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王四见大家支着耳朵听着，略顿了顿，吊足了外地人的胃口方道：“这两年先是太子成亲，去岁镇国公主成婚，今岁秦王娶亲，虽然镇国殿下是公主，但规格却是最高的，那才是十里红妆——太子殿下娶亲时我也站在路边瞧着，嫁妆足足一百六十抬，最末便是今日一百二十抬了。”
说起来有趣，同样生活在长安城，但天潢贵胄与升斗小民却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寻常并无交集，唯有婚丧嫁娶之事，两者竟奇异地相遇，升斗小民也能对皇家之事如数家珍，而天潢贵胄也享受与民同乐。
这般议论，向来无伤大雅，也从不会有贵人计较。
大家依旧你一言我一语聊着，那外地人还是不解，“太子妃的嫁妆比秦王妃多，这是应当的，但为何镇国殿下还要高于太子？”
但周围的长安民众却都相视一笑，并不多言，生活在皇城脚下，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大家都清楚得很。
外地人见没人搭理也不在意，依旧认真地瞧着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婚礼，他赞叹道：“秦王真是俊美无双，是不是大明宫里的人都是这般好看？”
方才沉默的气氛瞬间消失，王四嘿嘿一笑，道：“皇家自然都是凤子龙孙，模样当然好，但要说俊美无双，恐怕还得是那位镇国公主驸马才担当得起——”
外地人惊奇地发现，一提起镇国公主驸马，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是老嫂子们都羞红了脸，他纳罕道：“还有这般人物？”
王四心道当然，若非那般的好模样，怎么能当上驸马，一年办了两场喜事呢。
虽然长安城无人敢说，但总有在朱雀长街上开了好几年店铺的人，去岁放榜当天，新郎官高中状元，那样的稀罕事，谁不知道，况且那状元爷那般姿容，谁见了能忘？
没半年，镇国殿下出降，看热闹的人有的就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位状元爷，但谁也不敢说，只能回家感叹，蓝颜也是祸水啊，看来找姑爷也不能找模样太俊的。
迎亲队伍便在一路热闹喧嚣中缓缓经过朱雀长街，终于到了秦王府，众人簇拥着新人行礼，又一股脑地到新房闹洞房。
明昭与慕容焰坐在宾客席，周边一圈安静地仿佛只有空气，毕竟谁敢吵到镇国殿下，这位便能当场让你出殡。
明昭端起桌上的酒杯，正要饮下，忽然一顿，又几不可查地继续端起，换了方向，递到了慕容焰唇边。
笑道：“敬殿下一杯。”
秦王府是亲王规格的府邸，虽不及镇国公主府重楼宝殿奢华无比，但也是占地宽阔，气派非凡。
今日慕容辰大婚，王府处处张灯结彩，灯火煌煌。
众位宾客在正殿观礼后，便有窈窕的侍女带路，到后殿参加宴席，慕容焰从不出席这等场合，但有个闲人对吃席却是兴致勃勃。
慕容焰垂眸瞧着递到唇边的酒杯，玉杯中美酒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捏着杯子的手指修长有力，皮肤莹润似有淡淡的光泽。
他再一次不解自己为何会陪着明昭来慕容辰这乱七八糟的婚礼，瞧瞧，这人不但不知道感恩，转眼就喂他一杯毒酒。
“本宫不饮酒。”慕容焰冷冷道。
“是为夫疏忽了，真是该打。”明昭笑得温柔体贴，随手将杯子搁下，用玉筷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剔去鱼肉，放到公主殿下碗中，说道： “这桃花鱼正是时候，冬日最是滋补——”
对面的工部尚书田辛文心惊胆战地埋头苦吃，只希望镇国殿下的火气千万不要撒到自己头上。
百闻不如一见，他算是瞧明白了。都说镇国殿下不过是瞧上了明侍郎的好皮相，明侍郎却也是有心气儿的，好好一个状元郎，被逼着贬妻为妾，停妻另娶，真是伤了男子的尊严，都道是这两人不过是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田辛文如今却不敢苟同。
当初明昭在议政殿公然与镇国殿下唱反调，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大明宫，已经令众人惊奇，但大家都觉得驸马这是自暴自弃，也彻底失了殿下的欢心。
可谁能想到呢，镇国殿下竟是这般痴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侍郎能在朝堂上这般顺风顺水，推行的政策能不折不扣地施行下去，背后离不开镇国殿下撑腰。
眼瞧着人家明侍郎舞象之年，穿红着紫，行走御前，说不羡慕那是假的，甚至还有人都暗恨怎么不是自己长那副模样。
只能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明侍郎瞧着风光，但镇国殿下可不是好伺候的，只怕是伏低做小，夫纲不振，如此，心里才能平顺一些。
但今日亲眼瞧着，这哪里是夫纲不振伏低做小？真该让众位同僚们瞧瞧人家打情骂俏的模样，田大人瞧着这般风采出众的两个人并肩对坐，打情骂俏，暗道倒还真有几分夫妻相。
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明昭惹了镇国殿下，殿下舍不得如何，可千万别拿我们这些无辜人撒气啊。
田辛文从慕容焰冷冷拒绝那杯酒便提心吊胆的，没想到明侍郎竟还能风轻云淡地给公主殿下挑鱼刺，看来这软饭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的。
慕容焰自然不知旁边一脸褶子的老尚书心里在念叨什么，实在是这般体贴的明昭很是少见，他看到那块肥嫩的鱼肉，本来从不会在宴席上动筷子的慕容焰，忽然想尝尝这桃花鱼是何滋味。
明昭心里正盘算着事情，他从进门便瞧见了角落不起眼处的那个人，当初被慕容焰日日叫去长生殿陪公主读书时，曾在玉妃身边见过叶西乌，时隔不过一年，这个人明显衰老许多。
自从得知叶西乌的来历，明昭便绘制了画像，发密令给各地青云驿掌柜，让他们留心此人行踪，因此，此次叶西乌一进京，明昭便知道了。
明昭也没想到这么巧，皇后那边刚来了云鹤道长，这边叶西乌就进京见了玉妃。
说来可笑，当年狼狈为奸，手里沾满了苗疆人的鲜血的两派人，这次竟是拿着苗疆的手段斗法。
他们当年诛杀五毒教，还打出了诛杀妖邪的旗号，如今看来，先该把他们自己弄死才对。
心中翻涌着血腥残酷的念头，明昭面上的笑更和煦几分，见小公主乖乖吃下自己夹给他的鱼肉，明昭的心情忽然好了几分。
大概是见到向来傲娇难伺候的猫主子，忽然赏脸的诡异的荣幸感吧。
明昭快速地略过了自己刚刚还想给猫主子喂毒的恶劣行径。
再过五日便是祈雪法事，玉妃既然放出了那首歌谣，造势说有妖星作祟，那势必要找一个妖星才是。
若按明昭所想，这妖星二字必然还得是慕容焰才担当得起，她年纪虽轻，但也曾到处游历，妖人也见识过不少，但妖星这种听起来就嚣张崩坏的名号，明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慕容焰。
但可惜了，慕容焰应当不是玉妃和二皇子大费周章想打造的妖星。
毕竟在萧妩和慕容辰看来，真正能对他的皇位产生威胁的还是太子，慕容焰再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毕竟也是一个公主。
公主嘛，是不可能登基的。
也是因此，朝臣对镇国殿下虽畏虽惧，却也有一种暗藏在心底的傲慢，一个公主而已，且让她嚣张，得罪了两位皇子，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今日是秦王大婚，婚礼上几乎聚集了大晋最有权势的那一批人，玉妃若要选妖星，今日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毕竟朝廷休沐要到上元节才结束。
明昭本是来看狗咬狗，瞧热闹，谁承想，一端起酒杯，便发现自己的酒里被加了料，多亏了她这半辈子都受牵机折磨，苗疆用毒的味道，她不用尝便知道。
明昭不免心中委屈，她都这般与人为善，以和为贵了，既然还要被人下毒。
但她还是有几分不解，方才她暗中瞧了慕容焰的酒杯和桌上的佳肴，竟只有自己的酒杯被下了毒，明明自己身边的人才是最招人恨的吧，居然有人放过慕容焰来害她。
忽然听到人声喧哗，明昭抬头一看，原来是新郎官进洞房挑完了盖头出来敬酒了。
慕容辰今日一身大红直缀的婚服，本就生得十分俊朗，这般瞧着更是十分的丰神俊朗。
明昭摆出一副好热闹的轻佻模样，实则时刻盯着太子和叶西乌的动向，果然，慕容辰首先便去了太子那边。
而本在角落里的叶西乌，也趁着人都围着这对皇家的兄弟，瞧瞧靠了过去。
见叶西乌在忙，明昭若无其事地去拿桌上的酒壶，袍袖却不小心却将自己的酒杯扫倒了桌子下，明昭略略惋惜，便随手另取了一只酒杯，斟满了酒。
慕容乾来参加二皇子的婚礼，不过是要在皇帝面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心中早是不耐。
虽然这段时间慕容乾颇得圣心，但离祈雪之日越来越近，即便相信云鹤道长的本事，他心中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