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我回来了——段段?”
尤恣意推开门,只听见了均匀且沉重的呼吸声,无奈地走近些靠在床棱边上,歪着头看着睡得香甜的自家妹妹:“是累着你了吗,睡得这么熟。”
屋子里的熏香已经燃尽,尤恣意走上前处理了下飘落的灰烬——没想到这一出去居然出去了这么久。
段乔或许是真的累了,连尤恣意抻被子的动静都毫不在意,翻了个身接着睡去了。
“哎……”尤恣意拢了拢她垂下的发丝,“一直都是这么不设防的样子……”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总有一天要一个人走上路的呀。
尤恣意垂眸掩盖眼底的情绪,简单擦了把脸,便拆卸下头上的簪子,终于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些,揉着酸痛的肩膀又打了个哈欠,趁着困意未散赶紧走到床边躺了上去,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屋内重新回归了安静。她渐渐闭上双眸,做好了一觉到天亮的准备——
“可是尤姐姐,那个玉坠子说送就送,我记得这不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嘛,碰都不让碰一下的,看来也没那么宝贵嘛……”
“谁说的!”
尤恣意猛然睁开了眼,剧烈的心跳声伴随着脑内一跳一跳的痛感,让她头晕目眩,强忍着恶心看向段乔的方向——
段乔明明好端端地在床上躺着,睡得很熟。
尤恣意的眼皮有些烫,方才段乔昏昏沉沉地时对她所说的话,难道又是自己做的梦么……
素手轻轻抚上腰间玉坠,冰凉一片刺激着她的精神。
她自然是不敢,这玉坠子虽然是婚约的信物,却也是阿爹阿娘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了,之前书院濒临关门,她宁可咬牙去接些单子赚几个铜子,也不肯将此物当了……
握着玉坠贴于胸口,尤恣意深深地叹了口气,鼻子有些酸:爹娘,今日一事实属逼不得已,原谅我吧。
强行按下剧烈的心跳,她再次闭上了双眼,强迫进入睡眠。
“忍着做什么,你真的还好吗?”
此声音一出,尤恣意再一次瞬间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往段乔那边看去,却见到床上有一个鼓起的小包,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
段乔明明睡得很熟。
尤恣意有些绝望地闭上滚烫的双眸——又开始了。
“尤恣意,你真的还好吗?”
僵硬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本就强烈的心跳更是逐渐加速:到底是谁的声音!
“阿意,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辛苦吧……”
……阿娘?
她心头一凛,慌乱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股力量作祟,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光睁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茫然无措地搜寻着。
黑暗里的屋子分明就看不清什么,可她却盯着房顶,在时间的一分一秒消磨中,慢慢聚焦出了爹娘的样子——
“阿意,活到现在,累吗?”
“阿意乖,累的话就哭出来,没事的。”
“歇一歇吧,阿意。”
她痴痴地盯着许久未曾见过的阿爹阿娘,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一席话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
——好累,真的好累……
——哭又有什么用呢,有谁会看呢?
——阿娘,不能歇啊,歇下来的话,真的会很累……
“爹、娘……”
她挣扎着冲破束缚,沙哑着道,“我是不是……很失败?”
腕上突然传来一片冰凉,尤恣意回过神来,扭过头去,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左手手腕——
手腕上一片殷红,浸湿了束着衣袖的皮套,滴滴答答地向地上淌着。
又破了啊……
她神情呆滞,手脚其实早就可以动弹,此刻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痴傻地盯着左手腕子那道深深的口子。
该包住吗?
不该包住吗?
脑内各种情绪交织,尤恣意疲倦地眨了眨眼,眸中的情绪又淡了几分。
好困啊……
她强撑着睡意翻了个身侧躺着,脸贴到一片潮湿。
尤恣意有些发蒙,抬起右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湿答答的。
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
她想不起来了,也不愿意动脑子再想,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就这么一直淡淡地看着温热的液体越滴越多的腕子。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原来手是会逐渐变亮的啊……
尤恣意不知为何弯起了嘴角,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阿爹阿娘的影子——
阿爹阿娘……对了,玉坠……
她立刻垂下眸子,在黑夜之中慌乱地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玉坠的一瞬,爹娘的影子忽然不见了,她也恢复了几丝清明,可如今的样子她早已无法冷静理智地做出动作,只是觉得口干舌燥的。
“水……”
尤恣意咬着唇翻身下了床:口渴了,得要去喝水。
没承想双脚落地的一瞬竟感到天旋地转,她一个没站稳,直直扑倒了桌子上的茶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躺在床上的段乔听见动静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喃喃道:“……尤姐姐,出什么事了嘛……”
段乔的话似乎将尤恣意的理智拉了回来,思绪清明了几分:不能吵到段段,不能吵到段段……
“无事,你睡你的,”她挣扎着撑起身,随意拽了件脱下的衣衫穿着,“关于白天的事情我想到了些新思路,出去走走。”
段乔睡得睁不开眼,身子还是坚持向她那边挪了挪,不放心地含糊道,“我要不要跟着你呀,周大哥跟我说了,咱们最好不要分开。”
“没关系的,我就在房间门口,不走远,倒是你不会武功,就不要轻易出门了。”
尤恣意忍着虚汗,“我去找小二要些水就回来。”
“好吧……”段乔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尤恣意手脚酸软无力,仅是穿了件衣衫便又出了一层薄汗,颤抖着费劲地穿好衣服,实在没力气再穿另一件,索性拽了件外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客栈全部人都已经歇下,没有一间屋子燃着烛火,走廊也是空无一人,尤恣意卸下些防备,关上门便脱力地靠在了上边。
外面有些冷,倒是让她浑身的燥热感降下去了一些,尤恣意看着漆黑的走廊发着呆,理智渐渐回笼。
不对……段段平日里最是用功谨慎,从不在外出时睡得如此之深,但凡有点动静几乎醒得比她还早,怎么今日睡得这么熟?
还有她自己的状态,平日里的自己都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绝不会允许自己发展到如此,若不突然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是断不可能出现现在的情形的……
脑子里的痛感再次传来,几乎要把尤恣意撕裂,她猛地甩了甩头,竭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脑中飞速运转,难道是屋子里的那个熏香?
不行,真得去要壶茶了。
尤恣意撑着身子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正准备下楼找店小二要壶热茶,可突然想起这名小二的反应,还是觉得信不过。
不行……不能这么草率……
眼前之景已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她看到的不再是漆黑一片,而全是一片模糊混沌的景象。
尤恣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发着懵,想要遗忘的记忆却如潮水一般旋转着扭曲着朝她涌来。
“阿意,不要坚持了,累了就哭吧。”
“来阿娘怀里……”
“玉坠怎么能随意送人,你不爱阿爹阿娘了……”
“爹……娘……”胸口剧烈起伏,尤恣意克制不住地大口呼吸,几乎感受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爹娘我不能跟你们走,至少不是现在……
在混乱之中摸索着,她从腰间摸出一把防身的小刀,左手毫不犹豫,一下便攥了上去!
“嘶——”
这间客栈鱼龙混杂,尤恣意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引人注意,倒吸着冷气,咬紧牙关在黑夜中不停地颤抖,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异响。
脖颈间的青筋也被她憋了出来。
好痛……
钻心的疼痛与不断涌出的腥气短暂地唤醒了她的理智。
从到了甘州城到现在,吃穿住行都与大家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除了熏香,还有王府那杯茶和茶点?
眩晕感再度袭来,手中力道越发紧了些,尤恣意晃着脑袋,试图驱散脑中阴霾。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但至少在她心里,王府是一定有问题了。
不再考虑其他,感觉力气恢复了些,尤恣意右手撑着地试图站起身——早在屋外待着也不是个办法,至少先回到屋内再说,实在不行就咬牙挨过这一夜。
可一下,两下……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怎么回事……”她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蝇,哑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费力地睁开双眸,待一阵又一阵的模糊浪潮过去,看清了眼前人。
又是——
“阿,阿爹……”
“怎么回事,流了这么多汗,怎么还有血!”
尤将军似乎住在隔壁屋子,看清楚他家姑娘的样子后一下子便蹲了下来,眸子中心疼的神色藏也藏不住,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为她擦着汗,“尤恣意,阿意,能听见我说话吗……”
“滚开!”
尤恣意看准时机,一把抓过掉在一旁的刀就刺了过去:“你不可能是爹爹,爹爹早就不在了!”
眼前幻象瞬间消散。
夜深人静,尤恣意又陷入了只有她一人的混沌之中——不对,现在不止她一个人。
那人就默默地蹲在她面前,一只手攥着她刺过去的刀刃。
“不可能是爹爹,”她靠着木门,呆滞地盯着不断滴下的鲜血,气若游丝,“你是谁……”
“小哥,方才什么声音啊?”
楼下忽然传来了窸窣脚步声,好像是小二在匆忙地穿外袍,边跑边喊:“不知道啊,客官您慢点,我陪您上去看看吧!”
不能,不能被他们发现自己这副样子……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引起轰动……
左手早已使不上力气,尤恣意贝齿紧咬下唇,血腥气刺激着她的神经,憋足了力气用右手将自己撑了起来,踉跄着扇掉面前人伸来的手臂,“别碰我。”
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尤恣意不能再与这人过分纠缠,扭头就要走——
高大的黑影将她笼罩,“别逞强。”
精力所剩无几,尤恣意做事全凭意识支撑:映入眼帘的竟是那个斗笠客。
盯着那双冷漠的,似乎还有些怒气的眸子,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意识地张了张口。
“赵、槿、安……”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谁在耳边喃喃地说了一句“阿意”。
和爹娘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尤恣意眼前一黑,栽进了缓缓举起剑的斗笠客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