鱼往床榻的方向推了推，声音又轻又软，充满了诱惑力。
天狗将眼神从鱼上移开，又看向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仙，她有一双像红玉一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他从前在梦里面从来没有见过；她说话的时候，嘴角会朝上弯曲，这是笑吗？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她很狡猾，明明有灵力可以挣开甚至打伤他，却任凭他拎着问了很多问题；如果她没说谎，那她也做梦，还梦见了他梦里面出现的人。
她叫他“神君”，这是个尊称，他还是第一次听，而现在，她拿着两盘鱼，问他“要不要吃鱼？”
这些九重天上的神仙，千辛万苦把他造出来，又把他的灵力封印，困在这间房里，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涂玉摆好了鱼，便转身退出了丹参殿，还贴心地把门给掩上了。
——据她所知，狗会护食，在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天狗也是狗，想必也是如此吧，此乃天性。
院外，明月已经西沉，不知道今夜月宫里古窈上神睡地如何，她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涂玉坐在台阶上，一双手撑着下巴，眼里看着院中巡逻的天兵，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后面殿内的动静。一开始，里面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有一声盘子挪动的声音，片刻之后，又是一声，接着是连续几声。
涂玉抿嘴笑了起来——看来这鱼应该是十分可口了，这世上，没有谁能拒绝美食的诱惑。可正当涂玉觉得进展还算不错的时候，一声盘子摔在地上的巨大声响却在丹参殿中响起。
涂玉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咔……”
涂玉推开门，只见那只天狗正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在不停地咳嗽和喘息。
这……是被鱼刺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