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明昭知晓陈家在江南跟一些江湖中人颇为熟悉,而安振声正是匪帮起家,安振声与陈家互惠互利,在扬州只手遮天。
陈酉听了安振声的调侃,朗声一笑,道:“安兄说的是,今日友人相聚,陈某便称诸位潘兄,王兄,安兄,而明小兄弟年少有为,舞象之年便蟾宫折桂,真是令我等惭愧啊。”
明昭轻叹道:“陈兄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才令明某欣羡。蟾宫折桂高中状元,听起来是风光无限,可古来穿朱着紫者,又有几个是状元呢?”
“哦?明小兄弟怎这般丧气?”陈酉笑道:“还有几人能得镇国殿下这般赏识,令其随侍身旁,这可是天大的富贵啊。况且明小兄弟家资颇丰,还有一处盐场,真真是富贵荣华,受用无尽了。”
明昭心道,果然来了。她似是毫无察觉,笑道:“不瞒陈兄,明家拿到这处盐场也没多久,对盐市也不甚了解,还要靠陈兄多多照顾。”
陈酉状似不解,问道:“怎会?据陈某所知,苏州盐场大多归廖家所有,似乎没听到廖家转手盐场的消息。”
明昭闻言得意一笑,道:“这还是多亏了镇国公主,自琼林宴后,公主对明昭颇为关照,这次下江南还格外给了恩典,让明昭回姑苏城明府探亲。
那廖府当家的二老爷消息灵通,知道我得镇国公主看重,送了这处盐场给我,不愧是大盐商,出手真是阔绰。”
“原来如此”,陈酉轻叹道,怪道是陈家不知盐场何时冒出个新东家,原来是廖家动了花花肠子,那廖鹰在世时尚且要听凭陈家差遣,这位二老爷倒是胆大包天。
扬州 镇国公主行宫
江南晨间,清风携着烂漫的花香,春日的江南庭院粉墙黛瓦,别有意趣。
慕容焰悠然地坐在庭院中的一架秋千上,不同于往日的浓墨重彩,锦衣华服,今日镇国公主穿了一袭淡雅清隽的水绿色织金长裙,上面暗绣了灿然的海棠花,如一匹华贵墨缎的乌发用一顶翡翠花冠束起,两侧的玉钗垂下剔透的琉璃珠,仿佛仙子一般。
明昭穿过垂花门,见到这幅春日美人图,也不禁暗叹,镇国殿下真是倾国倾城。
秋千架上的美人见到明昭,浅浅一笑,仿佛一支无害而柔美的仙葩,他道:“你回来了。”
明昭此时不知为何想到,此时的长安也应是草长莺飞,若是她回到明府,想必清雪也会立在花树下,对她莞尔一笑。
她忽然有些思念清雪,明昭眸光温柔,亦是弯唇一笑。待她回过神来,便见到面前美人冷面含霜,慕容焰轻抿薄唇,问道:“明郎刚刚在想什么?”
既然公主知晓自己是女儿身,明昭自不会认为公主是看上了自己,她只以为方才自己为公主的容色所惑,令殿下不快,便解释道:“春光无限好,臣只是有些思念家中的人。”
慕容焰轻轻扯起唇角,那双线条优美如工笔细细勾勒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眼前温雅含笑的公子。
任谁看,这都是个芝兰玉树出身富贵的公子,是新科状元才貌仙郎。怎会知晓,她其实是女儿身,还是被诛灭全族的罪臣之后呢。
慕容焰心道,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那远在长安的容氏不就知晓。那容氏还同明昭有夫妻之名,甚至二人,或许还是两厢情愿的一对爱侣呢。
镇国殿下也不知明昭喜欢女子对自己是好是坏,毕竟以他现在的公主身份,或许,更容易接近明昭,但向来无法无天的镇国殿下,还是感到一丝心虚。
“昨晚明郎归来时已是三更,今日也不曾多睡一会子么。”
明昭侍立于镇国公主身侧,回答道:“昨晚回来时太晚,不敢惊扰殿下休息,今日一早,明昭便急忙来见殿下。
昨晚浙江巡盐御史陈酉邀臣到天香楼小聚,在场作陪的还有扬州刺史潘田,扬州都察史王润雪,扬州大盐商安振声。陈家父子在江浙官场一手遮天,刺史都察史都沦为应声虫,不过陈家同扬州盐商安振声关系倒是非比寻常。”
慕容焰轻轻颔首,道:“安振声是江南的地头蛇,这一带的漕帮、马帮都与他关系紧密,而且——”镇国公主用一种奇异地目光瞥了明昭一眼,语含嘲弄道:“这位大盐商同陈家扯上关系,还是咱们大明宫的皇后娘娘牵线搭桥呢。”
明昭自不会认为这个牵线搭桥就是普通的搭桥,看镇国殿下的意思,似乎皇后同安振声有非同寻常的关系,颇为暧昧,这是她未曾料想到的,她更没有想到慕容焰会将这般秘闻告知。
见明昭难得露出惊讶疑惑之色,慕容焰心底竟有小小的得意,他勾起唇角,慢慢靠近明昭,正要在她耳边说话,忽然轻嗅一下,面色一变。
“看来—明郎昨晚回来那么晚,也不光是公事的原因呢。”
虽然在镇国殿下身边也不过月余,但明昭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公主殿色俏脸含霜,便知自己又倒霉了,只是不知是何处惹得公主生气。
明昭低头轻嗅,昨夜回来虽晚,但也已沐浴更衣,应该不会有什么酒臭之气,冲撞公主。
但是,她嗅到了很淡的清甜的兰香,明昭想起昨晚,在天香楼,那位弹琴的女子曾过来敬酒,随后一直陪坐在自己身边伺候,明昭知晓这也是陈酉安排,对这女子侍奉斟酒也不好推辞,但没想到自己脖颈间竟留下那女子的香气。
镇国殿下几次因为男女之事对她含怒,但是殿下又明知她的女子身份,明昭心中大感冤枉,此次也是个机会,正好同公主细谈,也好知晓公主的喜恶。
“殿下,此事明昭正要细说——”明昭正要开口,忽听一墨影卫过来禀报道:“殿下,浙江巡盐御史府送来两个美貌女子,说是明昭大人的妾侍——”
慕容焰冷笑一声:“明昭大人的妾侍?她们也配——”
“谁不知状元郎与新婚娘子天赐良缘、举案齐眉,陈酉送两个妾侍过来,岂不是坏了人家小夫妻的情分。”
慕容焰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心思,明明最恨那容氏与明昭有夫妻之名,可现在还要借着容清雪的名义去拒绝送给明昭的妾侍,慕容焰脸色沉了下来。
“殿下——”虽然见公主神色不虞,明昭还是轻轻道:“方才臣要说的正是这个女子,此女名义上是陈酉养女,实际是教坊清倌,为陈酉接待各路官员,知晓许多事情。既然陈酉把她送过来,我们便可顺水推舟,将她留下。”
墨独墨双都不敢去看殿下的脸色,慕容焰怒到美眸圆睁,但在明昭看来竟有几分可爱,她点头示意墨影卫将那两位女子留下,大胆地拉住公主殿下的手,牵着他穿过花园的重重花树,直往明堂而去。
墨双呆滞地看着二人消失在花树间的相携的背影,竟觉得十分般配,他如今已然对明昭佩服地五体投地,竟能如此胆大包天,不但敢替殿下做决定,还竟敢拉着殿下的手。
明堂里,明昭与慕容焰四目相对,明昭无奈一笑,道:“明昭追随殿下,自然希望能得殿下信任和赏识,只是明昭有时实在不解,是做错何时令殿下不快,还请殿下明示。”
慕容焰闻言虽心中愈发憋闷,但一瞬间仿佛清醒许多,他忽然意识到,决不能让明昭认为镇国殿下是色令智昏之人,若因私情便仗着主子的身份,向她发泄怒火。
这不仅不能让明昭心悦他,反而还会令明昭另投他人。
慕容焰从不在意世人所谤,手段残酷,行事狠辣,虽有故意为之,但镇国殿下亦不否认,他本性便非良善之人。
但,隐瞒男子之身,借着公务之便,暗暗准备拆散明昭与容清雪这对“有情人”,即便镇国殿下行事无忌,也有几分羞于启齿。
本来不过是瞧见一只有趣的爪牙锋利的小兽,不知何时,慕容焰却想要为他所有。
慕容焰第一次主动拉起明昭的手,她的手指白皙修长,的确像是养尊处优的书生的手,也难怪明昭能女扮男装令满朝文武都难辨雌雄。
慕容焰将明昭带进内厅,此处平日是慕容焰处理公事之所,还燃着半支凤髓香,处处都是慕容焰的气息。
他拉着明昭一起坐在锦榻上,弯唇一笑,道:“明郎风姿出众,才貌无双,想必有许多女子都爱慕明郎。本宫只是不知,明郎是否也会被乱花迷眼呢—”
若是寻常同僚这样问,明昭定会潇洒回答:“片叶不沾身”作出风流子的模样,掩饰自己的女儿身。
若是其它上位者这样问,明昭则会恭谨回话:“心怀社稷,不敢纵情”作出忠臣清流的模样,谋求权势。
只是偏偏是知晓自己女儿身的镇国殿下,偏偏是知晓自己身世的苍梧公主,这般问询,明昭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