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挂树
脱了鞋子,鹿鸣涧往铺好的草席上一躺,翻身朝墙,将屁股对着八蛋,便不再讲话。不仅没脱衣服,连蒙面都没摘。
刚从柜子里找出的被子是干净的,但毕竟背阴储藏许久,还是有股不太阳光的味道。
鹿鸣涧却没嫌弃。
她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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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八蛋醒来,便见到那凶恶阴暗的矮子正在外头练功。
她虽然年纪还小,又不会武功,但作为猎户,在这长乐坊里也待了有日子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各种江湖人士看了不少,大多数时候能大致判断一个人武功的强弱。
只看了片刻,八蛋便面色发白,知道鹿鸣涧实在是个硬茬子。
早知道,早知道昨天与那矮子说话就不那么凶了……
她勾过头,跳下床,与正做早饭的猫婆婆道:“婆婆,我可先走了啊,今日恐天气不好,我得早点进山,方能早些回来。”
猫婆婆惊讶道:“豆腐花不喝了?快弄好了。”
八蛋瞧见屋后雪人,被鹿鸣涧一记指风打掉了头,顿觉脖子一冷。
鹿鸣涧练完功进门,正好与八蛋四目交接。八蛋缩了缩脑袋,套上筒靴、背上猎弓,便匆匆道:“婆婆,我、我改天再来送肉。”她一溜烟出了门。
鹿鸣涧嘴角噙笑,与猫婆婆坐下喝放了白糖的豆腐花,甚至旁边盘中还配了几条裹了面衣、炸至焦黄的鱼干儿。
鹿鸣涧惊讶道:“婆婆,这鱼是哪来的?”昨日还没有。
那聪明的猫儿端坐在猫婆婆腿上,任由婆婆顺着它的背脊摸下去,“喵嗷”了一声。
猫婆婆笑眯眯道:“对咯,是婆婆的宝贝猫儿今晨才抓的眠鱼哟。”
作为一个才开始独立行医不久的万花医者,鹿鸣涧不自觉地开始分析。她心道,猫婆婆的症状空穴来风,这猫儿确实比普通宠物要智慧些。因此,才让婆婆有了人与兽错位的幻觉也说不定。
闲聊之间,猫婆婆知无不言,道那八蛋丫头如今也才十二三岁的光景,无父无母、无师无友,也无功夫手艺傍身,除了当混混,就是在冰原附近山中打猎,捉些鱼啊鹿的,赚那仨瓜俩枣,聊胜于无。熊、狼之流,以她那点实力都是不敢单独去惹的,但若有其他熟手猎户一起,她就敢去碰碰了。
鹿鸣涧想到昨日八蛋拿到猫婆婆家的熊掌,想来这丫头昨日是收获不菲了。可十二三岁就能长那么高壮啊?也是天赋异禀的丫头。
饭食之后,又问清楚了八蛋平日多是混迹在哪处山区,鹿鸣涧挎上包裹,便离开了猫婆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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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坊东边,山腰林中,八蛋正趴在树间埋夹子。
突然便教人从背后拎了领子,双脚离地,居然就这么挂在了树杈子上。
身在凌空,被袄子领口兜住,八蛋不敢挣扎,也回不了头,惊恐怒道:“谁啊,敢捉弄我!快放我下去!”
这里气候寒冷,树木多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树杈子们或指天、或散开,看起来还挺有生命张力。
鹿鸣涧就蹲在挂八蛋那桠杈的旁边一枝头,笑道:“原来你真一点儿武功也不会。”
八蛋听出是鹿鸣涧,双腿弹蹬起来,破口大骂道:“直娘贼,我就说你是坏蛋,你还不承认,当着婆婆不好意思,背后偷袭我是吧!”
鹿鸣涧挪了两步,叉着腿蹲着,不甚雅观,但总算可以让八蛋看见自己。
掰过了旁边一根细树枝,拿在手里把玩着,鹿鸣涧冷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恶人先告状。”
八蛋心里一惊,矮子果然发现了,可仍是嘴硬道:“你说啥呢!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
鹿鸣涧道:“负隅顽抗,罪加一等。”
啪!
鹿鸣涧手里的树枝派上了用场,此时当成鞭子,陡然抽在了八蛋的屁股蛋儿上。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裤,但因为被吊在树上,八蛋惊恐已极,又无处躲避,感觉登时被放大了数倍,顿觉委屈侮辱、痛彻心扉,当场大声哭喊起来。
可荒郊野岭的,除了兽类,就只有她们俩人,谁也不会来救她。
八蛋一脸鼻涕眼泪,鼻头脸蛋皆是通红,虽被制住还挨了打,仍满脸不忿,口中污言秽语一股脑儿涌了出来,有些甚至脏到鹿鸣涧都长了见识。
从前,鹿鸣涧在长安赌坊和黑市也没少听过脏话,但今日所学也算尺度有所增长了。想来是八蛋混迹在长乐坊这种恶人扎堆的地方,人们的脏话果然更加不堪入耳。
啧,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啪啪啪!
八蛋越是骂得难听,鹿鸣涧就越是抽她狠些。
渐渐地,八蛋好像也发现了这个规律,也不知是骂累了,总是骂声渐歇。
鹿鸣涧以小指挖了挖耳朵,呼一口吹掉并不存在的秽物,凉凉对八蛋道:“一点武功都不会,你就敢出来做贼?”
八蛋双手紧抓着自己袄子领口,闻言一边抽搭,一边用看白痴的眼神望向鹿鸣涧:“我要是会武功,我就去做大侠了,还做什么贼?”
鹿鸣涧竟无言以对。
她想说,侠分明是一种意气,比武功的高下更重要,武功超绝的坏种多了去了,难道这种人也能称侠?但是又觉自己非是她师长,跟这啥也不懂的小毛贼,有啥可说的呢。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那你是承认做贼了?”
八蛋得了这几下歇,想起昨夜翻鹿鸣涧东西,拳头和嘴同时又硬起来:“你还好意思说!你这胎都投不起的穷鬼!我活了这么久、偷过这许多人,像你这样包裹里一文钱都没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啪啪啪!
“啊哟啊啊啊啊啊!!!!!”
鹿鸣涧马上又是一顿鞭子,直打得八蛋泣不成声,再也没法口出狂言。
“偷到我头上,你算是踢到乌龟壳子了。”鹿鸣涧把树枝在手里搦了搦,恶狠狠道,“臭丫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偷我师父的簪子。”
八蛋吸吸鼻子,恍惚道:“啥啊?簪子?那半月玉?”