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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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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氏瞧鹿鸣涧这副神情,心头亦如被闷在了不透气的瓶子里,难受得紧,忙摇头道:“哪能早知道。不过是前几日……”

    “不过是前几日,章放让她领着睡在她家这几个年幼孤儿躲进了长乐赌坊。后来事了,又蒙坊主备车,差了许多打手,载了他们这些幸存者送上山来。”何姨推门进来,掸了掸身上的冰霜,接话道。

    她关上门,自顾自提起茶壶给她自个儿倒,却只倒出半碗,壶里已经见了底。她“啧”了一声,大喇喇端起干了,抹抹嘴续说:

    “半年来,我们调了周围诸多据点大帮会的精英,还有周边离得近些的散人兄弟们回谷,重兵都布置在凛风堡一带和谷口一线了,只待浩气过来,让他们以为的有心算无心,变成关门打王八。

    “就像我们在浩气插了暗子,咱们谷中一定也有浩气盟安插的细作,所以我们大动干戈的布置,很难不透出一丝风去。故而我们防微杜渐,召回到堡中的兄弟们都是多年的老活计,而且几个月来,但凡进了山地,便不得出,即便是探子情知不妙,也传不出消息去——先前真还有个沉不住气败露了的奸细,传信被截住,他人也被在堡里当场处理了。

    “可即便如此,几日前,浩气先遣队到得附近,仍是发现了我们早有准备,知道他们直攻凛风堡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了,便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先毁了恶人谷在外面的耳目——长乐坊,再撤去重新计议。”

    鹿鸣涧本是一言不发听着,突然道:“你们早该想到的,你们怎么可能没想到?”

    “我想到了。章放大概也想到了。”何姨没有躲避鹿鸣涧的目光,冷静道,“但是必须表现得一切照旧,不能让坊民们知晓。如果人心惶惶,再走漏了风声,数月的调兵遣将、苦心筹谋岂不尽付东流?”

    鹿鸣涧胸中沉重,皱着眉闭了眼,隔了两息才道:“王谷主想来也想到了,只是长乐坊向来是你和二师父管的,他知晓你们二人的脾性和作风,便放任了你和老头安排。”

    何姨默然,片刻才长叹道:“谷主早已备下了后手。我虽不知,他与章放应该是安排好了的。你知道,长乐赌坊的主要结构都在地下,即便是仓皇遇袭,许多坊民也得以藏身,留住了性命。”

    鹿鸣涧道:“还有许多死了,是不是。比如卖羊汤的抠门大叔。”

    何姨捏着茶碗,碗底在冰凉的石桌上划了几个圆,又扫了一圈在墙边挤做一团的孩子们,冷然道:“倘若不是死了这么多人,那些浩气盟怎会相信我们毫无准备……必然要搜查个底朝天。你以为于氏她们这些妇孺,还能有命在此和你对坐?”

    小孩们有的已经扁了嘴,但哭也没敢出声。于氏亦是垂首默然。

    那夜是章放破门而来,长驱直入她家,将床上睡着的她和厅里地上睡着的孩子们一把掼起来,极为简单粗暴地胡乱塞在一辆破马车中,人摞着人。章放喊她立时带人去赌坊藏着,便匆匆大轻功走了。

    ……朝着坊南火光冲天的方向。

    于氏晓得利害,自然听话,根本没有驾过马车的她,和两个男孩儿一起,咬着牙强行扯了辔绳,兵荒马乱地到了赌坊。

    平日里那些凶神恶煞的赌坊护院,仍是恶霸的模样,却一个个擎了火把,不问一言,只数着他们的人数,同样粗暴地把他们推进赌坊那窄小的屋门去,叫他们去楼梯下面待着,不要出声,不要闹腾,等安排。

    鹿鸣涧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一屋子安静,唯有陈迁时扶着她挺直的脊背。

    “你们本就算计好的,要舍弃一部分人。这里面可有他?“过了半晌,鹿鸣涧压抑着绝望,居然嘴角勾勒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当然有。他‘墨颠黑白’章放,现在说出去也是长乐坊主。他若不在,敌人怎么会上钩?”

    “不是,鹿丫头!”何姨直接反驳道,眼圈也红了,“章放与我早就说好,我就在凛风堡下半山腰处坐镇,凭他的轻功和手段,全身而退给我传信绝无问题,谷主定然也是这么觉得——可谁能想到他就是个犟驴!”

    再也没人比鹿鸣涧更知道,章放是多犟一头驴。哦,可能章敛更知道一点。他们两头犟驴现在倒是团聚了,留下她一只小犟驴,茕茕孑立在世间。

    何姨擤了下鼻子,黯然道:“据被他救了那几条汉子说,他本来是都走了的,却骂着脏话回头,将追着他们几人的剑气与箭矢都击落,和那群浩气猪对上了。”

    纵然是何姨这般心性飒爽的女子,虽未亲眼所见章放之死,说着说着,却也哽声难忍:

    “他们……足有二十多人,脚力虽然不一,追杀时有先有后,但毕竟都是浩气盟精选出的先锋高手,章放再如何有能耐,最后亦是……亦是‘玉石俱焚’了。”

    “‘风烟翠’,老头最引以为傲的绝技。”

    鹿鸣涧简直能想象到,章放的俊脸上挂着如何不耐烦的神情,叫那些汉子麻溜滚蛋,然后他自己迎风而立,一夫当关站在街中间。

    像他总是习惯的那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将判官笔转得潇洒俶傥,然后睥睨着世间众人。

    他浑身爆发出凝实的混元真气,化作浩然决绝的墨绿之意,荡然如潮水四散奔涌,将风烟尽数染翠,让来人尽数低眉。

    “昔年名剑大会,老头便是凭着这一招,以自己重伤的代价,同时重创敌手五人,将‘玉石俱焚’发挥到了极致,才拿了他春风得意年纪里,最好的一笔名声。”她低喃起章放醉酒时吹的牛皮。

    何姨抹了把脸庞,哑声道:“他确实是武道奇才。”

    鹿鸣涧收了怨怼。她想起章放这些年来看似潇洒不羁,其实根本就常是不开心的,突然心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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