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之罚（0402）
看清这几个人的样子，尤恣意倒吸一口冷气，抓在赵槿安胳膊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赵槿安感受到了她的变化，手掌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暖着：“没关系，还有我呢。”
他看向王单：“不知神使叫我们来此地是为何啊，难道是测试我们的胆量？”
祭台上放着一座几乎有两人高的石像，比破庙门口那个精致了不知多少。
王单早已走上祭台，此刻的他换上了一身奇装异服，披头散发，从脖子到脚踝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红绳，每到一处交界便挂着铜铃，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在空旷的洞穴下发出诡异的回音。
“诸位是外乡人，但既然身份尊贵又走南闯北，想必我们这里的传言也听了不少，”王单从盆中沾湿了粗布，反复擦拭着一把看起来生满了锈的铁剑，“知道那些人是谁吗？”
盆里的污水随着王单的搅动晃来晃去，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气，尤恣意强忍着不适，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想要压下那股作呕的反应，如此反复几次，恶心的感觉没有消失，脸色倒是更白了。
看着她这副难受的样子，赵槿安没有时间再担心会不会觉得冒犯，不带一丝犹豫地揽过了她的肩膀靠在自己的身上，让尤恣意能借上些力气放松些站着，趁尤恣意没反应过来便先对王单说道，“神使是把我们当做那些王公贵族了不成？走南闯北无非也是经商，都是为了生活，哪有什么闲工夫打听这些，一路上能喝茶的时候听听奇闻志怪就算不错了，难道还见一个交一个朋友不成，这些人是谁我们哪里会晓得？”
他边说着，边躲闪着眼神，生怕瞧见远处那几个可怜人的样子，“不过神使能不能把这几人拉远些，这一路上虽然流民死于饥荒和疾病的不少，可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我和我夫人眼前，着实是太吓人了。”
看着赵槿安的样子，再配上尤恣意泛白的脸色，王单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不少，更是隐隐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犹如是在观赏老鹰叼兔子时的喜悦：“几位说得在理，是我考虑得不到位了。”
他指着几具毫无生气的尸体道，“几位可听说过，甘州这两年总有些流离失所之人暴尸街头？”
总不能被看王单出来她现在十分虚弱，尤恣意强忍着不适勉强开口，“听到是听说过，只是这在甘州边州这种地方不是很常见？我瞧最近都有书生学着学着就不想学了，跑到赌场里豪赌一番，最后落得个疯癫的下场，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赵槿安陪着尤恣意演戏，“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一辈子无病无灾风调雨顺的才是少数，看到那些倒也正常不是吗，别东想西想的。”
“此言差矣啊，”
王单忽然丢过来一支染血木牌，口中念念有词，“若换作平时，赵老爷大可以说夫人是杞人忧天，可现在是在无神尊眼下，一切皆是机缘。”
赵槿安故作疑惑：“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自然之法？”
看这人一脸迷茫困惑，王单自信地笑道：“这当然不是什么自然之法，无神尊降世，护佑千家万户，却被人背信弃义抛弃，如何不能怀恨在心！”
尤恣意盯着他有些疯癫的样子：“他可是神仙。”
“神仙又如何，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王单振臂一呼，身后的木板即刻重重地摔下，掀起一阵狂风，吹灭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几十支红蜡。
洞穴立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角落里的四盏燃油灯发着昏暗诡异的光。
尤恣意和赵槿安来不及多想，直勾勾地盯着王单的动作，怕稍不注意就深陷困境。
王单神情淡漠，嘴角却一直扬起诡异的笑容，缓缓抖开叮当作响的褂袍，沾满血污的双手举起一只涂抹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他向前一步，站在方凳上，宽大的褂袍垂下，挡住了脚下的一切，更是显得整个人异常的高大威猛，手中挂着铃铛与碎布的木棍随着他的动作画着圈的晃动，阵阵作响，清脆又诡异。
“神使王单，幸不辱命，引来信徒，指明光明！”
咣当！
身后忽然一阵巨响，尤恣意心中一紧立刻看过去，却只见到王夫人神情呆愣地看着因为脱力而掉下的铜盆。
王单从祭台跳下：“无神尊即将到来，尔等还不速速下跪！”
尤恣意和赵槿安缓缓下跪在蒲团上，等待着王单下一步的动作。
王夫人恢复了往日神情，像无事发生一般又从祭台上端起两盏银杯，走到了赵槿安与尤恣意面前：“这是圣水，见神使是必须喝的。”
尤恣意盯着圣水，在垂下的袖袍中轻轻挠了下赵槿安的掌心：“好。”
眼看着银杯中的水就要被喝下，王单忽然大喝一声：“等一下！”
王夫人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两位信徒初来乍到，不该让信徒为你们斟圣水，该是我来。”
王单说着，一挥袖子扫下了这两盏银杯，又上祭台重新取了新的器物倒满后，才递给尤恣意和赵槿安：“请吧。”
赵槿安料定这杯子里必然没有什么好东西，想着干脆撕破脸打一架算了，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尤恣意便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杯子放到唇边。
“你——”
赵槿安下意识就想阻拦，却在说出口的瞬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他抬眸一看，王夫人的神情明显也焦急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王夫人收回了手臂，“万一有什么规矩呢，还是先问问神使好了。”
“你喝了这么多次，哪里有什么规矩，”王单笑，“赵夫人请。”
赵槿安紧紧握住尤恣意的手腕，没有松开。
“无事的，”尤恣意对他笑了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是吗？更何况神使都说了，无神尊爱世人，照拂信徒，又怎么会加害于我呢？”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赵槿安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如此，也跟着将杯中的水喝了下去。
“好！”
王单仰天哈哈大笑，“既然喝了这水，那就是无神尊门下之人，任何事绝不能有二心，若心存悔过退出之意却仍旧假意对待，甚至离间门下众人，下场就犹如那些人一样，听明白了吗？”
残留在口中的怪味挥散不去，尤恣意微微蹙眉：“弟子知晓。”
将两人引到蒲团前，王夫人示意他们跪下，“神使要开始了，千万要心诚。”
王单还没走上祭台，尤恣意见四周无人，对王夫人说道：“所以为什么要我们来到这里？”
“不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吗？”
王夫人淡淡一笑，“我为无神尊找信徒，有何不可？”
尤恣意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一直盯着王夫人的眸子，认真说道，“我以为你和他不一样。”
听了这话，王夫人一愣，随即笑着退后：“都是人，又能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她才退到一边，王单便缓缓举起端端正正摆放在石像前的锈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捧着剑看向上方，“尊敬的无神尊，神使幸不辱命，为你找来如此虔诚的信徒，还望无神尊仔细看着这二人的诚意，最终下凡点化他们！”
尤恣意与赵槿安趁其不注意，一点点地挪动着蒲团挨到了一起，“他为何又说一遍？”
“怕是在拖延时间，”赵槿安盯着他的动作，“果然这个无神尊只有走火入魔，或者连一丝希望都不在的人才会相信，这洞穴建在庙底，哪有被压着的道理？”
尤恣意抬头望了下：“还有这请神仪式，难不成是要让无神尊钻破了石洞下来？”
赵槿安啧啧地撇着嘴，“怕是见不得光啊。”
“两位信徒，请移步到那里。”
王单念念有词，又一指进来的方向，“去好好看看你们的前辈。”
赵槿安走在尤恣意前面：“若是害怕，就别看。”
尤恣意盯着这几人沉默着：皮肉翻开深可见骨，随处可见的锈剑痕迹，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伤口感染的死亡……
“这些人和你们一样，本都是为了富贵发达而来，没想到中途居然起了异心，不仅要走，还要污蔑无神尊的神力，应遭天谴，罪不容诛！”
王单冷哼一声，“好好看看，这就是叛逃的下场！”
赵槿安背对着王单，面无表情地开口：“神、神使明鉴啊，我们怎么敢！”
“我们也相信，每一个拜见无神尊的信徒都是心地至纯至净之人，如今便是一个机会，”王单指着这几具尸体，“对着这些余孽，把你们脑子中的孽障清干净，说出来，得到净化吧！”
看着赵槿安与尤恣意低垂着头念念有词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在反省，王单的眸子中渐渐充满了得意。
赵槿安看着这些人，“难怪那个当铺掌柜劝咱们不要来，那个乞丐也是，随意换一个普通百姓过来见到如此恐怖的场面，都是会害怕的，也难怪这事能瞒这么久。”
他轻嗤，“这不叫神尊，这叫地头蛇。”
尤恣意的眼睫轻轻颤着，遮住了她的神情，“你说如果没有战乱，就不会有无神尊，他们是不是就会一直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直到老去？”
赵槿安看着她低落的神情，“或许是战乱、饥饿、贫穷让他们绝望，但……”
“这个无神尊一定不是他们的希望，反而会是比那更恐怖的，是不断侵蚀的绝望，”尤恣意闭上了眼，“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给他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